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鞭直渡下(一)
徐永晉同樣不了解自己姐夫的豐功偉績,不過他有自己的理由:“程明海中校是我姐夫。”
“哦,原來如此。”歐陽格點頭明白過來:“很遺憾,你姐夫現在不在戰場,不過這一定是你姐所希望的。戰爭嘛,總是充斥著太多的意外。咱們中國別的不說,這人口可是比世界上哪國都要多,這麽多人,沒必要讓一門老少都上戰場,不是嗎?”
徐永晉輕輕長籲口氣,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開:“這倒是,姐夫不在戰場,我姐該放心些。”
“看開些,既然你姐夫回到陸軍,你到時候也會回去,以後見麵機會不還多著是?”歐陽格話題一轉:“我們現在不談你姐夫,也就是程中校事情了。看到沒有?”
歐陽格將高倍望遠鏡遞給徐永晉,手指著灘頭上滾滾的硝煙。
“陸戰隊已經登上灘頭了,看起來戰鬥很激烈啊。”
徐永晉接過望遠鏡,仔細在灘頭上搜索著。
鏡頭內到處彌漫著灰黑的煙霧,幾處火苗不時從煙霧中竄出,看起來那裏火燒的滿厲害。一麵麵鮮紅的紅旗在煙霧中時隱時現,當煙霧稍微淡些時,可以看到縱橫交錯的灘頭陣地上橫七豎八到處倒臥著屍體,幾輛陸戰旅的輕型戰車被擊毀在灘頭。煙霧中白色光芒不斷閃現,那是雙方炮彈落地爆炸,空中還有一道道急速延伸,又飛快消散的煙跡,向著海麵落下來,隻見海麵升起一排排水柱……如果用一個名詞來形容的話,前麵就是煉獄,血與火構成的煉獄。
“真的很激烈。”徐永晉讚同歐陽格看法,剛舒展開的眉頭再次緊鎖起來:“奇怪……不是說海軍上次炮擊薩洛尼卡,這個港口三年內無法重新投入使用,加上我們攻占羅得島後,同盟國海軍已經無法在愛琴海立足,放棄了薩洛尼卡,登陸作戰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如何向縱深發展嗎?既然已經放棄了,怎麽光灘頭陣地就抵抗如此頑強?”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三個鍾頭了,前麵就沒傳來好消息,今早我們飛機還沒出動,敵人飛機倒先飛了過來,雖然沒什麽損失,可這兆頭總不是太好啊……幸好到現在還沒敵人海軍出現,若是周圍再出來幾艘潛艇,那可有我們樂子好瞧了。”
“郝旅長不是自稱隻要給他三個鍾頭就能拿下薩洛尼卡嗎?我看就是今天入夜前,他的陸戰旅就連是否能拿下登陸場也十分難說。”
“你也別怪郝旅長口出狂言,郝將軍可是有足夠資本說這話的。要知道,在羅得島,郝旅長隻用了三個小時就將布置了重兵,防衛森嚴的羅得市拿了下來。那可是在敵人枕戈待旦下,取得的大勝啊,哪像空虛的這裏?三個小時不行,就三十個鍾頭,三十個鍾頭不行,就三天。不管怎麽說,陸戰旅也是要拿下薩洛尼卡,不然計劃了這麽長時間,動用了這麽多兵力,又付出如此大代價,卻灰溜溜回去,多沒麵子?我就不信,這小小的薩洛尼卡是銅牆鐵壁不成?就算他是銅牆鐵壁,我們也非給他砸個稀巴爛不可!”
“歐陽艦長,您說的自然沒錯,不過您看看這裏……不瞞您說,我參加過美索不達米亞的戰事,知道戰爭是什麽樣子——老天!敵人飛機又過來了!”
徐永晉剛才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北方天際間出現黑壓壓一大群飛機,在早晨空襲過後,現在那些奧匈飛機再次出現在戰場上空。正在戰場上執行攻擊的海航機群在看到敵機出現後,擔任警戒的戰鬥機呼啦一下湧了過去。又是一場空戰,從兩支機群碰撞在一起,到雙方各自飛回老窩,不過用了十來分鍾時間。短短的十來分鍾,天空就留下了幾道煙跡,隻是這次海航的戰鬥機因為在戰場上兜的時間久了些,飛機上存油不多,在戰鬥中吃了不少苦頭。
從空戰開始,歐陽格麵色就極為擔心抬著頭看著上麵的空戰。要是海航沒有取得勝利,接下來搞不好這裏的運輸艦隊就要遭受敵人打擊。還好,在海航頑強抵抗下,那些奧匈空軍的飛機無法突破進來,在一番交戰後,隻得退了回去。等到雙方飛機飛走了,歐陽格歎了口氣,放下一直遮在眉頭的手:“結束了,和剛才一樣,該死的飛賊又被我們趕走了。”
徐永晉有些擔憂地說道:“不過我們可是比剛才損失要多啊。那幾條航母上到底有多少飛機?這裏不是陸上,要是這樣損失下去,總有那麽一天,我們將沒有飛機可以用來掩護作戰。”
“應該不少吧……航母上有多少飛機我倒真不知道。隻是聽說每條航母上麵都能載上很多飛機,我想我們應該能夠承擔的起這種消耗。況且這裏離前進基地並不遙遠,羅得島上那些飛機隨時都可以再運到航母上,經過羅得島時,我親眼看到那裏可是停著好幾百架飛機啊!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徐永晉將心緒從天空收了回來,摘下軍帽撓了撓頭:“我剛才說哪兒了?……對了,我是說我參加過美索不達米亞,知道什麽是戰爭。”說到這裏,徐永晉望向正在激戰中的灘頭,聲色凝重道:“就我的經驗,這裏敵人很有可能早就做好了準備,等著我們跳進來。我們當時在美索不達米亞可是吃了不少奧斯曼軍隊塹壕戰的苦頭,你也可以看到,岸上到處縱橫交錯,都是戰壕,要是一條條戰壕攻進去,哪那麽容易?那可是要大量戰士用血肉填平了戰壕才可以啊。光薩洛尼卡這裏就這麽多戰壕,薩洛尼卡後麵呢?鬼才知道還有多少!我看想要一帆風順解放巴爾幹,恐怕沒那麽容易。”
“怎麽,徐少校害怕了?”
“誰害怕了!”徐永晉急忙反駁道:“我可是死人堆裏打過滾,夜裏枕著屍體睡覺過的,死,對我來說算得了什麽?我隻是擔心這次作戰能否成功,要是勝利了,我們就能早日結束戰爭,若是失敗了……這場戰爭還不知道拖到什麽時候呢!”
“我不害怕戰役會失敗,不過是開頭遇到點困難,曆史告訴我們,最後的勝利必然屬於我們中國人!至於你說敵人在這裏早就做好了準備。有可能,有可能敵人真的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現在德國和奧匈帝國的主力正在俄國戰線,這裏是極為空虛的,他們要是把所有巴爾幹軍隊都調集在這裏,隻要這裏一敗,那整個巴爾幹還不是傳檄可定?若是如此,我倒歡迎他們把所有主力都集結在這兒呢,引蛇出洞,誘而殲之!多好的機會啊。”
大家同是少校,可歐陽格的少校是正式的,而徐永晉不過是以少尉身份佩帶少校銜的臨時少校。歐陽格這個正牌總認為自己比徐永晉高了不止一籌,說起話來自然也不會太顧及徐永晉麵子。
“或許吧,希望如此。”徐永晉隻有苦笑,他可不認為現在德國和奧匈帝國的軍隊都還在俄國戰線跟北極熊頂牛。不錯,作為主戰場是在俄國,可現在俄國的局勢卻很讓人擔憂。
在過來的路上,徐永晉在了解這支日軍戰鬥力時,在新加坡,無疑中從古莊千郎與第十四聯隊第一大隊大隊長梅津美治郎中佐交談中,了解到俄國現在局勢並不像報上說的那麽穩如磐石。
不錯,中國、英國不斷給俄國提供貸款,隻要俄國需要,不管是飛機,還是大炮,或者步槍,他們需要多少,中國就能賣多少給他們,而遠東鐵路也能保證這些物資及時運送到前線部隊手中,從東方來的協約國軍隊又幫俄國分擔了不少重任。遠東各國軍隊中,安南軍隊戰鬥力稍微差些,不過安南軍隊從酷熱難當的熱帶到寒冷刺骨的寒帶作戰,能堅持已經不容易了。至於日本、高麗、蝦夷這幾個國家軍隊,戰鬥力還是很強悍的。加上戰場在俄國土地上進行,國內民族情緒高漲,又沒因為打仗,讓大家去喝西北風(就是喝西北風,俄國人也能將戰爭拖延很長時間),中國再在同盟國側翼不斷地搞些“小動作”,改變戰爭談不上,讓同盟國心煩意亂卻是肯定的,尼古拉二世自然不認為自己沒有將戰爭堅持到底的決心。
不過沙皇願意將戰爭進行到底,俄國國內卻在中國人占領羅得島後,傳出和沙皇不一樣的聲音,一些資本主義自由派人士開始拋頭露麵,他們詛咒這場戰爭是邪惡的,應該“打倒戰爭”,“一切交戰國的人民和政府,立即就公正的民主和約進行談判,不割地,不侵占別國領土,不賠款”,要“打倒專製的沙皇製度,建立資產階級民主政府”。說什麽“如果後代詛咒這場革命,他們將會責備我們沒有能及時地發動一場自上而下的革命來阻止它。”一句話,某些資本主義自由派人士被血腥的戰爭嚇破了膽,如中俄漠北戰爭一樣,他們再次威脅不想將戰爭進行下去了。
如果考慮到俄國已經在這場戰爭中損失了超過四百萬軍隊,這種結束戰爭的呼聲在俄國普通百姓那裏還是很有市場的。不過萬幸的是這些人叫囂了沒多少時間,從中國香港市先是搭乘飛機,後又轉座火車趕回俄國的俄國著名革命家、演講家、社會活動家弗拉基米爾·萊溫斯基·普魯柯斯雅夫在工人與市民中公開拋頭露麵。
普魯柯斯雅夫也是資本主義自由派人士,可他一回來,說出來的話和其他人大不一樣,詳細的那些演講古莊千郎和梅津美治郎自然不可能記住,他們隻記得這位普魯柯斯雅夫說是這場戰爭是正義與邪惡的最後決戰,退縮是沒有用處的,現在的威廉皇帝就是一百年前的拿破侖,而俄羅斯人必須和百年前一樣,將侵略者從家裏趕出去,徹底消滅他們。至於專製,現在的俄國當然要改變專製,但是實行君主立憲就可以了,沒必要太激進,太激進隻能讓俄國人無謂地付出更多鮮血。古莊千郎和梅津美治郎也知道在普魯柯斯雅夫鼓動下,那些自由派結束戰爭的聲音沒有成什麽氣候,至少到他們離開時,俄國還沒有發動政變,要求政府退出戰爭的趨勢。
徐永晉和古莊千郎、梅津美治郎都不知道,這位普魯柯斯雅夫本來是中國為俄國發生革命準備的,原本打算在合適的時候,讓普魯柯斯雅夫回到他的祖國去,號召他的國民推翻專製政權,讓一切權利歸於國家杜馬手中。可現在形勢變了,現在一切為了戰爭,煽動百姓起來推翻沙皇製度,對將戰爭進行到底決沒有好處,在一些普魯柯斯雅夫的中國朋友勸說下,這位俄國活動家暫時改變了他的想法,自然不會和其他自由派人士一樣高談什麽“結束戰爭”了。
作為社會活動家,演講家,這位普魯柯斯雅夫很善於煽動國民情緒,他沒有高談闊論沙皇專製是如何的腐朽,他隻是說全世界都注視著俄國國民,把俄國人看作是能夠消滅德國、奧匈帝國、意大利等等侵略者匪軍的力量,處在侵略者壓迫下被奴役的歐洲各國人民都注視著俄國人,把俄國人看作是他們的解放者。和一百年前一樣,偉大的解放使命就落在俄國人肩上,俄國人進行的是解放戰爭、正義戰爭。
“……要記住,你們是俄國人,偉大的先輩——亞曆山大、涅夫斯基、季米特裏、頓斯科伊、庫茲馬、米寧、季米特裏·波紮爾斯基、蘇沃洛夫、米哈伊爾、庫圖佐夫的英勇形象,在這次戰爭中鼓舞著你們!光榮的祖國,自由的祖國,獨立的祖國萬歲!”
普魯柯斯雅夫當然不會說這場戰爭是俄國人先放的第一槍。
這樣的演講很是鼓舞人心,而且這些將領不光是俄國人的驕傲,也是沙皇所擁有的寶貴遺產,沙皇陛下自然很願意聽到這種聲音,而不是那些自由派人士整天在外麵嗡嗡喊著“打倒沙皇!結束戰爭!”於是俄國人在普魯柯斯雅夫鼓動下,勒緊皮帶,雄赳赳氣昂昂奔赴戰場。
有些遺憾的是,沙皇喜歡聽到“光榮的祖國,自由的祖國,獨立的祖國萬歲!”卻不喜歡聽到君主立憲,他連一點權力也舍不得放棄,更何況讓他當名義上的皇帝?一點權力都不舍得放棄的沙皇此舉顯得有些愚蠢,後遺症是在普魯柯斯雅夫鼓動人心的演講下,那些自由派聲音雖然沒有成什麽氣候,卻也決沒有消失,至於前線,屢戰屢敗的俄軍也不再那麽主動發起進攻了。
徐永晉聽古莊千郎和梅津美治郎說過,現在俄國軍隊缺少主動進攻精神,自從基輔會戰後,同盟國在俄國戰線的攻勢就停歇下來,可從基輔會戰到第六師團撤離俄國,這麽長時間內,在前線除了小打小鬧,也沒看俄軍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去收複淪陷的國土。說起來前麵戰爭打的太慘,俄軍除了失敗就沒取得過一次勝仗,隻要有一次勝仗,哪怕以後還是失敗,可心理感覺就不同了,按照俄國人性格,他們也是非死纏爛打不可的。
同盟國沒有進攻,俄軍也沒有發動反攻,徐永晉很懷疑同盟國是否還有必要在俄國前線保留那麽大規模的部隊。不用多,隻要抽調一個集團軍到巴爾幹來,這裏的戰役就將極為困難,或許將比美索不達米亞還要艱苦。徐永晉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他總覺得等候自己的又將是連場惡戰。
徐永晉不想再就陸戰旅行動發表什麽看法——從他剛才透過望遠鏡看到的場麵,給他的感覺是陸戰旅遠沒有報紙上吹噓的那麽神勇無比——而且他相信,就算自己告訴歐陽艦長陸戰旅這場進攻很可能是場災難,歐陽艦長也必然嗤之以鼻,這些海軍官兵太迷信自己的戰鬥力了。“上麵還沒下達命令,我們什麽時候行動嗎?”
“沒有,在陸戰旅建立橋頭堡之前,我們隻能在這裏幹看著。倒是副司令日本的奧保鞏元帥陸軍大將發了一封電報,你等下把電報拿給那些日本人看看吧。”
徐永晉點了點頭,心裏有些感慨,軍銜還真要看是哪個國家的!他知道日本的元帥軍銜不過是虛的,真實軍銜應該是跟在元帥後麵的“陸軍大將”。看起來大將要比上將高,可這次行動,堂堂元帥卻隻能擔當遠征軍副司令——副司令多著呢!五個副司令中,中、英、希臘、自由法國、日本各一個,除了日本,其他的副司令大多是中將軍銜,自由法國隻有一個少將,而遠征軍司令洪葵元也不過是上將。讓一個陸軍大將在這些將軍中擔當副司令,看起來還真委屈他了。
作為這次戰役軍銜最高者,這位奧保鞏元帥陸軍大將沒獲得和他軍銜相稱的職務,那是因為日軍雖然在俄國打了不少硬仗,可作為“遠東猴子”,除了中國,沒有一個國家瞧得起日本,英國、希臘、自由法國根本無法接受一個日本人指揮他們軍隊,不要說大將,就是天皇來了也不行。倒是曾經讓英法大吃苦頭的中國人擔當遠征軍司令,這他們都沒什麽話說。
也不知日本人是如何想的,換了中國人,我比你軍銜高,卻要屈居你之下,非反了天不可!就算當官的不反,下麵那些戰士也肯定不答應:麵子最重要啊!可這個奧保鞏元帥卻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架勢,電報偶爾發發,也沒聽他發什麽牢騷,那些日本兵也一個個好象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可真是龍生九種,個個不同。
“要是沒什麽事情,把電報給我吧,我現在就回去。”
歐陽格將電報取出來,交給徐永晉,看著他欲言又止,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揮揮手:“少校你先去吧。”
徐永晉很敏銳捕捉到歐陽格臉上細微的變化,開口詢問道:“怎麽,艦長您好象有心事?”
歐陽格將手放在褲兜裏,轉頭望向炮火連天的戰場,吞吞吐吐道:“也沒什麽事情,戰爭第一,一切以不影響戰爭為原則。”
徐永晉原本打算走人了,見歐陽格的樣子,好象發生了什麽極為不好的事情,自然不想在問明白之前走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這個……”歐陽格轉過頭來,看著徐永晉想要了解真相的麵孔,一咬牙,快速看了看左右,俯身在徐永晉耳邊,還沒說話,眼圈卻先紅了,說道:“我們電台剛剛接收到噩耗……國父於昨日夜裏二十三點三十五分因病過世了!”
歐陽格聲音雖盡量壓到最低,最後一句話仿佛在徐永晉耳邊炸響了一串落雷。徐永晉臉色煞白,眼前金星亂冒,搖搖欲墜,手急忙扶在牆壁上,支撐住身子。這時候他才感覺到歐陽格在旁邊正扶著他。
“不要緊吧?少校,挺住,這時候不能亂了陣腳,這仗已經打起來了,一亂可就不好收拾了!”歐陽格說是這麽說,自己的眼眶裏卻一片霧氣。
徐永晉強撐住身子,有氣無力擺了擺手,小聲說道:“沒什麽……這是真的?不是敵人發布假消息……”聽到歐陽格嘴裏傳出國父逝世的消息,徐永晉很希望這是敵人散發的假消息,事實並非如此。可他也知道,這並不可能。
“唉……”歐陽格哀歎一聲,低聲道:“我不也希望這是假消息?可德國人並沒有破譯我們的加密電報,他們也事先不知道我們這時候發起進攻……電報是拉塔基亞發來的,並且再三交代,為了不影響戰鬥,這個消息不要傳達下去,國內現在也還還沒發表訃告。我要不是艦上電台室剛好開機,截收到這封電報,按照級別,我也不可能知道。知道電報內容,我馬上給電報員放了長假,至少在你們登陸前,接觸過電報的那些人都得給我在下麵好好休息。此事宣揚不得啊。”
“我知道,這是絕密,至少現在是這樣。”
歐陽格點頭同意徐永晉的看法。截收到這封電報的不止歐陽格一人,不過和他反應一樣,那些艦長在知道內容後,第一時間將所有看過電報或者知道電報內容的人都嚴加控製起來。誰都明白大戰剛剛開始,這時候讓戰士們知道噩耗,並非好事。於是這則消息隻在很小的圈子裏流傳開了。
徐永晉腦海裏出現一列呼嘯南下的列車,車廂裏一個消瘦的老者正含笑看著他,用很有磁性的嗓子說著一些事情,說什麽?徐永晉腦海裏卻無論如何也連不成完整的一個段落,他隻知道聲音很動聽。接著場景又換成了雨天黃埔軍校校長室,他被一堆閃閃發亮的將星包圍起來,那名老者就在他對麵,微笑著鼓勵他……不知不覺中,兩行熱淚從徐永晉眼眶裏靜靜流淌下來。
“你看你這人……哎呀呀,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說,你是個軍人嘛,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歐陽格自己也要忍不住了,對他們來說,國父就是神,雖然國父一再反對喊什麽萬歲,高呼什麽萬壽無疆,可人們都以為國父是永遠不會離開大家的,現在傳來國父過世的消息,人們心中那尊永不消失的神像突然崩塌了,這是誰也承受不了的。
“我沒有哭,我隻是有些難受。”
“這不一樣嘛!”
“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說完徐永晉側轉過身,默默走到舷杆前,摘下軍帽,將軍帽放在胸前,望著東麵祖國所在的方向,肅然靜立。歐陽格歎了口氣,走到徐永晉身邊,和他一樣慢慢將軍帽摘下,麵對東方將身子挺得筆直,緊抿住嘴唇,什麽話也不說。
“我見過國父。”徐永晉肅立好一會兒,頭也沒動一下,突然開口說道。
“聽說過,那些人都說你是幸運兒。”
“他們隻知道我在軍校見過國父,不知道之前我已經和國父見過麵,聆聽過國父教誨。”
歐陽格終於轉過頭,看了眼徐永晉:“也是,不然國父不會無緣無故見一名學員。”
“國父就像爺爺一樣慈祥可親,他的身體不一直很好,這才多少天……怎麽可能?”
歐陽格再次歎了口氣。誰都知道除了神仙,隻要是人就會死亡,而神仙隻存在口頭上,這個世界還真沒什麽人看到過,身體再好的人,上了七十,發生什麽意外都是很有可能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嘛!隻是縱然明白這點,知道就是國父,也有離開人世的時候,這一天到了,還是讓人無法接受。自己沒見過,沒有聆聽過國父教誨的都想哭,何況徐永晉這種和國父接觸過的人?歐陽格發覺自己還是很能體會徐永晉心情的。
“沒有看到我們取得最後勝利,或許國父在九泉之下也是心有不甘罷?少校,振作起來,隻有好好打仗,取得勝利,才能安慰國父在天之靈。我們沒有權力失敗,隻有立下光輝燦爛的功勳,用勳章來祭奠國父,這才是一個軍人應盡的義務。”
徐永晉默然不語,身子稍微挺的筆直些,過了半晌,輕聲道:“謝謝,我沒什麽,艦長您還是忙您的好了。我等下就回去。”
“沒關係嗎?”
“沒關係,作為一名軍人,我知道什麽叫堅強。”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歐陽格拍拍徐永晉肩膀,轉身向駕駛室走去。
“少校殿,出什麽事情了?您的臉色很不好看。”徐永晉一回到軍官艙,正坐在床邊擦拭軍刀的古莊千郎見徐永晉麵色不對,關切地上來詢問。
徐永晉咧了咧嘴,自嘲道:“沒什麽……奶奶的,海灘那邊打的驚天動地,連我們這裏的甲板上,硝煙也迷漫過來了。叫煙塵迷了眼睛,真不舒服——這眼睛怕是跟兔子眼有的一比了。”
古莊千郎一看,可不是!徐永晉的眼睛裏現在布滿了血絲,知道的,這是被硝煙嗆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欺負了這位少校殿呢!
用不著側耳傾聽,外麵連珠一般的炮聲也貫進耳朵裏。軍官艙內密封條件不錯,可這裏麵還能嗅到一絲火yao味。古莊千郎從心底裏對這位“少校殿”有一些瞧不起:年紀輕輕就當上少佐(少校),被硝煙一熏就掉眼淚,怎麽看這也是一個有後台背景的花花公子,參軍不過是鍍金而已,又有什麽真本事了?倒黴的是這支精幹的軍隊卻要讓這種窩囊廢來指揮……古莊千郎心底有些忿忿不平,可國勢是中國強,不要說以一國之力,隻要稍微動動小拇指,日本就要吃不了兜著走。古莊千郎臉上肌肉堆在一起,笑著附和道:“是的,這硝煙極為討厭,要是迷了眼睛,很是難受。”
“就是。”徐永晉不動聲色坐到自己座位上。
徐永晉可不想把中國國父病逝的消息告訴古莊千郎。“非我族內,其心必異”,日本雖然接受漢文化,可他們畢竟不是中華民族一員,古莊千郎就是“漢學家”,他也是日本人,誰知道這些日本矮子心裏想些什麽東西?現在最重要的是像歐陽格艦長所說那樣“立下光輝燦爛的功勳,用勳章來祭奠國父”,其他的還是以後看報紙罷。
“古莊少佐,這是奧保鞏大將發來的電報,你看看吧。”
古莊千郎一聽奧保鞏大將,馬上從**跳了下來,兩腿一並“嗨”地一聲,低頭伸手將電報必恭必敬接了過去,小心翼翼打開電報,仔細看著,嘴唇還不停地哆嗦著。
“上麵寫些什麽?”
徐永晉來的路上光感傷國父過世太早了,也沒心情去看奧保鞏發來的電報。
古莊千郎看完了電報,很是小心將電報仔仔細細折好,揣進口袋裏:“少校殿,預計明天一早我們就要登陸。大將要我們所有人都要寫好遺書。”
“就這?”徐永晉有些不可思議,參加戰爭前留下遺書,這在中國軍隊中也是有的。不過這種東西隻要營長或者團長交代一聲就成,哪像這裏,居然要一個堂堂元帥陸軍大將親自發電報督促?給人看起來好象這些人都要被送進絞肉機去。
古莊千郎看出徐永晉有些不相信的表情,又將電報取了出來,打開後遞到徐永晉麵前:“少校殿請看。”
電報上寫的那些字徐永晉都認識——倒不是說徐永晉認識日文,而是上麵全是漢字——果然極為隆重地交代下麵要寫遺書。
“這個……‘豬突攻擊’是什麽意思?像豬一樣突進嗎?”徐永晉看到上麵寫有豬突攻擊,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以懶出名的肥豬要是跑起來有什麽聲勢可言,日本兵真要像那些豬一樣前進,他的功勳可就成問題了。
古莊千郎在旁邊當起了老師:“哦,這個意思是說要像野豬一樣橫衝直撞。”
“原來如此。”徐永晉笑笑,他看了那幾個字,覺得要是像豬群上前線,自然是要給人家當盛餐了,這種從字麵上解釋很成問題。古莊少佐解釋後,那就不存在問題了,野豬嘛,要是衝起來還是很能唬些人的。換了中國的電報,這句話就該是“以猛虎下山之勢”或者“發揚豹子(這裏的豹子不是說空軍那個杜申利,陸軍是不會學習空軍的)精神”了。同樣接受中華文化,小島之民果然與眾不同,挑形容詞也不會挑個好聽點的。
“明天……”徐永晉將電報還給了古莊少佐,坐到**沉思起來。
電報上不光有“遺囑”、“豬突攻擊”還有為了天皇的“八紘一宇”盡忠之類的話,至於什麽叫八紘一宇,這徐永晉就不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問古莊千郎,好象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讓徐永晉產生想法的是上麵很肯定的告訴日軍士兵,登陸將在明天上午開始。徐永晉剛才給歐陽格叫去,站在艦橋上通過望遠鏡看了混編陸戰旅對登陸場發起的攻擊,看起來攻擊很不順利,郝旅長的“三小時拿下薩洛尼卡”肯定是成了讓友軍嘲笑的泡沫,至於用多少時間才能占領一個橋頭堡,這卻很難講。按照徐永晉的經驗,隻要占領了薩洛尼卡港口,運輸艦上部隊就能登陸投入戰鬥去。若是下午占領,晚上就能上岸,若是晚上占領,明天早上才能登陸。若是陸戰旅戰鬥不利,那他們在海洋裏飄**還不知道多少時候呢!可日本人奧保鞏的電報裏卻很肯定的說是明天登陸。
現在遠征軍總部洪上將還沒來電,也沒聽說英軍、法軍、希臘軍隊接到什麽有關下一步作戰部署的電報,而奧保鞏的電報倒先來了。是總部看到陸戰旅戰鬥後,修改了戰鬥部署?還是奧保鞏以一名軍人的直覺認為被拆散了搭配給中國陸戰旅(作戰當然是和陸戰旅分開的)的日本各大隊會在明天投入戰鬥?
從字裏行間,徐永晉隻看到騰騰殺氣,還有一種趕著羊群走上屠宰場的感覺。徐永晉相信自己如果是日本人的話,這種感覺決不好受——還沒投入戰鬥,戰鬥會打成什麽樣都不知道,就告訴你必須去死,相信沒多少國家軍人會覺得這種命令是正常人下達的,中國人可是隻會說“不成功,即成仁”的。
奧保鞏的電報傳遞了一個不同尋常的信息,可這個信息到底是什麽?徐永晉左思右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滾滾濃煙遮天蔽日,太陽在煙霧中時隱時現,露出輪廓時,太陽失去了耀眼光芒,怎麽看怎麽像獰笑著的猩紅大口。衝天的火焰伴隨著陣陣刺耳的爆炸聲,炮彈在天空穿梭的聲音連成一個音,讓人無法分辨哪些炮彈落向遠處,哪些炮彈正朝自己飛過來,前麵的視野幾乎等於零。
徐永晉趴在一個不大的土包上,舉著望遠鏡看著前麵。前麵同盟國軍隊炮火打的極為猛烈,迸飛的彈片像要撕裂一切膽敢靠近它的生物。徐永晉緊鎖眉頭,盯著前麵不發一言,如此猛烈的炮火,就是在美索不達米亞戰鬥最激烈的巴格達戰役中,他也看到過。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同盟國的,都沒有。
傳令兵忽然傳來了命令:“抓住時機,突擊前進!”
和徐永晉趴在一起,不停添著嘴唇的古莊少佐一聽要“突擊前進”,蹭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站在土包上,抽出據說是他家傳的“寶刀”,用力一揮,怒號起來。
“幹什麽?!”徐永晉聽到身後傳來日本軍人發出巨大的嚎叫,直起身子就要向上衝,驚得急忙站起,一把抓住古莊少佐高舉著軍刀的手,大聲質問。
“少校殿,長官命令我們突擊前進!”
徐永晉一聽,倒豎眉毛怒吼:“突擊前進?——有沒有腦子!?前麵一片火海,進去多少人,就要吞沒多少人,何況敵人主陣地在哪裏,哪裏比較薄弱,現在都沒調查清楚,突擊什麽?”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既然長官命令突擊,就是死,我也要帶士兵衝上去!”
徐永晉毫不客氣痛斥:“胡扯!剛才命令不還有抓住時機一說嗎?又沒有讓你無謂送死!難道一大隊教訓還不夠悲慘嗎?!何況這個大隊我說了算,要下命令突擊,也該由我來!”
陸戰旅打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摸上薩洛尼卡城市邊角,至於占領港口,更是不知從何說起了。戰鬥中陸戰旅減員極為嚴重,不過一天的戰鬥,陸戰旅傷亡就達到了百分之十!戰鬥打響第二天,不順利的戰鬥,讓陸戰旅的郝旅長受到了總部洪將軍痛斥。郝潔自稱在羅得島“打出了軍威,打出了國威”,薩洛尼卡戰鬥一開始就不順,再受到洪將軍痛斥,他感覺自己丟了老大的麵子,這丟失的麵子自然是需要找回來的,將怒火發泄到洪葵元身上,他還沒那個膽子,既然是同盟國讓他很沒麵子,他就要找同盟國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