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郡主

宋宗信突然跳出來,說陸昭儀“絕無”流產之兆。

這話,並沒有讓皇帝鬆口氣。

反而,皇帝眉頭微蹙。

皇帝的眉頭,隻是輕輕蹙了蹙,又立刻鬆開了,沒有要發作。

正巧被陳璟瞧見了。

陳璟就知道,這位皇帝對宋宗信的醫術不是特別信任。特別是在提點大人也說了要流產的情況下,宋宗信貿然跑出來說,對皇帝而言,沒什麽說服力。

皇帝更加相信盧提點。

陳璟就立馬對宋宗信道:“院判大人,您說得準麽?上次在杭州,您也說周大人的兒子已經死了。如今,周公子已經能下地走路了,院判大人知曉麽?”

宋宗信的臉,刷得黑了。

這是他將近四十年人生裏最大的汙點了。

這個汙點,不僅僅是他個人的,還是他家族的。偏偏,陳璟毫不留情,當著眾人點出來,讓宋宗信又驚又怒,差點發作。

同僚們對陳璟這話,多少有點快意,都抿唇偷笑,個個把頭低了下去。

宋宗信平素在太醫院的人緣不太好。

身為官二代的他,一來就是副院長,肯定擋了很多太醫兢兢業業往上爬的路,有人恨也是情理之中。

“......院判大人若是沒有十全把握,還是別耽誤治病了。”陳璟又道。

宋宗信很想發怒,卻又不太敢。

這是皇帝的禦書房。

禦前咆哮,更是大罪。

他的拳頭緊緊攥氣來。

“如此,陸昭儀這胎。就交給盧提點照料吧。”皇帝道。他好似沒有聽到陳璟在出言挑釁,甚至也沒有多看一眼宋宗信。

他偏袒陳璟。

宋宗信貿然跳出來,毫無用處。

麵對皇帝,絕對的皇權麵前,宋宗信也不敢逞強。低頭站在一旁。

盧提點道是。

其他太醫們,都知道陸昭儀這胎,不僅僅關乎皇帝,也關乎楊之舟。

關係太大,責任就太重了。

故而,皇帝欽點了盧提點。其他人都鬆了口氣,沒人會像宋宗信那麽傻,非要自己跳出來說話。

現在不是求功勞的時候,隻要保住自己無錯就好了。

而後,皇帝又點了三名太醫:“萬太醫、白太醫和陸太醫。你們三人輔助盧提點。假如陸昭儀這胎有什麽閃失,唯你們幾人是問。”

被點名的幾名太醫,連忙跪下,給皇帝行禮。

皇後讓他們平身,然後讓他們都退出去,隻留下了楊之舟。

眾人行禮。

陳璟也跟著行禮,退出了禦書房。

他不知該去哪裏等楊之舟,就隨著這些太醫往外走。

已經是五月。京城的春天來得比江南晚,五月仍是柔風細細,深紅濃翠。春光盎然。

“......先清熱的話,應該可以穩定暫時的病情。”一路上,盧提點還在和陳璟討論陸昭儀的情況。

其他幾名太醫,不管是看著提點,還是看著楊之舟,都對陳璟做出了很有好感的樣子。

他們甚至問:“已經確定是膽有熱。非肝有熱?”

盧提點就抽空回答道:“確定了,應該是膽有熱......”

其他不好回答的問題。就一概而過。

同行的太醫們也不深究。

宋宗信被眾人排擠到了身後。

倏然,他擠上前來。走到了陳璟身邊,對陳璟道:“陳公子,你著實好本事。京裏可比不得你們鄉下地方,咱們後會有期。”

“那再見啊。”陳璟隨意道。

他撇過頭,繼續和盧提點商討陸昭儀的病情,絲毫沒有把宋宗信的威脅放在心裏。

宋宗信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用也沒有,臉色變得更快難看。

他快行幾步,出了宮門。

到了宮門口,大家紛紛告辭,盧提點就單獨留下來,和陳璟站在不遠處,說幾句話閑話:“小郎君,出門在外,還是得處處以和為貴啊。”

盧提點覺得,陳璟公然在皇帝麵前揭宋宗信的短,不明智。

宋宗信到底是太醫院的左院判。

宋家在京裏時日久,認識不少權貴。陳璟從鄉下地方來的,還不知道什麽光景,就和權貴鬥上了,不太好。

瞧著陳璟這一身醫術,又是初入京城,估計也是想進太醫院的吧?

到時候,楊之舟為他謀劃,進了太醫院,可還是要和宋宗信打交道。總不能楊之舟處處照看他吧?

皇帝今日沒有給宋宗信體麵,不代表皇帝不喜歡他。

陳璟是新來的,不如宋宗信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大人點撥,我銘記了。”陳璟道。

盧提點和陳璟見禮,彼此告辭了。

陳璟還站在皇城門外,等著楊之舟。

他回頭,看了眼這高高的院牆,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沈十娘。陳璟想,她走到這一步,是有很多無奈的。

陳璟是非常能理解她。

一個女人想要更好的前途和未來,沒什麽錯。女人也是人,和男人一樣,她們人生的意義,是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是為了某個男人生兒育女。

任何人都有往上爬的資格,無論用什麽手段。

就是不知道,她在深宮過得是否平順。

他靜靜想了一會兒,已經不覺得有什麽難過的。

十娘的樣子,在陳璟的心裏,漸漸變得模糊。他和十娘的相處,也是僅僅見過兩次。回想起他們的點滴,著實少得可憐。

就這樣說什麽深情?

陳璟隻是有點不甘心罷了。

他兀自笑了笑。

他站在裏皇城門口不遠處的地方,能看到進出皇宮的人。

陳璟不時往那邊瞧瞧,主要是想看看楊之舟什麽時候出來。

一輛華貴濃流蘇馬車,緩緩停靠在城門口。然後下來兩個衣著華貴的少婦。

兩名少婦轉身,攙扶著身著一品夫人朝服的婦人,下了馬車。

而後,又下來一位少女。

少女穿著郡主朝服。

跟在少女身後,還有個男孩子。十六七歲,頎長斯文,看上去很靦腆內向。他穿著青灰色的直裰,比如婦人和少女,他算是打扮得最樸實的。

陳璟覺得這男孩子眼熟,就多看了幾眼。

那個男孩子。沒什麽警惕之心。陳璟的打量,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反而讓他身邊的少女起了戒備。

那位郡主朝服的少女,非常警惕,猛然朝陳璟看過來。

看清了彼此的麵容。他們彼此都微訝。

陳璟先笑了笑。

少女則臉色一沉。

“咦,四姐,那個人好像哪裏見過?”少女身邊的男孩子,也留意到了少女的目光,順著看過來,就瞧見陳璟衝他們微笑。

“......哦,那個大夫!”男孩子沒等少女回答,自己就想起來了。

就是那對鄭氏姐弟。

他們果然都是鄭王府的。

“快走!”少女低聲嗬斥弟弟。緊跟著他們的母親和嫂子,進了城門。

少女是鄭王府跟著哥哥們排行,行四。卻是第一個女兒。先皇在世的時候,比較喜歡這個孫女,她五歲那年,就封了嘉和郡主。

男孩子則是鄭王府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孩子,請封了五太尉。

進了宮門。五太尉猶自不甘心,繼續對少女道:“四姐。方才那個人,是不是咱們遇到過的大夫啊?”

嘉和郡主冷冷盯了眼他。道:“不許多嘴!”

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曾經偷偷回京過嗎?

嘉和覺得這個弟弟太不通世務了。

“姐......”

“你們倆,嘀咕什麽?”走在他們前頭的鄭王妃,突然回頭來,笑著問這兩個小聲說話的孩子。

“沒有什麽。”姐弟倆異口同聲道。

他們今天是進宮看太後和太皇太後的。

鄭王妃雖然察覺他們有異,可宮裏並不是追根問底的地方,就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嘉和郡主就警告五太尉:“越發不知分寸了。什麽遇到的大夫?你什麽時候遇到了大夫?”

五太尉立馬就明白了。

他當初偷偷進京,然後被他四姐送回南邊的事,是需要保密了。

“知道了,四姐。”五太尉低聲回答。

走了幾步,他突然又擔心,悄聲問他姐姐:“那個大夫,他會不會把咱們的事說出去?”

嘉和郡主臉色一沉,沒有答話。

他想到了陳璟,為了要錢不依不饒的樣子,嘉和郡主心裏有點寒......

“那人貪財如命,豈能善罷甘休?需得先給他一筆銀子,堵住他的嘴,以後再謀劃。”嘉和郡主心想。

這些話,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唯有回去和許先生商量商量。

陳璟仍站在城門口。

他心裏也在想:“那個穿著郡主朝服的女孩子,看上去很精明。那個男孩子當時南下,定然有鬼。他們會不會怕我泄露他們的行蹤?”

於是,陳璟也有了警惕。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楊之舟終於出來了。

楊家的下人立馬把馬車拉了過來。

上了車之後,楊之舟對陳璟道:“陛下的意思,陸昭儀的胎,還是要交給太醫。那些人,拿著宮裏的俸祿,若是繞開了他們,往後他們也難行走......”

這是要保住太醫院的體麵。

陳璟不是皇家的私人醫生,太醫們卻是。皇宮裏妃子胎位不穩,不用私人醫生,反而用外頭來的不知名大夫,豈不是打太醫們的臉?

所以,皇帝也要給太醫們留足麵子。

“......若是陸昭儀哪裏不好,你還得給盧提點出謀劃策,這件事,你不能置身事外。這是我同陛下說妥的。陛下感念你的情,我更是感念。”楊之舟繼續道。

就是說,陸昭儀這個病例,陳璟得不到任何的好處,還需要處處幫忙。

好處都要讓給太醫院。

這等於是他和楊之舟的私交。

“您放心吧,別說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就算咱們的交情,我也不會讓陸昭儀這胎有任何閃失的。”陳璟道。

楊之舟點點頭,頗為欣慰。

他也非常認真的告訴陳璟說:“陸昭儀這胎,賤內與我都是提心吊膽的。如今你到了京裏,也說了能保住,我才徹底心安了。”

楊之舟現在對任何人的醫術,都存在幾分懷疑。

唯獨讓他深信不疑的,是陳璟的醫術。

陳璟笑了笑。

一路上,楊之舟還說了其他的話,唯獨沒有對皇帝的病情提半個字。

皇帝的病,應該是有了些時日,很嚴重。皇上至今無子,假如他有了個閃失,江山無主,必定天下大亂。

唯恐有變,所以他召回了流放的鄭王——他的親叔叔。

皇帝哪怕真的不行了,也可以從鄭王家裏過繼兒子,讓江山後繼有人,得以穩定天下人心。

皇帝的病,關乎天下安定,自然不能輕易露出半點風聲。

楊之舟不說,陳璟就自然不好貿然去多問了。

他跟著楊之舟,回了楊家。

晚上,陳璟終於見到了楊之舟的長子。

楊之舟早年就說過,他的長子,從前是皇帝跟前的伴讀,現在是太子跟前的寵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