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責任

眼睛雖然還沒睜開,但是我的腦子已經醒了三四分。像往常一樣,第一反應是去拿枕頭底下的手機,看看是幾點了。原來才八點,往常的這個時候,我肯定不會醒的,大概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夢。我夢見一隻貓壓在我的胸口,呼嚕呼嚕的享受著。但是為什麽我都醒了,還覺得胸口那麽沉重呢?隨著腦子清醒度的進度條從40%升到80%。我終於將朦朧的睡眼睜到有史以來最大的程度。趴在我胸口上的,不是一隻貓,而是一個女人。她身上散發出的體香總覺得是那麽熟悉……白無常!撩開頭發,我終於看到了她俊美的麵容。我的天啊!觸動她頭發的手在陣陣發抖,此刻大腦清醒度估計已經接近負值了,我真是有點短路了,真想閉上眼睛當這一切都是夢。大概由於我的心跳頻率發生了變化,白無常小姐開始發出低吟,顯然這是她即將醒來的表現。而我隻是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她終於醒了,伸了一個看似很幸福的懶腰,然後左手撐著慢慢坐起來,右手則撫摸著額頭,把長發向後順了順。沒有了長發遮眼,此刻我們兩算是真正的麵對麵,眼對眼了。隻見她的瞳孔在發大,在放大,支撐的左手把右肩掉下的睡衣吊帶兒重新放回到肩上,然後想要遮擋般講手發在胸前,而我的眼睛就這樣跟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大概是盯著她白色的絲質睡衣太久了。等我再次看向她的臉的時候。她的右手已經不知何時從額頭的位置上消失了。

“啪!”清脆的一聲響,震動了窗外嬉鬧的鳥兒,也“打”開了我全新的一天。

早餐自然是在酒吧裏享受的,但是這個早餐的氣氛卻變得意外的有趣。六人的餐桌,首尾自然是老鬼和莫明琪小姐的座位。而小馬和我並排而坐,對麵坐著的則是黑白無常。白無常低著頭,完全不敢看我的樣子。斜對麵的黑無常一邊嚼著麵包,一邊露出怪笑。早餐異樣的寂靜沒有維持幾分鍾就被莫明琪打破了。“難得這麽多人,怎麽吃飯比平時還安靜啊。文先生,你的臉上有什麽嗎?”莫明琪似乎發現大家的眼光都看向我,也是,除了坐在我右邊的她看不到,老鬼,小馬,黑無常都能清晰的看到我的左臉。她這一問不要緊,黑無常的半杯牛奶算是噴了出來。坐在她對麵的小馬和首位的老鬼都受了災,寂靜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了。馬蕭楠用餐巾一邊擦,一邊說道,“這事兒,你得問白小姐。”

“討厭!”小馬話一出口,白無常馬上就回擊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喝多了,睡相還不好。可是你們也要想一想,人家可是個女孩子,第一時間想到自衛也沒什麽不對啊。”

黑無常收拾完畢,一邊笑一邊說道:“你這睡相太驚人了,前半夜還和我一張**,後半夜就趴到人家**了。”老鬼和小馬都吃吃地笑起來,白無常的臉似乎又開始發紅,她低下頭,什麽也不說了。我苦笑著向莫明琪聳了聳肩,表示無奈,也就沒說什麽。終於在各種奇怪的眼神下,吃完了艱難的早餐。

在早餐的談話中,我才知道,莫明琪小姐還是高中生,按照往常的時刻表,早已是去上學了,但是今天是周末,所以我也算是難得的可以和她多聊聊天。現在的孩子還真是早熟,莫小姐的身高已經和她年邁的父親持平。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老鬼的歲數到底有多大,看他白發蒼蒼,皺紋密布。怎麽也是過了知命之年,接近花甲之人了。這18歲的女兒到底是怎麽來的?而老鬼的夫人我還尚未見過。問起莫明琪來,她卻隻笑不答,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深知這一點,所以有些家事我也就不太好深究了。比起挺拔的身材,莫小姐的早熟更在於懂事吧,不說幫著父親裏裏外外經營這家店,單是這早餐就做的美味可口。穿上女仆裝,紮起雙馬尾,這位大小姐化身為可愛的小女仆,勤快的穿梭在大廳和廚房之間。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孩子會是個怕生的孩子,我猜老鬼那句話多半是騙我的。

大廳的鍾開始響了,此時已經是九點了。黑無常早就出了門,白無常卻在門口遲遲不走,眼神似乎總在向我這邊瞟。老鬼聽到鍾響,呼喚我去他的書房,當我起身跟隨他向樓上走去的時候,白無常迅速的跑了過來,顫抖的說:“對……對不起。”然後把白色的大兜帽狠狠的扣了下來,似乎不太想讓我看見她的臉,接著轉身狂奔了出去。我是不明所以,轉過身向老鬼的方向走去,隻見老鬼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鍾聲便戛然而止了。

來到老鬼的書屋,書屋中一如既往的煙霧繚繞,我問他要不要打開窗,他說不必了。我們麵對麵坐下,他遞給我一支煙,我示意自己不會抽,他就自己點上了。一口煙霧在他嘴中噴出,他的話也就跟著開始了。“文先生,你有什麽故事要跟我講嗎?”

我想了想,似乎沒有什麽異事,要說有也就是這幾天經曆的事情,這些算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奇聞了。我搖搖頭,老鬼幹笑了一下,仿佛早已在他預料之中。他說道:“你知道,我這裏隻進兩種人,一種是有故事要講的,一種是需要聽故事的。小文你卻不是前者也不似後者,莫非你也不是人?”老鬼的話雖然玩笑了些,但是卻問到點子上了,我細想一下,我是為了給自己寫稿子好不被那房東趕出去的,算得上是第二種。於是就說道:“我想我是來聽故事的。”然而老鬼揮揮手示意不對。“你啊,還不懂什麽叫需要聽故事的。別看第一天你來的時候,我講的那個小故事對於你沒什麽特別,但是對於那在坐的那些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故事不是隨便講的,要對什麽人講什麽故事。任何一個被故事吸引的人,不隻是因為故事的神奇,而更多的是因為感同身受。”

“那我難道不是人嗎?”我鬱悶的問道。

“有這個可能,開始我也以為你不是人。但是後來我察覺了,你來了三次。三次的時間分別是下午,上午,晚上。三種不同層次的顧客所光臨的時間你都可以進來,說明你不在這三者之中。我這裏九點大鍾一響,黑白無常就得消失,兩點鍾響我就開始說故事,五點鍾響,聽故事的人就要散去,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唯獨你不受安排,來的很意外。所以我覺得,你是我的福將。”老鬼是越說越興奮,我覺得他雖然是看著我,但是眼神卻更像看著我的身後,我的未來。

“那我對您到底有什麽作用呢?”說是福將,難道是能帶來好運氣?莫非這老鬼要我去替他買彩票不成。

“你可知道,我為何開這酒吧?為何買賣故事?”老鬼的表情洋洋得意,眼睛閃爍著光芒,我知道他接下來所說的,一定是令他自豪,驕傲的。於是我誠實的回答:“不知道。”等待他告訴我答案。

“我從前做過算命的先生,其實真的會算命的人很少去做這個,因為泄露天機沒有任何好處。但是我不怕,對我來說,隻要可以開化那些冥頑不靈之人就是我的公德,也是我懂這個法門的責任。後來我遭了報應,但結果是我卻更加肆無忌憚了。這個故事說起來又是一段老話,現在不急著告訴你,我要告訴你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你的責任。人是一種好奇的生物,你是這樣,我也是。我就是好奇,好奇這人死後到底是怎樣的?然後我就是尋南走北的四處訪問,隻言片語中我發現了地府的存在。人怕出名豬怕壯,閻王不知道什麽時候知道我這事了,黑白無常先後來訪,牛頭馬麵帶鬼來擒,結果最後都拿我沒轍。不過咱不是孫猴兒,蠻不講理。我和閻王擬定了個協議,從此我開了這酒吧,設了局,有緣之人才能進。我本就不想製造什麽是非,想要的僅僅是滿足我的好奇。因為我發現除了我活著的世界之外,還有其他世界的存在,地府就是一個例子,而且裏麵有趣的事情被我挖掘的一幹二淨,當然為此我也沒少賄賂這些小鬼,也幫過閻王的忙。對於一個衣食無憂的人,活下去意味著一定要有動力。而我的動力就是繼續窺探其他的世界。我相信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世界存在,我要把真相一點一點挖出來。”

“那我的責任是什麽呢?”他的話雖奇,但是我想不到與我有和幹係。

“你,你是一把鑰匙,你一定能幫我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個世界可能科技橫行,也可能法術猖狂,或許就是完全平行的次元,但總之這關鍵線索一定在你身上。如果說我收集的奇聞異事是無數塊的拚圖,那你就是這拚圖中最核心的一塊,隻要知道了你的拚法。這整個的畫麵就有了大致的輪廓。所以你的責任就是幫我把沒有找到的拚圖找出來,並且把他們拚起來。”老鬼的說明很清晰,比喻也很直白。但是卻引起了我的反感,因為我並不想為別人而活,就像當初我逃出了家門,理由隻是不想做那個父親的傀儡,那時開始,我堅信要為自己而活。老鬼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他看的出我神情的變化,或許他也早已看透了我的心。他開口說道“我並非要把我的理想強加給你,但是這是你的命運。你可以選擇反抗,就向你逃出家門一樣。逃脫責任固然很簡單,但是上了社會後你好歹也明白點什麽叫責任了吧。我並不想為你的家庭或者為你的父親說教你。但是你必須明白一味的反抗是沒有意義的。你必須訂立自己的目標,否則你所謂的反抗隻不過是展示你不敢承擔責任的懦弱罷了。”老鬼的話變得很犀利,仿佛刀子再割我的心,自從逃出家門,我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責備。也第一次深有同感,一直以為自己當年很有誌氣,不做敗家子,不做富二代,我的地盤我做主。到現在不過是一個麵前混在社會裏的人。在房租,在現實的壓迫下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責任,頭一次感覺到這不是身上沉重的擔子,而是心底深處的痛。我大概有了點醒悟,但我其實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麽,我抬起沉思的腦袋,對著一臉嚴肅的老鬼做出了我的答複。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責任,雖然我的的確確沒有什麽夢想,或許隻是想靠自己獲得一些成功來給父親一點顏色。但是現實已經壓得我很慘了,很多人有他們的夢想,卻和我一樣被現實的殘酷所擊敗。所以能不能擔當你給我的責任,我不知道。但是最起碼,我要解決我的現實問題。這樣,我們可以約定,在我解決了我的現實問題並且有了屬於我自己的夢想之前。我可以和您合作。前提條件是,隻要您整的事不把我弄死……”講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鬼已經樂的噴了出來,剛才嚴肅的表情早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他笑道:“可把我緊張壞了,這人算不如天算啊,往常和人說話,我心中能算出個八九分。而你,是唯一我不能算的人。剛才的一席話我也是在賭博啊,好刺激,多少年沒嚐試過了。”我對於自己的特殊性稍稍感到一絲欣喜,但是我的腦袋也轉速奇快,立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不能算我?那你怎麽知道我家的事?”

“可以查啊,現在是信息時代。網絡便捷無比。”老鬼指了指他的書桌,不知何時多了台筆記本電腦,上次來的時候明明隻是放著筆墨紙硯的。

“那我們就這麽約定?”

“成,如果你找到想要做的事的話,我絕對不再強求你。”

“既然您同意了,那我可以免房租的住您這裏嗎?”

“哼,別逃避你的現實了。”老鬼笑笑,示意我還是早點回家去吧。我也不好在推脫什麽。出了STORYBAR的門,我低聲道:“誰想著蹭你房租了,我隻是比較期待莫明琪小姐的廚藝罷了。”說歸說,鬧歸鬧,感覺身上的重量減輕了,眼睛也亮了。看得見要走的路了,聽得見要聽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