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生日宴會開始不久,邵長庚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看著來電顯示,微微皺了皺眉,“找我有事?”

邵榮疑惑地看向身側的父親,就見他眉頭皺得更緊,沉默片刻後,才說:“好,我現在過去。

邵榮擔心地問:“爸爸,出什麽事了?”

邵長庚回頭看向邵榮,微微笑了笑說:“有個朋友約我見麵,我先出去一下,你跟同學們好好玩。”頓了頓,“有我在場,你們反而會覺得拘束。”

邵榮點點頭,“好,爸爸你去忙你的吧。”

“嗯,記得別喝太多酒。”

“知道了。”

邵長庚走出餐廳的門口,招了招手,就有兩個藏在暗中的年輕男人走上前來。

“邵先生。”

邵長庚看了他們一眼,低聲說:“我有事要走開一下,你們繼續盯著餐廳門口,不要放任何可疑的人進去。記住,時刻保證邵榮的安全。”

“明白。”

邵長庚點點頭,轉身上了車。

剛才那兩位是他聘請的職業保鏢,邵榮上高中期間就一直暗中保護著他,身手不凡,加上舞會現場有很多同學,相信邵榮的安全並不成問題。

隻是,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邵長庚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不安。

邵榮的生日宴會非常熱鬧,剛剛考完試的同學們正好借此機會放鬆,邵長庚離開之後,眾人更加肆無忌憚,在徐錦年的帶領下,男生們湊在一起開懷暢飲,邵榮作為壽星,自然會被抓住灌酒,為了避難就借口上洗手間,走到餐廳後麵的小花園裏去透氣。

被冷風一吹,邵榮的頭腦倒是清醒了許多,一個人在花園裏坐了一會兒,剛要轉身回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邵榮……”

邵榮回過頭,看見陳琳琳正搖搖晃晃往這邊走。

見她快要跌倒,邵榮趕忙伸手扶住她,“琳琳,你喝醉了?”

鼻間能聞到淡淡的酒香,她顯然喝了不少。

陳琳琳搖搖頭說:“沒醉,就是第一次穿高跟鞋,走路不太習慣。”說著就在邵榮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把鞋子脫了放在一邊,“穿這個真是受罪。”

她的性格向來灑脫,邵榮也不介意,看了藍色的高跟鞋一眼,微微笑了笑說:“穿習慣就好了。”

在邵榮的印象中,媽媽也是經常穿著高跟鞋走來走去的,現在回想起來,她的高跟鞋跟地板接觸的規律聲響,居然成了記憶裏最悅耳的音符。

——也正因此,他對穿高跟鞋的女孩子特別有好感。

陳琳琳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邵榮,你爸爸對你真好。”

邵榮有些疑惑,“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陳琳琳低著頭盯著自己磨破的腳尖,輕聲說:“其實我生日正好是昨天,我媽給我買了個小蛋糕,我們一起在家吃了頓團圓飯,雖然沒有你過生日這樣隆重,卻也挺溫馨的。”

邵榮怔了怔,“抱歉,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現在說生日快樂,是不是太晚了?”

陳琳琳笑了笑說:“謝謝,祝福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邵榮疑惑地問:“你怎麽不通知我們呢?”

“我的生日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每年都是跟媽媽一起過。我媽當年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死了,可我出生不久,爸爸卻出國了,這麽多年,我都是跟媽媽一起生活,也跟著媽媽姓。至於我爸,他從來沒想過回來看我一眼……”陳琳琳頓了頓,“所以,我特羨慕你,你有這樣一個好爸爸。不像我,連老爸的麵都沒見過,甚至不知道他死了還是活著。”

沒想到一向開朗樂觀的陳琳琳居然也是單親家庭出身,邵榮心疼的同時,對她說的話更加感同身受。

沒有父親或者母親的孩子,內心深處總是有一份無法彌補的缺憾。

其實自己又有什麽好羨慕的?媽媽在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親生父親,也隻見過他墓碑前的遺像而已。

“琳琳……”見她難過又拚命忍眼淚的樣子,邵榮心裏也跟著難受起來,伸出手輕輕擁住她的肩膀,低聲說,“難過就哭出來吧。”

陳琳琳靠在邵榮肩上,“抱歉,不該說這些……喝了幾杯酒,腦子有些不清楚了。給我幾分鍾時間調整……”

洶湧而出的眼淚很快就打濕了襯衫,邵榮心疼地摟緊了她,“沒關係,想哭就哭吧。”

邵榮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挺愛哭,每次邵長庚都會這樣輕輕摟著他,溫暖的擁抱,的確會給人最大的安慰。邵榮非常理解陳琳琳的心情,不由自主想給她一個依靠的肩膀。

或許喝了酒之後情緒有些失控,加上今天的生日會觸景生情,陳琳琳把臉埋在邵榮的懷裏哭了很久,邵榮的襯衣被淚水浸濕了一整片。

直到徐錦年從舞廳走出來,大聲喊道,“琳琳,你電話,快被打爆了。”

陳琳琳這才止住哭聲,迅速擦幹眼淚,轉身走到徐錦年麵前,從他手裏拿過手機。

“喂……對,我是陳琳琳。你說什麽?”

陳琳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聲音顫抖地問,“是……是真的嗎?好,我,我馬上回來!”

掛了電話之後,陳琳琳衝兩人道:“我家裏出事了,先走一步!”

說罷,提起高跟鞋,光著腳就往外跑。

“琳琳!”邵榮想追,手臂卻被突然拉住。

“你在這等你爸吧,我送琳琳回去。”

“錦年……”

徐錦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什麽事我會給你電話,快到十一點了,生日會也該結束了,等你爸回來你就跟他回去吧。”

徐錦年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邵榮這才放下心來,鬆了口氣,轉身的時候卻驀然對上邵長庚銳利的目光。

難道他一直站在不遠處嗎?

邵榮輕聲說:“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邵長庚看著他,臉色平靜地問:“那個女生是誰,讓你緊張成這樣?”

邵榮說:“是我朋友。”

“不是女朋友?”

邵榮臉一紅,移開視線說:“不是,她隻是我很好的朋友,爸爸,你想多了。”

“是嗎?”邵長庚看著邵榮被眼淚浸濕的襯衣,沉默了片刻,才說,“回去吧。”

邵長庚轉身去開車,邵榮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突然,一個小女孩拿著束鮮花走了過來,塞到邵榮的手裏,說:“哥哥,有人讓我給你的,祝你生日快樂!”

邵榮笑著摸摸那小女孩的腦袋,“謝謝。”

低下頭的時候卻猛然怔住。

——黑玫瑰?

是誰送的?為什麽會送一大捧黑色的玫瑰?似乎還是九十九朵的龐大數量。

九十九朵黑玫瑰,代表的是什麽?

邵榮有些疑惑,打開附帶的賀卡,卻見裏麵隻寫了四個字——

“恭喜成年。”

邵長庚很快就開了車過來,邵榮打開門坐上副駕駛座,把花拿到邵長庚麵前,疑惑地問:“爸爸,這花是你買的嗎?”

邵長庚扭頭一看,就見邵榮的懷裏抱著一大束黑玫瑰。

大片黑色的玫瑰聚集在一起,在深夜裏透著股說不出的妖異。

——黑玫瑰花語:你是惡魔,且為我所有。

誰送的?為什麽要送給邵榮?是在暗示邵榮是他的所有物嗎?

邵長庚輕輕皺了皺眉,心中的不悅比之前看見邵榮抱著陳琳琳柔聲安慰時更甚。

不論是誰,都不允許把邵榮搶走。送一束黑玫瑰又怎樣?邵榮的脖子上早已帶了刻著邵字的玉,他是屬於邵長庚的。

“給我看看。”邵長庚從邵榮手中拿過玫瑰,打開賀卡看了一眼,開門下車,隨手把玫瑰扔進了街道旁的垃圾桶。

邵榮驚訝地道:“爸爸?”

邵長庚冷靜地說:“沒有署名的賀卡,又送黑玫瑰,顯然是有人在惡作劇,不用理他。”

“……”邵榮看著被扔進垃圾桶的花,心中頗為無奈。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黑色的玫瑰呢,還沒看清楚,就被扔進了垃圾桶。

回家之後邵榮就去了浴室,今天的舞會好多朋友在喝酒,邵榮總覺得全身都沾上了酒氣,在浴室裏泡了個熱水澡,這才覺得神清氣爽。

邵榮穿著睡衣走到臥室,從抽屜裏拿出之前通過的雅思成績單,心想,今天是十八歲生日,跟爸爸談談出國的事,時機或許正合適。

心情忐忑地拿著成績單走到臥室,敲了敲門,聽見裏麵傳來低沉的聲音:“進來。”

邵榮推開門走進了臥室。

燈光有些暗,沒有任何花紋修飾的咖啡色床單,同色係的及地窗簾,暗色係的家具,透著股說不出的冷淡味道。

此時窗簾已全部拉上,看不見外麵的夜景,讓整個臥室顯得有些沉悶。

邵長庚正打算洗澡,見邵榮進來,便隨手把西服掛在旁邊的衣架上,低聲說:“找我有事?”

“嗯。”邵榮手裏緊緊握著成績單。

父親還穿著整齊的西褲和襯衫,連領帶都沒來得及拿下來,自己卻裹著白色的浴衣光著腳踩著拖鞋,站在他麵前似乎有些傻氣。

這樣的談話,讓邵榮心底產生一種無形的壓力。

邵長庚走到邵榮的麵前,“說吧。”

邵榮把成績單遞給了他,邵長庚拿過來看了一眼,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雅思成績單?你考這個做什麽?”

邵榮聽出他平靜的話裏似乎隱藏著怒氣,不敢看他,隻好垂著頭輕聲說:“去英國留學需要雅思成績,我想像爸爸當年那樣,去國外的醫學院讀書……”

邵長庚沒說話,隻是握住成績單的手指微微發緊。

“我的成績達到要求,學校的麵試也通過了。”邵榮繼續說,“我已經申請到了學校的全額獎學金,隻需要留學期間的生活費用,我知道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也不好意思找您要錢,所以……我想請您給我做擔保人。我自己找助學貸款,等將來工作了,再慢慢還清那筆錢。”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邵榮放在身側的手指越握越緊。

“還錢?”邵長庚的唇角突然揚起個冷笑,“你認為,我會舍不得給你那筆錢嗎?”

邵榮趕忙解釋道:“我不是這意思。我知道您不在乎錢,可是,您已經養了我這麽多年,我現在滿了十八歲,也該獨立了,不能總是依賴您。”

一口一個您字,尊敬的同時,卻在無形中把距離拉遠。

每一個字,都像是針一樣紮在心上。

——十八歲了,以後不再需要你了……是這個意思嗎?

邵長庚看著邵榮,沉默了片刻,“如果,我不答應呢?”

邵榮想了想說:“那麽,我隻好去那邊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也就是說,不管怎樣都要離開?

——寧肯去國外吃苦,也不想再待在自己的身邊?

邵長庚克製住心底的怒氣,皺了皺眉,壓低聲音說:“你想去我當年留學的那所學校學醫?”

“是的。”邵榮認真地點點頭。

“你以為學醫是那麽容易的嗎?醫學知識比你想的複雜多了,連母語解釋你都不一定聽得懂,你還想直接出國聽英文?”

“我……”邵榮想要爭辯卻被他冷冷地打斷——

“我小學的時候就能背出大腦十二條神經的走向,中學的時候人體解剖的圖譜都被我翻爛了,這樣的基礎,出國讀書都很有壓力。你呢?你有什麽資格?”

“……”

“不過是懂一點日常的英文對話,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直接出國學醫了?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邵榮。”

他從來沒用這麽冷漠的聲音和殘忍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邵榮覺得,他每一句話都像當頭澆下來的一桶冷水,極盡可能的在打擊自己。

雖然知道他說的也有一部分是事實,可是……

被這樣完全否定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自己努力了那麽久,為了考雅思,每天早上比別的同學早起一個鍾頭背單詞,風雨無阻。為了自小的夢想,付出的那麽多辛苦,在他眼裏卻變成一文不值……

邵榮抬起頭來看著他,固執地說:“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雖然沒有您那麽好的基礎,沒有您那麽聰明,可我願意花比您多一倍的時間去彌補。”

“我不會背大腦的神經,我不懂人體解剖圖譜,可這些,我都可以認真去學。一遍看不懂,我可以看十遍,十遍看不懂,我可以再看二十遍。”

“我有這樣的毅力,我也相信,我可以克服您所說的困難。”

邵長庚沉默。

“爸爸,我真的很想去國外讀書,這是我最大的心願,請你……”

“我不會答應。”邵長庚打斷了他。

“爸爸……”

“沒聽清嗎?”?邵長庚低聲重複了一遍,“我,不會答應。”

邵榮緊緊攥住手指,他知道這是自己說服爸爸的唯一機會,如果今天不成功,那以後更別想扭轉局麵。想到這裏,邵榮便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為什麽不同意呢?您明明知道我有這個能力,很多像我這樣高中畢業就出國的留學生,他們不是照樣拿到學位了嗎?”

“而且,錦年和琳琳也打算去英國留學,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在國外,也可以彼此照應……”邵榮頓了頓,“我已經長大了,不能永遠待在您的身邊,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間。”

“別再說了,我不會答應。”邵長庚轉過身,輕輕閉上眼來平複情緒。

——多可笑?

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到了十八歲就嚷嚷著要獨立、要離開?

瞞著自己去考雅思,瞞著自己去參加英國學校的招生麵試,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才拿著成績單攤牌,義正言辭地說什麽心願和夢想。

過去那麽多年的相依為命,在他眼裏算是什麽?

現在說要離開,居然說得如此義無反顧。

邵長庚突然想問一句——那我呢?

你可曾對我有過絲毫的留戀?

你隻知道你的朋友徐錦年和陳琳琳會跟你一起出國,你們幾個朋友在一起互相照應,在國外也可以過得很開心,很快樂。

可是,你可曾想過你的父親?

你離開之後,他就隻剩下一個人。

沒有人陪伴,也沒有人照應。他一點都不會快樂。

他在你身上花費了那麽多年的時間,最後卻成了你人生路上的阻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