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最高利益(三)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千金散盡還複來……”

杜申利躺在沙灘上享受著地中海日光浴,旁邊還站了一個頭纏白毛巾,身穿雪白長袍的阿拉伯勤務兵給他搖著巨大的扇子。現在天上高懸著一輪火辣辣的太陽,月亮是肯定沒出現了,至於金樽,現在隻有一個大酒杯放在杜申利夠得著的地方。不過這毫不影響杜申利吟詩雅興。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呀,幾人回。”

“豹子!你的信。”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豹子!有封潯陽來信你要不要看?你要不看,弟兄們幫你看了!”

正閉著眼睛享受難得假期的杜申利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灘上跳了起來。看他猴急樣子,旁邊躺著休息的飛行員爆發出一陣轟笑,口哨聲與怪叫聲響成一片。

杜申利從軍郵手裏接過信件,得意洋洋轉身走了回來:“我說你們這些臭小子,有能耐自己也找個漂亮點的老婆,別整天跟發qing的貓一樣,見不得別人好事。”

杜申利的話惹來又一陣更猛烈的轟笑與怪叫。

杜申利和他所在的海軍航空兵,在巴爾幹半島與同盟國空軍進行了連場惡戰。讓杜申利憋氣的是,巴爾幹空戰第一次交手,他這個永不會被擊落的空中超級無敵飛行員,竟然被他所理解的“不入流的”奧匈空軍從天上趕了下來。要不是海軍搶救及時,杜申利那次就要喂了魚。

或許是杜申利實在太出名,永不隕落的豹子大名遠揚,畫了豹子頭的飛機是同盟國飛行員永遠的噩夢……隻要杜申利參加的空戰,諸如此類的報道就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中國報紙上,不光在中國,就是其他協約國,甚至同盟國,杜申利的威名也隨著通訊社發回國內的民用無線電波傳播開,繳獲的同盟國空軍文件上就有專門的告戒,說是:隻要在天空看到銀白色飛機,機首繪製了豹子頭圖案的,飛行員必須在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機場,用不著纏鬥,纏鬥隻會白白送死……

這樣的文件很傷部隊士氣,高傲的飛行員自然不能接受這種侮辱。一些信心爆棚的高貴騎士在天空遭遇到杜申利後,不聽上級告戒,而是要和杜申利交流一下飛行技巧。交流的下場是那些技術不精的騎士,一個個不是淩空爆炸,就是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像片凋落的樹葉,打著轉投向大地母親懷抱。

這樣的事件發生一兩起算不了什麽,可是次數多了,杜申利的形象在同盟國飛行員中也被神化了,那些同盟國飛行員還以為杜申利是頭頂兩角,靛青的腦袋上,前後四隻血紅眼珠,獠牙從嘴裏探出來,至於手,他當然不可能和常人一樣,有個看到飛機上塗了豹子頭圖案,屁滾尿流逃回去的飛行員說是看到了杜申利揮舞著四隻手,一隻操縱駕駛杆,一隻操縱油門,一隻操縱機槍,還有一隻很空閑地向他揮拳示威……在同盟國飛行員中悄悄流傳著的有關杜申利的各種傳說,那些傳說中的杜申利根本不是人,他分明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或者根本就是撒旦化身。人怎麽能打敗撒旦?於是看到塗了豹子頭的飛機,馬上想辦法逃跑,這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這個撒旦的化身居然被奧匈空軍的飛行員從天上揍了下來!據擊落杜申利的飛行員說,他當時並沒主意到飛機前麵塗了豹子頭像——雖然他沒說,可誰都知道,如果他事先知道自己瞄準的是杜申利,他一定會飛快掉頭溜走——從後上方悄悄潛近,等進入有效射程,一個點射,就看到那架中國飛機屁股冒出黑煙,接著聲音越來越淒厲,向海麵栽了下去,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擊落的這架飛機,機首居然繪了一個豹子頭……

從無失利記錄的,戰神附體一樣的杜申利居然被擊落了!這自然是同盟國報紙在那段時間裏最重大的新聞,報紙裏有說杜申利被當場擊斃的,有說杜申利被同盟國軍抓了俘虜的,有說杜申利掉到海裏喂了魚的——這個離事實比較接近,如果加上“差點”兩字就更接近準確了——有說杜申利重傷不治的,總之那些報紙上,杜申利的下場沒有一個可以讓人樂觀。

隨著聯軍在巴爾幹半島戰局發展,這些報紙很快就被送到各部隊,最後,其中一份報紙落在了杜申利手中。可想而知,當時杜申利臉色是多麽難看,他隻掃了兩眼,就將報紙撕成碎片。等發覺自己還沒了解到上麵到底說了什麽,在他麵前,隻剩下一堆紙屑。

生了半天悶氣的杜申利找了個翻譯,將他從其他部隊征集來的報紙翻譯給他聽,除了杜申利的結局寫的太離譜,擺脫不了壞蛋最後必然惡有惡報的俗套,其他的聽起來倒是滿真實,杜申利從報紙上才了解擊落自己的飛行員是誰。

他就是奧匈空軍王牌飛行員: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

杜申利是他第十二個獵物,自從擊落了杜申利,這個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儼然成了同盟國最出名的王牌飛行員,奧匈帝國的佛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親自接見他,並且授予他瑪利亞·特蕾薩騎士勳章,德國威廉二世邀請他去柏林做客,讓他陪同威廉二世在勃蘭登堡們門前檢閱德國的精銳部隊——經過專門訓練進行隊列表演的軍隊。無數的奧匈、德國、意大利小姑娘給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寫情書,每天海羅夫斯基收到的求愛信比飛行聯隊廁所裏的廁紙還要多,他在穆勞的老家收到的鮮花可以鋪上兩條街,繪畫家創作了無數幅有關海羅夫斯基擊落邪惡的帝國主義份子王牌飛行員油畫,音樂家理查·施特勞斯在為海羅夫斯基叫好的同時,譜寫了一曲英雄讚歌(交響樂,據說比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還要氣勢磅礴),小說家寫了多部有關海羅夫斯基的小說,最著名的一部叫《他為帝國而戰》,那些戲曲家當然不甘落後,很快將這些小說改編成了歌劇、舞劇……

同盟國的宣傳通過報紙傳遞到世界各國,中國竭力否認杜申利曾經被擊落過,按照中國說法,同盟國是在造謠,他們從戰爭一開始,就對世界撒下彌天大謊,現在又在即將崩潰時,找出這麽個可笑的謊言,用來蒙蔽受他們欺騙的同盟國百姓。謊言最終還是謊言,是要被真實所揭穿的。按照中國報紙所說:杜申利當時根本就不在那架飛機上,駕馭那架飛機的是一個剛從飛行學院結業,並且技術極為生疏的新手,至於根據:被同盟國報紙宣判了死刑的杜申利,現在正活的很滋潤,在航空母艦上看簡報——旁邊就是一大幅穿著飛行員製服的杜申利,與幾個飛行員一同學習自由、民主、解放事業文件,在這些係統的理論文件指導下,探討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學飛行觀的照片。為了證明照片的真實性,在杜申利和飛行員後麵的牆壁上還掛了一幅比例絕對失調的巨幅日曆,讀者可以很容易從日曆上看到拍攝日期,日曆上的阿拉伯數字可是比杜申利那張小白臉大多了。

謠言在中國方麵出示鐵的證據後,不攻自破了,同盟國想要打擊協約國軍隊士氣的陰謀宣告破產,這時候德皇威廉二世授予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俗稱藍色馬克斯的功勳勳章行為,在協約國人民眼中,就好象安徒生寫的《皇帝的新衣》當代版,當然博得一致嘲笑。

沒有被同盟國俘虜,也沒有進了魚肚子的杜申利,好端端地出現在報紙上,這可是比說一千道一萬,尋找各種借口表明杜申利已經死去,更讓人覺得信服。協約國各國軍隊對歇斯底裏咆哮著指責中國說謊,認為杜申利已經完蛋,照片上不過是替身的宣傳單嗤之以鼻,認為這種東西除了可以用來卷煙絲,也就剩下當廁紙的功能了。

所有人都認為同盟國“又”在造謠了,隻有漩渦中心的杜申利,那段日子簡直是暗無天日。國內一方麵拚命反擊同盟國邪惡的陰謀,另外一方麵,一個又一個調查組接踵而來,目的隻有一個,了解杜申利為什麽會被一個不入流的奧匈空軍飛行員擊落。

千奇百怪的問題好象炸彈一樣甩給了促不及防的杜申利:杜申利的飛機有沒有隱藏著的故障(小故障總是有的),那些故障是不是潛藏在軍隊中,敵人間諜暗中進行的破壞;當時其他飛行員距離杜申利多遠,在幹什麽,說了哪些話,是不是犯了紅眼病,有意放過敵機,好讓杜申利倒黴;杜申利起飛前喝沒喝過水,杯子在不在(有醫學專家認為同盟國間諜可能在杜申利喝的水、吃的飯中加了迷幻劑)?

諸如此類的問題不光拋向杜申利,還贈送給了他的戰友。或許那些調查組出發點很好,他們不相信杜申利會在空中被擊敗,在得知戰報後,很容易把這事與破壞、陷害、背叛、謀殺聯係到一起,將杜申利本身可能存在的問題擲之腦後,就算有,他們也會有意忽略。

如果從民心軍心角度考慮,這些調查組將事件性質定性為破壞是絕對必要的。國民在知道他們心目中永不墜落的豹子,卻讓敵人給擊落了後,會產生什麽想法,很讓人懷疑。從正麵意義上說,一部分人會同仇敵愾,懷抱報複心理,更熱忱地投入到戰爭中去,要說負麵意義,另外一部分人恐怕就會想“連空軍豹子都不是敵人對手,這仗還怎麽打?”,於是士氣極端低落。政治家口頭上可以說中華民族是個堅強的民族、充滿必勝信念的民族,可是實際行動上,他們卻不能不更多考慮可能出現的最糟糕局麵。於是,那種可能產生負麵意義的行為,這些政治家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這樣的問題問的杜申利整天神魂顛倒,他想逃避,調查組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校官可以逃避得了的?他想發火,可那些人出發點卻是好的,他們想要保護自己。私下裏,杜申利向張浩天抱怨:就算我被擊落又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又不是神仙。

張浩天隻有微笑看著杜申利——在被擊落前,杜申利真以為自己是神仙。

杜申利算是恨極了奧匈空軍的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他曾對張浩天說過,這個該死的奧匈上尉隻要再在空中讓他碰到,他一定將海羅夫斯基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他來。他要親手將這個混蛋從天上攆下去,把他關在動物園裏,作為高等智能動物,與非洲猩猩放在一起對外展覽。不過張浩天也知道,一旦戰後這兩個人見了麵,說不定還會一起喝酒呢!所謂的無敵豹子杜申利,他就是這麽一個豪快男兒。

調查組在巴爾幹半島什麽也沒調查出來,隻能很遺憾的離開了那裏,離開前,他們下了一致的結論:杜申利的被擊落,並不是他思想上出了什麽問題,純粹是一起意外事故,屬於概率極小的偶然事件,沒有什麽經驗教訓可以吸取,至於當事人杜申利,他當然適合繼續飛行。

得到複飛批準的杜申利,懷著報仇雪恨的心態,再次投入到空戰中。那次“意外事故”讓杜申利謹慎了許多,但對擊落他的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極為仇視,千方百計想要在空中找出這個混蛋,讓他也嚐嚐被擊落的滋味。

接下來在巴爾幹半島的空戰中,杜申利突然爆發了,他曾經在一天中執行了五次飛行任務,最多的一天擊落了十三架飛機,在一次戰鬥執勤中,杜申利隻用了五分鍾時間,擊落了七架奧匈空軍飛機,到中國軍隊撤離巴爾幹半島時,杜申利的戰績已經上升到確認擊落敵機八十五架,與張浩天共同擊落敵機八架,成了交戰各國中首屈一指的頭號王牌。

成為頭號王牌的杜申利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在巴爾幹空戰中,杜申利擊落的飛機數量足夠多,俘獲的飛行員需要用“打”來計算。可是那個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卻仿佛蒸發了一樣,讓他再也沒有遇到。沒有將擊落自己的飛行員擊落下來,這成了杜申利心中永遠的遺憾。

撤離巴爾幹半島後,作為頭號王牌飛行員,軍隊想將他調到國內訓練中心,讓他擔任教員,培養那些初出茅廬的飛行員,可杜申利卻謝絕了上級好意,隻要在前線,就有再次參加戰鬥的機會,而戰鬥中他還是有機會與那個阿道夫·海羅夫斯基上尉再次過過招,要是回到國內,恐怕隻有夢裏才能擊落海羅夫斯基了。

杜申利的請求,上級總是要認真考慮考慮,誰都知道不能打擊部下積極的求戰yu望,對杜申利這種戰鬥英雄更是如此。於是這個早就應該再次回到國內訓練場的杜申利,繼續留在地中海,期待著和阿道夫·海羅夫斯基的再次決鬥。

讓杜申利失望的是,留在地中海並不等於他就有戰鬥機會,在西西裏島作戰中,杜申利飛了十幾次戰鬥飛行,別說阿道夫·海羅夫斯基,就是意大利空軍也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了。西西裏島上空成了中國海航的天下,他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連地麵炮火都用不著顧忌,這樣的戰鬥任務實在有些無趣,杜申利在西西裏島上空飛了那麽多次,一架飛機也沒打下來,鬱悶的他隻能找幾個敵人指揮所、通信站之類的目標,將攜帶的子彈發泄到那裏去。

西西裏島戰役,不像是場戰爭,倒像是一場荷槍實彈的演習,戰鬥中曾經遭遇到德國軍隊,可等大家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幹他一場時,那些德國人見先進就學,與全民都是長跑健將的意大利人一起轉進去了意大利半島,張浩天他們準備了半天,一場期盼最後成了空歡喜。

占領了西西裏島,羅馬的意大利政府一片嘩然,大量軍隊調到南方,而這時,杜申利卻和他的戰友跑到海邊曬太陽。

張浩天將墨鏡朝上推了推,看著杜申利笑道:“嘿……豹子,你老婆寫什麽肉麻的東西了?給兄弟念念成不?”

“去去,一邊涼快去!有能耐你也找個老婆,讓他給你寫肉麻的東西。”杜申利拈了拈信封,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將信封撕開後,從裏麵取出一張照片。

“有照片……快給兄弟看看。”

張浩天剛跳起來,杜申利已經拿著信封與照片,飛也似得逃向遠方,把那些心懷不軌的飛行員丟在了後麵。

張浩天在醫務室後麵的灌木叢裏找到杜申利,看著一臉幸福的杜申利拿著照片嘿嘿傻笑,不由一樂:“跑什麽跑?我又不會真搶你那些寶貝。你那個伶俐,真人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還稀罕一張照片?”

“什麽我那個伶俐?懂規矩不?你該叫大嫂!”

“美的你!不還沒正式辦酒席嗎?……打算什麽時候請我喝酒?”

杜申利臉一紅:“快了快了,再等幾個月,等回去後就請大家喝酒。”

張浩天嘿嘿一笑,學著杜申利語氣:“快了快了……兩年前你就這麽說,到現在還再說要等幾個月。你就沒確定一個日期?”

杜申利重重歎口氣:“兄弟,現在我們正在和敵人進行戰爭,古人雲,匈奴不滅,何以家為。我總不能看著敵人逞強,自己跑回國內結婚吧?隻要戰爭一結束,馬上會請大家喝喜酒。”

“快點吧,這戰爭鬼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杜申利敷衍道:“快了快了。”

張浩天衝杜申利翻了個白眼:“兩年前你就說過戰爭快結束了,到現在條頓豬頭還精神得很!”

杜申利撓了撓頭:“馬上就要結束了,兩年前我們在美索不達米亞,現在已經到了意大利,或許再過幾個月,大家就要到德國去吃比薩了。”

“比薩是意大利食品。”

“那就青蔬鬆露鴨肝沙拉?”杜申利咽了口唾液,食欲大動:“我聽說鬆露菇是世界上最珍貴食品,人們都說它是‘餐桌上得黑鑽石’。等回國的時候,我一定帶它一噸鬆露菇回去,讓伶俐給我燒黑鬆露穌皮湯。”

“這是法國食品,不是德國的。”張浩天以手加額,不知如何說杜申利。這個空中天才,在其他方麵幼稚的如同兒童,他連各國都有什麽出名食物都搞不懂,隻要別人說過而他又聽到的,最後一定會張冠李戴,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是戰鬥機第一王牌飛行員!“德國出名的是啤酒,尤其是巴伐利亞,聽說那裏的人喝起啤酒來,一個個都是海量。”

杜申利拍了拍放在腰間的小酒瓶:“我的酒量也不錯。”

“是的,你豹子的酒量是不錯,不過你隻會喝加飯酒。明白嗎?加飯酒和啤酒是不同的。”

杜申利不服氣爭辯道:“我知道不同,加飯酒度數比啤酒高,一瓶加飯酒可以頂五瓶啤酒!”

“一瓶頂五瓶?”張浩天撇撇嘴,“自大的家夥,如果你有命活到那天的話,我不介意看到你這個酒桶喝趴下。”

“嘿,你個烏鴉嘴,什麽意思?難道我像短命鬼嗎?”

張浩天坐在杜申利身邊,隨手摘下一片樹葉含在嘴裏,細細品味著那股清淡的芬芳。旁邊杜申利瞪大了眼睛,作勢欲挽起袖子,好象張浩天要是不給他個合理解釋,他就要揮拳打過去了。

張浩天將樹葉從嘴裏取出來,聳了聳肩膀:“你看看,上級給了你一個歸國的機會,可你小子卻為了報私仇,硬是留在這裏。”

杜申利打斷道:“你不也留了下來?”

張浩天沒好氣哼了一聲:“我又沒什麽讓我耿耿不忘的仇敵,還不都是為了你!既然你留下來了,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吧?”

在巴爾幹半島上空的空戰中,張浩天與杜申利密切協同,杜申利擊落不少敵機,同樣的,張浩天也擊落了不少。到結束在巴爾幹半島上空的空戰時,張浩天已經累積擊落了五十一架同盟國飛機。擊落敵機數量當然無法和杜申利相比,但在中國空軍中,他也算是名列前茅了。軍方既然要調有經驗飛行員回國當教練,當然也不會少了張浩天。

“你說說看,咱們空軍中誰有我那麽好良心,眼看著敵人不打,把那些獵物都讓給你。要是我跟你搶的話,哼哼……”

張浩天後麵話沒說出口,可他的意思卻已經表達出來。無非是如果張浩天沒有發揚精神,把那些敵機都謙讓給了杜申利,空戰第一王牌到底落在誰的名下還不一定。

“好吧,就算你沒和我搶,奶奶的,我不在的時候,你那五十一架裏麵有幾架是那時侯擊落得?現在倒好意思說謙讓了!……就算我承你的情,行了吧?我的張大公子?”

張浩天臉一紅,很難說他和杜申利配合,誰搶了誰的功勞。事實上倆人分開作戰,大家擊落敵機數目都不多,還常常麵臨陷阱,如果不是運氣好,也不知多少次變成火雞了。隻有倆人配合起來,不管是杜申利,還是他張浩天,在攻擊敵機時,用不著顧忌會有其他敵機出現在自己後麵,專心致誌下,擊落敵機自然也顯得容易許多。

“得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小子就是嘴巴沒上鎖,不然現在早就該是將軍了。八十五架!嘖嘖……多少飛行員戰績還不到你的零頭!”

“我是不想失去尋求刺激的樂趣!”一提到軍銜,杜申利就有些悶悶不樂,他當然不能在張浩天麵前服軟,隻能強給自己找借口:“當了將軍,以後想要飛行,頂多也就搞個聯絡機開開,那種慢騰騰的東西,又什麽好飛的?”

“你也就八月八的蚊子,嘴頭子厲害。”

“這話怎麽說的?我那可是真心話。”

“哼,棺材裏洗臉。”

“什麽棺材裏洗臉?”

張浩天笑了:“死要麵子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有這麽說話的嗎?”杜申利給張浩天說的隻有苦笑。“知不知道吉利?別整天死啊,棺材啊,掛在嘴皮子上。”

“我能不說嗎?你自己還說空中什麽可能性都存在,被人家擊落又算得了什麽事,可你自己看看,沒把那個海羅夫斯基打下來,你就不肯離開戰場了!天空那麽大,你知道海羅夫斯基在什麽地方。想要在空中再次遇到,那不和大海撈針一樣困難?”

“誰說我是為了海羅夫斯基不肯離開這裏?你小子太小看我了,我可是為了民族解放,為了世界和平,為了人類自由,才不畏艱辛留在這裏。”

“鴨子死了嘴硬,還不肯承認!你自己前幾天不還在對我抱怨那個海羅夫斯基當了縮頭烏龜?”張浩天似笑非笑看著杜申利,好象杜申利越窘迫,他就越開心。

杜申利站起朝沙灘走去,嘴裏嘟囔著:“不和你說了!你小子存心氣我來著。”

“我哪有……別走啊,等等我!”張浩天站起來追著杜申利而去。

山坡下是金黃的沙灘,海風卷起片片輕曼的黃紗打著旋在沙灘上翩翩舞動,風掠過鬆樹叢,發出嗚嗚嘯聲,沙灘的另一頭,青色的波浪此起彼伏,滾滾而來拍擊著黑色礁岩,發出一陣陣轟鳴,炸出萬點潔白的浪花,延伸到海中的岩石,在波浪中忽隱忽現。

張浩天坐在草坪中,手放在額頭,搭著涼棚眺望遠方。陽光灑在身上,照得人渾身暖洋洋,遠方藍的發黑的海麵上,一條帆船在海浪中搖擺不定,幾隻白色海鷗追逐著那條船,於海天之間劃出幾道漂亮的弧線。

刺眼的陽光下,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藍的發黑的海水,金黃的沙灘,黑色的礁岩,青翠的鬆樹,黃褐色的枯草……張浩天眼前的景色就象描繪午後的一幅水粉畫。

海麵波光粼粼,張浩天的心也隨著波浪律動,毫無做作感,一切都那麽自然,人與天地間出現了一種微妙的調和,他好象感受到什麽,卻又抓不住,卻並未對此有所不慢,一切都讓他順其自然,不經意中,張浩天發覺自己明白了些什麽,他感受到世界萬物的生長與衰弱不斷地轉換著,這和他當飛行員感受一樣,每次上天都有落下來的時候,也許你是依靠自己力量降下來,也許你很倒黴,下來就再也回不去了,但天空總是有飛機在。好象很拗口,可張浩天卻覺得這很好理解,如果延伸的話,就能跟哲學掛上鉤,或許將它鑽研透了,搞不好就能成了世人口裏的專家、權威什麽的。不過張浩天現在還不想研究那麽深,又不是當教授,何必鑽牛角尖裏去?

“嗨……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看海。”張浩天回過頭衝杜申利一笑:“你不是躲起來看你老婆照片去了嗎?跑這幹什麽。”

“照片又不能看一輩子,我剛才找你到處都沒找到,聽人說看到你跑山上來了,果然在這裏。”杜申利坐了下來,迎著風眯起了眼睛:“這裏風大,你就不怕感冒了?聽說從去年開始,歐洲大陸到處都是患感冒的,死了不少人。”

張浩天漫不經心揮了下手,表示自己的不屑:“得了吧,這裏總比天空好多了,那裏的人因為營養不良才那麽容易得感冒,你看我們像嗎?得了感冒就要死,那些人身體真差勁!”

“不,聽說歐洲大陸感冒很容易轉變成肺炎,要是你感染上,到時候你就哪裏也不用去了。”

“你害怕感冒?比對空戰還害怕?”

杜申利有些不高興:“你知道我不害怕空戰,隻有我的對手才會為跟我交手感到害怕。”

“不,你害怕。”張浩天轉過頭看著大海:“要是不害怕,你就不會總在我耳朵邊嘮叨那個該死的海羅夫斯基上尉。自從他把你打下來後,你就一直害怕空戰。”

“我再跟你說一次,我不害怕!從來就不害怕空戰!空中是我的領地,我想做什麽,就一定能做到。隻有膽小鬼才害怕戰鬥。”在張浩天的眼神下,杜申利說不下去了,猶豫下才繼續說道:“你可能誤會了,提到那麽多次那個海羅夫斯基,就以為我害怕戰鬥。錯了,不是這樣的,那次戰鬥更激起我作戰yu望,不然你如何解釋我擊落那麽多飛機?膽小鬼能取得空戰勝利?嗯?”

“是的,你不是膽小鬼。我也從來沒說你是膽小鬼。”

“這樣最好。”杜申利悻悻說道:“不然我要考慮換個搭檔了。”

“害怕空戰並不等於就是膽小鬼。”

“你今天怎麽了?”

張浩天沒理杜申利,自顧自說道:“誰都害怕麵對死亡,我們飛行員在天上,生與死,不過一瞬間而已。也許你一個動作少有失誤,敵人就會抓住機會,贈送你幾顆要命的花生米,也許敵人出現一個失誤,見閻王的就成了他,不是嗎?對死亡感到恐懼,這沒什麽丟臉的,我也害怕,但我決不逃避麵對。”

杜申利撇了撇嘴:“兄弟,什麽時候你成思想家了?”

“胡扯,不是思想家,我隻是覺得自己不能迷糊地活下去,人總該知道自己生存價值吧?”

“生存價值?還說沒成思想家。”杜申利抓根草根叼在嘴裏,向後一倒,躺在草叢中:“說起生存價值,我活著就為了把那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再送回地獄去,成為眾人矚目的英雄,等大功告成,就和伶俐結婚。”

“你這家夥。”張浩天聽得苦笑起來。

杜申利瞟了眼張浩天:“不對嗎?”

“你早就是萬眾矚目英雄了。”

“是啊,被人家從天上揍下來的英雄……那個海羅夫斯基到底長什麽樣?照片上那家夥長得還滿英俊的,真想和他見個麵。”

“揍的連他父母也認不出他?”

“不,隻是交流下經驗。”

“你不總嘮叨著要給海羅夫斯基好看?”

杜申利有些不好意思:“嚇!還不全是那些報紙,說得讓人上火!那上麵吹得沒了邊,讓人看著就生氣。”

張浩天狡黠一笑:“介紹你的報紙不也吹破天了?你那些日子可是樂在其中啊。”

“不一樣,他們是撒謊,同盟國那些國家報紙上有太多虛假報道,可以說全是胡說八道,那些假報道蒙蔽了同盟國百姓,他們故意散布對我們不利的東西,挖空心思恐嚇威脅本國人民。我們就不同了,我們是對抗敵人釋放的謊言,是善意的,一切都為了正義事業。”

“這個是誰說的?”

“軍方新聞檢查局。”

杜申利臉皮還沒厚到把所有功勞裝進自己筐裏麵不改色的地步,報紙上把他吹噓成單機能與一百架同盟國最新銳飛機、最老練飛行員對抗,並且把敵人全送進地獄的怪物,杜申利看到這樣的新聞,還懂得臉紅,可他跟那些記者說,不要吹的太過火,人家就恭維他,說他太謙虛,完後再登一整版報道,上麵說杜申利從幼兒園起就是一個謙虛懂事的好孩子,以助人為快樂之本,先後十次跳進河裏、江裏、水塘裏、湖泊裏、大海裏,救起了失足兒童、婦女、尋短見的;救過五次火,從火災現場背出稚嫩孩童、孤寡老人,搶救出國家財產,銀行保險櫃;日常注意路邊螺絲釘,拾起來放在一起,說是這些可以廢物利用……事後人家要道謝,而杜申利卻謙遜地認為沒什麽,拒絕了別人感激、社會讚揚。當然,中國的社會風氣是好的,做了好事的人當然不能一輩子默默無聞,雖然杜申利本人十分低調,不希望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宣揚出去,可擔負宏揚社會新風氣的記者們怎麽能熟視無睹?不能熟視無睹的記者們為了讓世界充滿愛,他們隻好違背杜申利意願,把那些事情宣揚出去了。

如果這些事情真和杜申利有那麽點關係,就算吹的有些過火,杜申利也不會說什麽。可長這麽大,還從來沒碰到有誰掉到水裏去。要說掉到水中,那倒是有的,而且還是海裏,不過這個人就是杜申利自己,要不是海軍救援及時,杜申利現在就在龍宮和西海龍王交流感情了。

這種張冠李戴的行為,知道杜申利的,在看了這樣報道後,有可能會對報紙上的主角產生不那麽正麵印象,好麵子的杜申利當然不能讓人誤解自己,自然要找上級組織說明一二,結果杜申利得到的答案就是他剛才跟張浩天說的那段話。

“鄭良延找我們。”

“中校找我們?知道什麽事情嗎?”

杜申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塵土,抓起躺下時放在地上的軍便帽戴在頭上,聳了下肩膀:“聽說空軍正在準備一次大行動,他們現在有飛機卻缺少有經驗的飛行員。空軍讓我們回去呢!”

“回去?”

“是啊,老鄭說海航這裏以後沒什麽仗打了,我們還是去空軍更好些,而且他海航總部已經同意了空軍請求。”

“不都一樣,海航那些官員都是空軍過去‘顧問’的,胳膊肘自然不能朝外拐。”張浩天站起來,戴上軍便帽,帶頭朝下麵走去:“你能不能改了那些習慣?”

“什麽習慣?”

“別要麽鄭良延,要麽老鄭,再怎麽說,人家也是空軍駐華山艦代表,領導我們這些飛行員,應該稱呼他鄭代表才是。”

“算了吧,他是中校,難道我就不是了?大家一樣,幹嘛非要稱呼鄭代表?我這是和他親熱。”

“隨便你,以後有你吃苦頭的。”張浩天站住,眼望著蔚藍的天空,三架海軍航空兵戰鬥機正從遠方飛過來,發動機轟鳴聲讓他覺得十分親切。“終於回去了,告別這裏的飛行員還真有些舍不得啊,不知道空軍那邊人變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