第204章接受

陳璟不擅長飲酒。

大白天喝酒,更是怪異。

李八郎頓時就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一下子抓住了陳璟的胳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他:“可是我二姐夫有了消息?”

陳璟點點頭。

“鬆開。”他對李八郎道。

李八郎鬆開了手,陳璟這才把黃蘭卿的話,跟他說了。

“黃家行商,這些年和賀家一樣,想走上皇商的路子,所以這些年在京裏多有耳目。春闈是大事,黃蘭卿跟我有交情,就幫忙打聽了。”陳璟道,

“四川今年有個學子去趕考,說了大哥事。當年落第,大哥就雇船回家了。”

李八郎臉色頓時全白了。

陳璋進京趕考,是他自己去的。望縣沒有同行者,他在京裏遇到誰,家裏人也不知道。

所以,打探他的消息,也是大海撈針,希望碰碰運氣,看誰見過他,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

而認識陳璋的人,並不知道陳璟失蹤,隻以為他安全回家。所以,那個四川舉人並沒有給陳璟遞信。

陳璋自己雇船回家,可能路上出事了。

這麽多年,要是他還能回家,早回了。

要麽死了,要麽......

陳璟深吸一口氣。已經確定,大哥沒有再次參加科考。也能確定,他的確下落不明。

“......你去跟我二姐說?”李八郎半晌才吸了口氣,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難道指望你去說?”

他沿著牆角站立。背靠著牆壁。牆壁角落,青苔點點,似翠稠舒展。搖曳著盎然春意。

陳璟卻感覺冷,有冬日的寒冷。

停了一會兒,他準備去內院。

李八郎卻又拉住了他:“央及,過幾天再說吧!二姐派人去打探消息,也許會有不同的話回來。等時候,她也能知道......”

晚告訴李氏幾天,李氏也能舒心幾天。

現在告訴她。等於現在毀了她的生活。接下來,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李氏的心情都不會好。

要是陳璋確定死了,事情也能定下來。守寡或者改嫁,全憑李氏心意。

可陳璋這樣杳無音訊,真叫人絕望。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時時刻刻都要提著心。心中總有一絲念頭不敢斷。到底沒有見到他的屍體。

這一絲不能斷的念頭,會折磨李氏的後半生。

陳璟沉思了下。

“大嫂這些日子,吃不得、喝不得,等著消息。”陳璟想了想,對李八郎道,“不管誰告訴她,結果都是一樣。早點告訴她吧,省得她仍是提心吊膽。”

長痛不如短痛。

說罷。陳璟整了整衣襟,進內院去了。

李八郎也愣在那裏。久久沒有動。

三月桃花風,拂麵暖融融的。李八郎卻仍是感覺刺骨寒意。想到二姐,想到外甥外甥女,李八郎感覺心裏千斤重。

陳璟腳步緩慢,往裏頭走去,李八郎看著他的腳步,覺得陳璟的腳步也是千斤重。

陽春三月,江南穠花淡柳,最是姹紫嫣紅。

庭院的桃樹,枝頭堆滿了嬌嫩的花,花瓣譎灩,花海飄搖。回程的燕子,從樹梢剪過,搖晃得桃蕊落英繽紛。

彩蝶在花叢蹁躚。

遊絲繾綣,柳條婀娜。

庭院的春意越發濃鬱。

明明這麽好的時節,卻要承受這樣艱難的消息,陳璟回內院的時候,心裏的確是很沉重。

他走得很慢。

李氏這些日子,仍是在拜佛,隻是不再絕食。

進了內院,李氏正在抄經文。

不僅僅她在抄,侄女蓉兒也幫忙抄,格外認真。

“怎麽回來了?”李氏抬眸瞧見了陳璟,笑了笑,擱下了手裏的筆。

平常這個時辰,陳璟都要在鋪子裏的。

陳璟卻看了眼侄女,對她道:“蓉兒,你出去玩,我有話同你娘說。”

文蓉很聽話,放下筆和丫鬟們出去了。

陳璟坐在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麵,沉吟半晌。

李氏倏然就明白過來。

她知道陳璟要說什麽。

肯定是關於陳璋的。假如是好消息,陳璟不會這麽猶豫的。看樣子,是沒有什麽好事了。

李氏頓時一口氣透不過來,唇都發白。

“大嫂......”陳璟沉默良久,才道,“京裏有消息說,大哥三年前落第,就雇船回家了。”

短短一句話,似五雷轟頂。

李氏手腳的力氣,被抽幹了似的,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上,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可憐。

她嘴唇蠕動著,卻始終說不出半句話。

屋子裏很靜,靜得落針可聞。

燕子在小廂房的屋簷著,做了個窩,已經有了一窩小燕子出來,唧唧咋咋的。母燕回來喂食,嘈嘈切切。

日光正好,將門檻上染成了暖金的顏色。

明明很繁華熱鬧的春日白天,陳璟卻覺得這屋子裏跟冰窟一樣。

特別是大嫂的沉默。

外頭的喧鬧,越發襯托屋子裏的死寂。

“你......你先去忙吧。”過了半天,李氏才對陳璟道。她聲音虛虛的,如饑渴的人走在茫茫大漠,虛弱得連救生的意誌都顯得薄弱。

陳璟想著,自己在這裏,她哪怕想哭都不方便。

於是,他起身:“大嫂,我先出去了。”

然後就走了出去。

文蓉和丫鬟們在廂房門口逗弄貓兒,陳璟喊了大一點的丫鬟。對她道:“去服侍太太。”

丫鬟道是。

陳璟就出了院子。

走了幾步,心裏不踏實,他又折了回來。站在院牆根,靠著牆沉默。

藤蔓搖曳,有一片翠綠的葉子落下來,掉在陳璟的肩頭。

陳璟就拿在手裏把玩。

站了片刻,終於聽到了院內傳來哭聲,淒厲絕望,悲痛難忍。

是大嫂。

“娘......”侄兒嚇壞了。也跟著哭。

陳璟這才似鬆了口氣,走了出去。

他是男人。男人從來不把任何人當做自己的全部,更沒有依靠過誰。陳璟無法理解女人失去丈夫的痛苦。

他在內院,不能為大嫂做什麽。

大嫂能哭出來,這還好。

剛走了幾步,遇到了李八郎。

陳璟進了內院。李八郎越想越不放心。書也念不好,就跟王檀告假,自己也進來瞧瞧。

正巧遇到陳璟要出去。

“怎樣了?”李八郎問陳璟。

其實這話多餘。李氏怎樣了,他們心裏都一清二楚。

“在哭呢。”陳璟道。

李八郎就茫然站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他們倆都沒有成親,沒有哄女人的經驗,女人哭的時候到底該不該去勸,李八郎也沒有把握。

這個時候。他反而以為陳璟更加世故,就問陳璟:“怎麽辦。不勸她麽?”

“現在而言,外人的勸慰都是隔靴撓癢,無濟於事。”陳璟道,“反而讓她煩躁。”

就是不勸。

李八郎相信了陳璟。

兄弟倆出了內院。

陳璟去了趟藥鋪,把事情和清筠說了。

清筠當即也慌了神,連忙道:“我要回去陪著太太!”

陳璟點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這一兩個月,你附帶著看看賬本,心思都在太太身上,陪著她。

家裏貼心的,隻有你和蓉兒。蓉兒還太小,她心裏的話,唯有告訴你了。”

清筠道是。

李氏當天哭了一夜,眼睛都要哭瞎了。

清筠陪著她,也抹了一夜的眼淚。

到了三月初二,李氏派去京裏打探消息的人,也後一步回來,把消息告訴李氏。

那人甚至不知道四川學子的事,隻說:“陳舉人今年沒有去參加春闈。不少人說,上次春闈放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李氏眼睛腫的厲害,讓清筠把人打發出去。

聽到這話,心裏的痛又添了一層。

陳文恭和陳文蓉兄妹倆也懂事了,見母親如此,都能猜到是什麽情況。

陳璋走的時候,陳文恭五歲、文蓉三歲。五歲的孩子,父親是什麽模樣,他們都模糊了。

但是很多時候,父親就是一個特定的定義,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是他們的全部。

聽人有人說他父親死了,陳文恭也要跟人拚命。

如今見母親哭,兩個孩子也哭。

一連半個月,家裏氣氛很壓抑。

李氏什麽也不管了,整日躺在**,清筠幫著操持這個家。

“我回趟姚江,我把大嫂和母親都接過來。”李八郎對陳璟道。

他把李氏娘家的母親和嫂子請過來,讓她們勸慰、開導李氏。

李氏的母親來了,李氏終於肯說話。

“我不會尋死的,孩子們還小。”李氏最終說了句讓大家都放心的話,陳璟和李八郎也鬆了口氣。

她這個時候還知道考慮孩子,說明沒有因為悲傷而喪失心智。

知道她還有理智,其他的就好說了。

而後,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李氏鬱鬱寡歡。

沒有見到陳璋的屍身,她心裏的那一絲念頭,也不敢斷。所以,李氏仍選擇等待,她不會說什麽立衣冠塚的話。

她要一直等著陳璋。

她對陳璟道:“也許有天,你哥哥突然就回來了......”

“嗯。”陳璟點點頭。

李氏心裏,也接受了結果,她也不會過多的奢望。

她已經不托人去找陳璋了。

隻是,她仍殘存希望,希望會有奇跡。反正,李氏也沒打算改嫁。陳文恭依舊九歲了,再過幾年他就可以長大成人,李氏就可以依靠兒子了。

現在,她依靠陳璟。

不為生活所迫,完全沒必要改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