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靈物之主白白享了三年的榮華富貴,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應是到了我兌現的時候了。
許是對即將把我當作人肉盾牌一事心懷不安,蘇言塵臨出發時也沒有前來招呼一聲。
我接到的命令是由荔費轉達而來的。
“阿姐,咱們姐弟困苦半生,平白無故享了這三年洪福,也該回報朝廷了。”
荔費一身戎裝、精神矍鑠,少年的英勇之氣在陽光下分外明媚。果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阿姐我有這個覺悟。”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你從未上過戰場,定要處處小心。”
“阿姐,”荔費臨走時,特意認真交代道,“陛下囑咐:姐姐務必要穿上那件紅色流紗裙!”
我一愣怔,人肉盾牌而已,穿那麽美豔……有必要嗎?
我登上馬車的那刻,才終於見到了蘇言塵。
略一愣怔,我莞爾,“久違了,陛下。”
“綃兒。”他眨了眨疲倦的眼睛,伸手扶過我,將我送向對麵的座位之上。
一路之上,不停有軍報自外傳進來。
蘇言塵的眉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我不是一個能安靜下來的人,倘若長久不說話,我定是會被活活憋死。
於是,為了調節氛圍,我將一個自編的笑話娓娓道來:
“從前有一個老男人,他活到六十歲才終於盼來了一個兒子。既是老來得子,自然要捧在手心、含在口中。
他每天要親自哄孩子睡覺,給孩子講床前故事。
他的故事是這樣講的:從前啊,有一個父親,他在給孩子講故事,他啊……
孩子嚷嚷著打斷了他:‘爹啊,我的耳朵癢癢。’
他這爹緊張得不行了,哎呀,‘我兒的耳朵怎麽就癢癢了?快讓爹揉一揉!’
‘爹啊,是您老的故事讓我的耳朵癢癢,我都聽出繭子啦,您都舍不得換上一個講。您便是這般寵兒子的嗎?’”
笑話講完,我自己咯咯咯咯地樂個不停,我的肚子都笑痛了,也沒見蘇言塵樂一下。
我哼一聲,別過頭去,“陛下真是無趣!”
蘇言塵展顏一笑,“還是孤來為綃兒講一個笑話吧。”
“從前有一個女子……”
他抿嘴,半晌不語。
我催道:“然後呢?”
“她講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她卻總能笑破肚皮。”
“……”我掄起拳頭砸向他,“陛下不僅無趣,還十分可惡!”
突然意識到此舉有忤逆之嫌,我的身體一僵,手懸浮於空中。
“綃兒。”
他捉住我的手將我整個身體拖入懷中,我剛要掙紮,他卻欺唇而下,吻上了。
“孤遇上你,竟這樣遲!”他的聲音自劇烈起伏的胸腔裏湧出,沙啞、細碎。
他的呼吸漸次粗重,心跳如鼓點般密集,一雙大手在我全身摩挲、遊移。
“陛下,請自重!”我奮力掙紮。
他的動作一滯,那眼眸處的情欲一點點流逝、殆盡。
“抱歉,是孤魯莽了。”他啞聲道。
接下來的路程,氣氛異常的尷尬。我們很有默契地保持著距離,亦很有默契地躲開彼此的視線。
直到,我話癆的屬性又一次壓抑不住了!
“陛下,您今年貴庚?”
見我主動打破僵局,他用手指扶額,輕聲笑道:“這麽多年了,好像是頭一次遇上這麽無趣的問題。”
“哼,”我偏過腦袋佯裝生氣,“陛下時常無趣,我隻是無趣這一次陛下便受不得了?”
“還有半年,孤便二十有三了。”
“比我年長四歲呢!”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十分沉重的話題,一時後悔地抓狂。
據傳岐國的曆代君王皆死於二十五歲,無一例外!不知是巧合,還是遭遇了某種神秘的詛咒。
果不其然,他的眸色漸暗,“岐國曆代君王皆活不過……,不知孤是不是也……”
我急急衝上去堵住他的嘴,“陛下定能長命百歲!”
我曾是一名殺手,也曾是一名將門之女,上戰場卻是頭一次。
我這個靈物之主出現於戰場上的意義便是穩定軍心。雖並非充當人肉盾牌,卻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每一次開戰,我必著盛裝,出現於隊伍前列。那戰車裝潢得異常豪華,每每出場必是左右簇擁,好不氣派。
我端坐於它的中心,穿得是那件紅色流紗裙。
一想起我所走的每一步,就連我的衣裳也是經由蘇言塵提前精心設計、布局,我便莫名的沮喪與懊惱。我差點認為他對我是一片真心。
真真是,君心如淵啊!
是日,岐軍迎來了空前艱巨的一戰。
驪國城池下,兩軍對峙了整整兩日兩夜。
我坐在後方的馬車裏,焦灼地搜尋著我所熟悉的身影。那些影影綽綽在衝天的火光中若即若離、似夢似幻。
忽然,馬嘶鳴著打了個趔趄,繼而不受控地向城池方向飛奔而去。
一把匕首直抵我的脖頸,“別動!”
眼睛餘光瞥到一張胡子拉渣的臉,我訕笑道:“敢問大俠可是缺媳婦兒了?真可惜,小女子我除了缺點全無優點,我一不會做湯羹,二不會伺候公婆,更時常張牙舞爪狀若瘋魔,不如就此放我一碼,江湖路上,我會每日為大俠祈福。”
“廢話少說!”那肥重的身子往前一湊,粗重的氣息盡數噴吐在我的臉上,“岐國的靈主原來是一位貧嘴的小娘子,娶回家做媳婦兒想來也是有趣的。你不會做湯羹,我便做給你吃;你不會伺候公婆,我便再娶一個專門伺候公婆的媳婦兒;你若發瘋,我可陪你發瘋。”
這……比我還貧!
“保護綃姑!”
人們發現了狀況,嘶吼著、追逐著,讓本已膠著的局勢愈發緊張了起來。
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而近,蘇言塵將長槍指向車攆,“放了她!”
“哈哈哈,我這運氣果真不錯!岐王可是要拿自己換回靈主?”
“你若是放了她,孤即刻下命令撤軍。”
“撤軍?誰人不知岐國君王好戰,不勝不休,你此刻撤軍也隻是緩兵之計,老子才不會上當呢!”他將匕首沒入我的皮膚半寸,威脅道,“我數三聲,若你不願上來交換,我便宰了她!”
蘇言塵聞言,仰天狂笑,“藺將軍這麽多年還是沒有絲毫長進,一等一的愚蠢!一個女子而已,怎值得孤費力一救?我岐國美女無數,再不濟待孤攻下驪國,去你府內扒拉一圈,許是能找到不一樣的驚喜呢!”
“一!”絡腮男開始數數。
蘇言塵冷哼一聲,“後會無期!”。
他瀟灑地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蘇言塵!”絡腮男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小娘子,我本想留你一命,可惜了!”那匕首又在我的皮膚裏深入半寸,“……黃泉路上,你要恨的人是蘇言塵,不是我!”
絡腮男將匕首狠狠紮下去,我好似聽到了血流如注的巨響,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蒙泓,若有來世,我會遇上你嗎?
……
鬼道,我茫然地眺望著忘川河畔上川流不息的靈魂,心想:不知那隊伍裏是否會有蓮衣?
一個女子乍現,擋於我的前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默默看向她,竟是一張與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你是?”
“林予綃!”
我大駭,“那我又是誰?”
“你現在是蓮衣!”
“記住了,你不是林予綃,亦不是柳綃玥!”
“你是蓮衣,蓮衣!”
她的身影消失處,繚繞起一團紅黑相間的煙霧。
乍隱乍現間,赫然出現了蒙泓的麵孔,他笑得猙獰:“我要一統天下!擋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