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影 尾聲(十七)
17
1916年9月1日的淩晨5點多,從睡夢中被托馬斯·莫蘭特的呻吟驚醒的斯泰德夫人發現博士正在高燒,已經瀕臨昏迷,於是急忙叫車將他送進附近的醫院急救。天亮後,托馬斯又被轉院到皇家海軍醫院進行緊急治療。早上9點,聞訊趕來的M先生緊急做出指示:要求皇家海軍醫院一定要用最好的醫療手段和最好的藥物,對這位大英帝國的精英,大臣閣下器重的年輕俊傑進行最高規格的治療。本來按照常規治療手段當天晚上就應該退燒的托馬斯,因為M先生的這個指示,在享受了一係列最新藥物和最新手段的治療之後,一直高燒到第2天下午2點多鍾,體溫才降到正常。
斯佳麗·斯泰德夫人看到托馬斯的病情已經沒有惡化的跡象,於9月3日夜晚由金融專家,小說家詹姆斯陪同離開英國,繼續她的財富之旅。臨走前她加了點錢,將從美國作家埃弗·斯科特那裏取回的“寶馬”轎車換成一輛1914款“奔馳”送給托馬斯作紀念。埃弗·斯科特已經離開倫敦了,據說是回了紐約。
9月9日這天上午10點,在一間很大的病房內,經由圓點出麵組織的醫療專家小組集體診斷研究,托馬斯·莫蘭特被確診可以隨時出院休養。
專家們剛繃著臉離開,以M先生為首的圓點高層官員隊伍就湧進了托馬斯·莫蘭特的病房。以M先生為首的圓點高官們今天全都身著正式的禮服,手持各自的官階杖,佩戴著他們每個人最引以為驕傲的各式勳章。然後,更誇張的場麵出現了:由身穿皇家海軍禮服的1名蘇格蘭風琴手和2名鼓手組成的小樂隊,嚴肅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小樂隊在凱特·霍克的指揮下靠牆邊站好,開始嗚哩哇啦的演奏,托馬斯從來就分不清英國軍警禮儀當中這幾支風琴曲的旋律區別。在樂曲聲中,來自白廳和下議院的兩名代表身穿禮服頭戴發套,神情肅穆地走進病房,開始以國王和議會的名義對托馬斯·莫蘭特博士進行簡化形式的官階授受儀式。
頭昏腦脹的托馬斯·莫蘭特在煩瑣的儀式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心裏突然浮現出一個中國成語:沐猴而冠……
所有的這一切折騰結束後,送代表出門返回的M先生看著托馬斯手裏的嶄新官階杖,幹巴巴地講了句白廳街著名的下流笑話:“啊哈,他們給年輕人的棍子總是要短點,因為老人們更需要長家夥的鼓勵!”
所有的官員――除了托馬斯以外――都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笑話似的狂笑起來。托馬斯·莫蘭特看著M先生,咽了口唾沫,說:
“M先生,教授怎麽沒來?”
病房裏突然一片安靜,官員們互相看看,都不吭聲了。M先生衝大家擺了擺手,於是其他的官員都好像做錯事一樣,低頭從病房裏溜了出去。M先生煩躁地將禮服最上麵的口子解開,不停地用官階杖敲打著自己的手掌,在病房的門與窗戶之間來回走動了一陣。然後,他關上病房的門,走到托馬斯對麵,非常嚴肅地說:
“托馬斯,圓點出叛徒了!這個人你我都很熟悉。”
托馬斯·莫蘭特張大了嘴,困難地說:“布來恩教授?……”
M先生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托馬斯·莫蘭特簡直覺得無比荒謬,他結結巴巴地說:“不可能,我了解教授,他,他不會是這種人……”
M先生表情逐漸痛苦起來:“是啊,我也想不到,最終給圓點的榮譽造成最大傷害的人竟然是他,這個和我從中學時就是好朋友的人,這個曾經在北非和我並肩浴血拚殺的人,這個曾經和我一起在西藏高原上亡命奔逃的人!這個我一次次冒險將他從泥潭裏拉出來的人!他竟然背叛了圓點!背叛了我!”
M先生的最後幾句話簡直是怒吼出來的。托馬斯感覺M先生此刻的憤怒簡直超過了那個晚上他把東西從自己辦公桌上掃落的時刻,因為M先生在發泄完怒火後,眼睛繼續帶著刻骨的仇恨,久久地逼視著病房的大門,緊緊攥著官階杖的手指關節白而發青。
托馬斯一臉震驚,內心在緊張思考:詹姆斯·布來恩真會因為最近的一係列刺激而投向別國?他會投向哪個國家?為什麽這兩天已經和自己建立聯係渠道的新任信使沒有通知自己?難道是北京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不,如果詹姆斯·布來恩教授真的叛變了英國,這將是全世界情報界聳人聽聞的消息!北京方麵不會不知道的……
正在緊張思考的托馬斯聽到M先生發出一聲長歎,抬眼看去,隻見M先生整個身體都在疲勞中慢慢放鬆,神情萎靡,仿佛一下子蒼老了10歲。M先生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窗口,手扶在窗台上,目光從天空緩緩地降到平視,然後,他用低沉的語調,飽含著被欺騙和被侮辱的情感講道:
“前天下午,下議院秘密審議並通過了由外交大臣提交的緊急議案:鑒於全世界戰爭局勢的複雜變化,決定秘密成立由外交部直屬的新情報機構,機構名稱為英國海外軍事情報6處,簡稱CI6……詹姆斯·布來恩由外交大臣提名,獲得CI6首席執行處長職務,在CI6排名第二,行使日常實際管理的職責……咱們的大臣閣下聽到這個消息,已經在昨天上午的戰時內閣會議上向外長大發雷霆,可木已成舟……”
M先生再也說不下去了,神態蒼涼地搖搖頭,眼角浮現一絲淚花。
托馬斯輕輕走到M先生身旁,和他並肩站在窗口,看著皇家海軍醫院的大院,看著樓下大院裏的花園間,看著在倫敦秋天裏在花園小道上匆匆走過的各色人等……
許久,M先生的情緒才恢複了正常。他拍了拍托馬斯的肩膀:
“也沒什麽,人生就是出賣和被出賣的過程。老托馬斯,走,咱們去圓點,讓大家看一看你的這身新衣服,還有你的這根棍。”
“新衣服倒是不著急,戴維。”托馬斯跟著M先生往外走,故意用慢吞吞的語氣說:“就是圓點很多女秘書還沒有見過我的這根棍,這事得抓緊。”
他說罷這句下流話,兩個男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在笑聲中他倆拉開病房門,一起大步穿過等候在走廊裏的一幹官員身旁,然後領著官員們向走廊另一頭的電梯間走去。
星期六的圓點大樓內絲毫沒有周末的感覺。托馬斯跟著M先生一出六樓的電梯,就看見大廳內人來人往,各位職員和女秘書們手裏抱著大疊的文件來來往往,電話鈴聲此起彼落。電梯口值班台的值班員們看見這麽多主管都身穿正式的禮服出現,急忙跳起來以平時少見的認真態度向各位官員行禮。工作人員們也停住腳,好奇地觀看。終於,有個女秘書認出了跟隨在M身邊那個穿著嶄新禮服,手臂下挾著官階杖的胖男人是誰了。這個女秘書大喊了一聲:
“看啊!那是托馬斯·莫蘭特博士!”
人群當時就愣住了。M先生伸手按了按6到12樓的電梯開關,笑著對托馬斯說:
“來啊,博士,給大家打個招呼。”
托馬斯·莫蘭特傻呼呼地舉起自己官階杖,笨拙地向圓點員工們揮舞了兩下,臉上的表情憨態可掬。
大夥全被他的模樣逗得笑了起來,但隨即便響起熱烈的掌聲。
其他主管都進了電梯後,托馬斯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裏,臉上掛著呆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麽。M先生從電梯門裏伸出手來,從後麵拍了拍托馬斯的肩膀,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說:
“得了,博士,大家都知道你有個棍了,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托馬斯羞紅臉,慌忙轉身鑽進電梯。人群裏有個抱著大疊文件的老小姐高聲叫道:
“M先生!我還是更喜歡看你的那根!”
人群爆發出一陣狂笑,還有口哨聲響起。M先生在已經開始緩緩上升的電梯裏,隔著電梯柵欄衝那位老小姐舉了舉自己的官階杖,大聲喊道:
“我知道,瑪格麗特,我這根更長!”
在更大的笑聲和口哨聲中,電梯升了上去。
在電梯裏,M先生臉上還掛著笑意,滿意地咂吧著嘴對周圍的高官說:
“士氣不錯,很不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博士的辦公室,然後再上我那兒開會?”
凱特·霍克為難的說:“剛才值班員告訴我……那個人回來拿東西,還沒走。”
M先生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臉色在電梯柵欄的投影變化下陰晴不定。周圍的人都不敢說話,各個都盯著M先生的臉。後來,當電梯已經慢慢在11樓停下來時,M先生終於象下定決心似的說:
“我現在不想見他,我先上去了。你呢?莫蘭特博士。”
托馬斯·莫蘭特略一沉吟,說:“我還是去和他打聲招呼吧,畢竟他是我的詹姆斯·布來恩教授。”
M先生麵無表情的看著托馬斯。凱特·霍克用手攔著已經打開的電梯門柵欄,緊張不安的在他倆之間來回擺動腦袋,眼神惶恐。周圍的官員們都緊緊閉著嘴。
“好吧,”M先生慢慢說:“凱特,你陪博士去看一下他的辦公室,然後再一起上來開會。”
電梯在托馬斯和凱特背後發著嘩啦嘩啦的聲音上升,他們倆互相對視一眼,然後凱特開始帶路,領著托馬斯去他的新辦公室。
這間屋子麵積不大,隻有不到300平方英尺的樣子,從窗戶往下看去,可以望見不遠處巴特西公園的樹蔭。屋子裏擺了一張普通的辦公桌,一把班椅和兩把班前椅,還有一個落地到頂的文件櫃。留下來的空間勉強可以站三、四個人談話。
托馬斯·莫蘭特站在窗戶前,看著巴特西公園的景致,覺得自己對這間辦公室還算滿意:因為他知道布來恩教授以前的辦公室就在離這兒隔了七間屋子的地方,麵積也就這麽大。這間屋子本來是一間機要秘書室,原先坐四個人呢!
這時,凱特·霍克領著圓點配給托馬斯的女秘書進來,介紹給托馬斯認識。等年近50的女秘書出門後,托馬斯關上門,笑著問凱特:
“凱特,行政部怎麽給我配了這麽……這麽成穩的女秘書?我看見下麵那幾層有年輕的啊。”
“嗬嗬,M先生規定過,”凱特一臉的壞笑:“有能力在外麵打草吃的大兔子都配老秘書,年輕秘書們負責給小兔子們鼓舞士氣。”
托馬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確實有道理。那我去給教授打招呼了。”
“莫蘭特博士!”凱特·霍克叫住正要開門的托馬斯:“這段時間千萬不要再在M先生麵前提……那個人的名字,M先生很傷心。我們都不應該惹M先生傷心,他實在太缺少快樂了。”
托馬斯幹脆把手從門柄上收回來,認真地看著凱特。
“博士,我知道你們都有點看不起我。”凱特·霍克說:“你們都覺得我總是拍M先生的馬屁,成天就想著哄他開心……可是你們不知道,我認識戴維的時候他完全不是現在這種性格,他開朗,英俊,富有才藝……知道嗎?當年戴維·高鄧先生還彈得一手好吉它,拉丁舞跳得特別棒!”
“後來怎麽了?”托馬斯·莫蘭特知道有關戴維·高鄧的所有官方履曆,但是第一次聽到關於這位M先生的個人情感世界的經曆。
“後來……”凱特·霍克猶豫了一下,接著下定決心說下去:“那年他和……和那個人一起帶隊去西藏,要把一名願意投靠我們的大喇嘛秘密護送到印度。我那時候剛進圓點,參加在邊境河穀準備接應他們的行動。可是他們已經進入到目標附近時,那個大喇嘛又改變主意決定投靠北京政府了。他們被出賣了。那天晚上他們在包圍圈裏和中國軍隊幹了一仗,那天晚上據說突然刮起了暴風雪,中國人甚至動用了機槍,我們的人死傷慘重。戴維的弟弟,也叫托馬斯·高鄧――小高鄧的名字就是為紀念他才起的――那個托馬斯·高鄧犧牲自己,才給戴維和……和那個人爭取了逃跑的機會……”
托馬斯·莫蘭特知道這段故事,他甚至在研究戴維·高鄧的時候看過中國軍方關於那次伏擊戰的戰後檢討。但是此刻,聽凱特·霍克作為當事人講述,還是覺得有一種隱隱的震撼。
“我和托馬斯·高鄧是一起進圓點的,親如手足,以前在培訓的時候隻要有老人欺負我,托馬斯就會衝上去和人打架……你不知道那個托馬斯·高鄧有多英俊,比現在的小托馬斯·高鄧還要漂亮。”凱特·霍克已經淚流滿麵:“他和他哥哥感情好極了!在我們培訓的時候,戴維經常會找借口來莊園看我們,半夜給我們帶好吃的還有酒……你知道戴維為什麽那麽反感重新裝修培訓莊園的學員宿舍嗎?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弟弟在那裏留下了氣息,在牆上還劃過刻痕……”凱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托馬斯·莫蘭特的眼角也滿是淚花,他在心裏拚命說:埃瑞克·亨特,你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你是王佐,你是王佐!於是,他聽見自己用充滿傷感的語調問:
“那,那後來呢?”
“後來就沒有他和那個人的消息了,過了規定接應時間的第四天,上麵宣布任務失敗,讓我們接應隊伍撤退!”凱特·霍克用肥嘟嘟的小胖手擦了一把眼淚,繼續說:“我他媽的急了!我他媽的用槍頂住那個皇家陸軍騎兵上尉的腦袋,我說誰他媽的敢撤退,老子就開槍打爆上尉的頭!”
凱特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凶狠表情,但是緊接著,他的表情又傷感起來:“我怕自己睡著後被那幫當兵的收拾了,就把自己和上尉單獨關在一個帳篷內,拿槍頂著他,靠兩袋水和一袋牛肉幹過了3天,實在困了就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劃一下……”
凱特·霍克拉起自己從來不穿短袖的右膊襯衣,托馬斯看見在靠近手肘的部位有十來條已經變得淺淺的傷痕。
“……到了第3天,那天下午,我聽見外麵的士兵們在高聲叫。我怕是個圈套,就用槍頂著上尉出帳篷看……”凱特·霍克的目光變得迷茫起來,眼神好像在望著很遠的地方:“……我看見他們兩個互相攙扶著,穿著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爛皮袍,柱著步槍,踉蹌地朝我們的營地所在的小山坡上走來……後來簡直是在爬……等有人跑過去,他們已經爬不動了,兩個人的眼睛都被雪光刺激得快瞎了……”
這就是所有侵略者的下場!托馬斯聽見自己心裏冷冷地對整個故事下了個結論,於是他用低沉傷感的語氣說:
“我需要去洗手間洗把臉。”
在11樓的公用洗手間內,托馬斯·莫蘭特一邊洗臉,一邊在心裏不斷重複著當年派遣前上政治培訓課時那些關於帝國主義侵略行徑的批判材料。總算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後,他轉身出洗手間朝自己辦公室走去,正好碰見手裏抱著一個大紙箱的布來恩教授。教授身後跟著他以前的圓點秘書,秘書手裏也抱著裝滿東西的紙箱。在秘書身後,2名凱特·霍克部門的人陰沉著臉,什麽也不拿,緊緊跟隨著。
“啊哈!這不是剛剛被正式任命的托馬斯·莫蘭特博士嗎?”布來恩教授用一種明顯帶有諷刺的語氣高聲叫道。
“你好,詹姆斯·布來恩教授。我正準備去向你告別呢。”剛剛聽完凱特·霍克所講故事的托馬斯決定對教授的態度應該再改變一點,於是用彬彬有禮的語氣問候道。
沒有料到托馬斯會這樣反應的教授愣了愣,接著又輕聲笑起來:
“果然不一樣了!穿上這身新衣服,你確實很象個大英帝國精英了!老托馬斯。”布來恩教授說到這裏,突然改變了表情,用一種惡狠狠的語氣說:“可是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我遲早會抓住你的。”
“嗬嗬,”托馬斯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對布來恩教授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失望:“靠什麽抓呢?你那個剛剛成立的CI6?又為什麽抓呢?報複?發泄?還是你別的什麽偏執的情緒。”
“圓點老了……”布來恩教授歎息道:“戴維也老了,權力的腐蝕讓他迷失了自我,他再也看不清自己和周圍的人了……”教授突然提高了嗓門:“可是我還沒有老!我的視力雖然開始下降了,可我的眼睛還是能看清楚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這時,走廊上很多辦公室的門口都出現了人,包括臉上還帶點淚痕的凱特·霍克。大家都站在門口,看著這對師徒的爭吵。托馬斯·莫蘭特決定采用迎擊策略,他不能讓布來恩教授出門前在圓點種下對自己懷疑的種子!
“詹姆斯·布來恩教授!”托馬斯的聲音也提高了:“是你培養了我,是你將我引入圓點的圈子,是你教會我很多東西!但是我請你注意:不要讓憤怒蒙住自己的眼睛!不要讓情緒左右自己的行動!不要讓**淹沒自己的理智!這些都是你當年教育我的話,我現在說給你聽是因為你正在汙辱你的朋友,汙辱你曾經的同僚,汙辱你自己!”
“說得好!博士!”凱特·霍克帶頭喝彩鼓掌。
布來恩教授傷感地看著托馬斯,輕輕的搖了搖頭:“所有的人眼睛都已經瞎了,所有的人耳朵都已經聾了……”
“你不是李爾王,教授。”托馬斯深沉地說:“我也不是麥克白。不要把那麽多悲劇情結加在自己身上。雖然你已經在另一個機構另謀高就了,但是我們大家還是為大英帝國服務。你曾經教育過我:這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帝國。我們為什麽不能為了保衛這個偉大的帝國,走出自己心理上的陰影,放下個人情感中的沉重,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呢!”
走廊上的人們都不說話了,他們在默默地,飽含感動地看著托馬斯。
布來恩教授被氣得笑了起來:“精彩,實在精彩!要不是我手上抱著東西,我真的會為你的表演熱烈鼓掌!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那個殺人表演的晚上之後也猜不出你究竟是在為誰服務?可我知道,你是匹惡狼……不,狼已經不能比喻你的狡猾和凶惡……你已經腐蝕了戴維,你差點毀了格林姆,你還殺了那位可憐的雙麵間諜女人……”
“教授!”托馬斯決定迅速結束這場決鬥,他把嗓音提得很高,就象當年布來恩教授教他如何麵對公開學術辯論時那樣:“我不知道你對我的仇恨來自你心裏的哪塊陰影,也不知道你對圓點的仇恨來自什麽樣偏執的情緒。可是我自己知道:當年,在我的全家都被阿富汗暴民殺害後,當那位可敬的大英帝國子民,我的家庭教師瓊斯先生冒險將我藏在地下室以後……可憐的人,為了救我,他最後被暴民們殺害在荒郊野外……在地下室裏的那一天一夜我思考了很多問題!當皇家陸軍的騎兵將我救出廢墟時,當我激動的看見那麵在廢墟上高高飄揚的布列顛之旗時,我在心裏就發誓――我將用我的一生去捍衛這麵旗幟!我將用我的一生去和這麵旗幟的敵人戰鬥!你不是說我殺了那個可憐的女人嗎?我要說,隻要大英帝國需要,我還會殺死一百個!一千個!乃至十萬個這樣的女人。對!隻要大英帝國需要。為了大英帝國,我不怕鮮血沾滿雙手!”
“說得太好了!莫蘭特博士!”凱特·霍克高聲叫道,然後領著走廊上除了教授和他的女秘書以外的所有人熱烈鼓掌。
布來恩教授的女秘書猶豫了一下,將自己手中的紙箱重重的放在教授懷中的紙箱上,站到離教授很遠的地方,也向托馬斯鼓起掌來!
托馬斯·莫蘭特象個凱旋的將軍那樣,向大家揮舞著雙手,大步從教授身旁走過,不去看教授,也看都不看一眼教授腳下剛從箱子裏跌落的那張自己當年和布來恩教授,簡妮,還有蘇珊·布來恩的合影。
人群簇擁著托馬斯·莫蘭特喧囂而去,隻留下抱著兩個紙箱,狼狽不堪,神情悲憤的詹姆斯·布來恩和站在他身旁的2名內部保衛人員。那2名凱特·霍克的手下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詹姆斯·布來恩,完全沒有上前幫助他的意思……
……
夜晚,在“軟石”餐廳,圓點中層以上的官員齊聚二樓,向獲得正式官階任命並就任海外情報處情報搜集部門總管的托馬斯·莫蘭特博士表示慶賀!
在今天上午的圓點高層會議上,在凱特·霍克眉飛色舞地描述完11樓剛剛結束的精彩場麵後,與會人員一致同意M先生的提議,決定由托馬斯·莫蘭特擔任圓點最重要的職位,主管情報搜集工作。
按照回避製度在外麵小套間等候的托馬斯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在等待的時候,因為剛才結束的那場表演的緣故,他以方便為名,去洗手間嘔吐了兩回……
此刻,軟石餐廳二樓上一片歡騰。為了讓大家盡興,戴維·高鄧宣布今晚二樓的單全部由他買,所有酒水一律敞開供應!圓點官員們歡呼雀躍。當然,隻要某個年輕官員將手伸向桌上的高檔酒酒瓶時,總會被自己部門主管那冷淡的目光所阻止……
餐廳副經理索非亞……不,應該叫莫妮卡,她興奮地領著一個麵帶羞怯,身穿廚師製服,有點胖乎乎的小夥子經過把守在樓梯口的鮑迪還有幾名手端啤酒杯的壯漢,跑上了二樓,一直走向位置最靠運河畔窗邊的戴維·高鄧和托馬斯·莫蘭特他們幾個人那張桌。
此刻,凱特·霍克正在對戴維·高鄧密語:“我剛收到消息,這次那個人被任命是格林姆的一位叔叔將他引薦給外交大臣的結果……”
戴維·高鄧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皺起眉頭:“那個被關在瘋人院的格林姆嗎?”
“格林姆第三天就被他們家族的人搞出去了……他們之間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一幫垃圾!”戴維·高鄧咬牙切齒地說:“先保持關注,暫時不用理睬他們。來,喝一杯,凱特。”他和凱特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高鄧先生,”莫妮卡興奮地對已經喝得有點稍多的戴維·高鄧說:“我剛才才知道,我們從美國請來的二廚,這位小夥子哈蘭是今天的生日呢!要不要給他慶祝一下?”
“胡鬧!”臉喝得發白的凱特說道:“今晚是老托馬斯的,誰也不準搗亂!”
“這個肯塔基小夥子很不錯!”戴維·高鄧大聲說:“他是我的美國朋友專門推薦來的,他原來在美國公路邊開個小餐館,嗬嗬,他做得菜來這兒的美國技師和飛行員都喜歡吃!我喜歡他!雖然每次吃完他做得菜我都牙疼!”
官員們都大聲笑起來。胖乎乎的廚師小夥子顯然是有點受欺負的感覺,他默默轉身向樓梯口走去。莫妮卡尷尬的站在桌旁,神情沮喪。正在和湯姆·恩遮撥斯對飲的托馬斯看到這場麵,搖搖頭,對湯姆歉意地點點頭,站起身來疾步走到樓梯口,將正準備低頭下樓的廚師小夥子拉住。
“等一等,廚師長。”
小夥子回過圓乎乎的臉,看見托馬斯真誠的笑臉,於是不好意思的說:
“先生,我不是廚師長,我隻是個二廚……”
“你好,二廚先生。”托馬斯和他熱情握手:“你能跟我過來這邊嗎?”
不知所措的廚師被托馬斯拉到二樓中央的舞池中央,幾對正在跳舞的官員被托馬斯用溫和的手勢請開。
“女士們,先生們,請安靜。”托馬斯高聲叫道。
二樓都安靜下來,一樓傳來的樂隊聲格外刺耳。M先生站起身,衝樓梯口方向做了個國王般威嚴的手勢。樓梯口的鮑迪看到這個手勢,忙打了個響亮的呼哨,向樓下樂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於是,樂隊立刻停止了演奏。
一個手端酒杯的美國飛行員跳起來大聲喊道:“怎麽回事!音樂呢?”
兩名大漢出現在他身邊,一把將他按回座位。一樓同時出現了好幾個這樣的黑衣大漢,虎視眈眈的掃視大家。樂隊的領隊尷尬笑著說:
“大家不要急,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樓上,等徹底安靜下來後,托馬斯將廚師領到別人剛送過來的一架麥克風前。衝大家揮揮手,示意小夥子跟自己一樣都靠近話筒:
“你好,我是曆史學博士托馬斯·莫蘭特。”
“我是這裏請的二廚哈蘭……哈蘭·桑德士。”
托馬斯與哈蘭再次熱情握手:“你好,哈蘭。我出生在印度,你呢?”
“我,我出生在印弟安納州……”
“太棒了!我們出生地都差不多!”托馬斯利用兩個地名的發音開了個玩笑。
大家都笑起來。托馬斯揮揮手,讓大家安靜,然後繼續說:
“你今年多大了?哈蘭。”
“過了今天就26歲了。”哈蘭有點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嗎?哈蘭。”
“你剛才說過,曆史學研究……”
“對,研究曆史,隻不過用的筆有點嚇人。”
在場的圓點年輕官員有人笑出聲來,可是看見站立的M先生那皺眉頭的表情,笑聲馬上就消失了。
“知道嗎,哈蘭,”托馬斯帶點傷感的說:“我在26歲的時候,最大的理想不是當曆史學家,我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和自己心愛的姑娘能夠無拘無束地在某個地方生活……一個平靜,安寧,一個沒有戰爭,沒有貧困,沒有欺騙和背叛,沒有仇恨和偏執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被他夢囈般的言語打動,默默無聲。
凱特·霍克靠近戴維·高鄧,輕聲說:“博士失態了……”
戴維·高鄧歎息道:“讓他去,他太壓抑了,需要適當發泄……”
這時,托馬斯又恢複了微笑:“來,哈蘭,閉上眼睛許個生日願望,將來一定會實現。”
在大家的一片安靜聲中,哈蘭閉上眼,將手放在麥克風上許願。
等他睜開眼睛,托馬斯急忙將食指堵在自己嘴上:“噓……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這次,哈蘭·桑德士神情堅定的說:“不,說出來也不怕,我的理想一定能實現!”
托馬斯驚奇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哈蘭·桑德士用堅定,充滿信心的語調說:“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我要讓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有機會吃到我的食物,我的漢堡,我的雞肉,還有很多我的食物。對,讓全世界都能吃到……”
戴維·高鄧大叫了聲:“然後讓全世界都牙疼!”
在大家的笑聲中,托馬斯·莫蘭特莊嚴的宣布:“那就讓我們大家為哈蘭·桑德士這個偉大的生日理想幹杯吧!狂歡吧!音樂!”
這次不用戴維指揮,樓下忍耐已久的樂隊開始歡快音樂的演奏,演奏變調處理的《祝你生日快樂!》。樓上樓下一片狂歡的氣氛,喧囂,歡騰……
在二樓狂歡的人們旁邊是看得到倫敦聯合運河風景的窗戶,窗戶外麵的一條小縫隙口有一個經過偽裝的麥克風,麥克風的電線一直隱蔽地貼著下水道垂落到地麵,然後穿過樓旁的灌木叢,穿過草坪上的雜草,一直延伸到遠處樹蔭下停放的一輛標有“電話公司”字樣的工具車上。沒有窗戶的工具車後車廂裏,昏暗的燈光下煙霧繚繞。在放滿電池組和電子管的架子之間,一個男人頭戴耳機,嘴裏叼著煙在注意傾聽。雖然他頭頂的排風扇一直在呼呼做響,但是看見他手邊那盛滿煙頭的罐頭盒,就知道車廂裏煙霧繚繞的原因了。在聽到耳機裏全是嘈雜的音樂聲和亂叫聲後,這個男人歎口氣將耳機摘下,看看手表,拿起旁邊的電話筒,撥打一個號碼。這個撥號信號沿著一條通到車身下電話線管道裏的電線進入倫敦電話網,然後經過幾個交換機,進入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座戒備森嚴的建築物內,進入一個和圓點通訊中心很象的電話機房內。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頭戴耳機的值班員看到接號台上的燈光閃爍後,接入電話:
“你好,這裏是英國海外貿易促進服務公司……“
“……這裏是007號,核查暗號‘邦德’……請轉W先生……”
神秘建築內的一間辦公室內,低垂的厚窗簾從來不會被拉開。燈光下,可以看見辦公室某一麵牆上貼滿了戴維·高鄧,金惠臨,凱瑟琳·辛普森,甚至包括斯佳麗·斯泰德夫人等人的照片,但是被貼得最多最醒目的還是托馬斯·莫蘭特的照片。
聽見電話鈴響,正在辦公桌前仔細翻閱資料的詹姆斯·布來恩教授拿起電話,沉聲說:
“我是W先生……目標暫時沒有可疑行動?……好,我知道了,繼續保持監視……”聽到電話那頭007咳嗽了兩聲,布來恩教授皺起眉頭:“順便提醒你,007先生,你最近抽煙實在太多了……孩子,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吸取教訓,保持良好的心理調節能力是對一個間諜最重要的,這一點上我們都需要向目標學習……”
工具車內,煙霧繚繞當中,CI6的007號間諜格林姆·格雷平靜地回答道:
“W先生,請你放心,我會向目標學習很多東西的……對,虛心學習,不帶有任何情緒的學習……再見!”
放下電話的格林姆·格雷將煙頭碾滅在罐頭盒裏,掏出自己的錢包,錢包裏麵裝著托馬斯·莫蘭特的相片。格林姆·格雷對著托馬斯的相片微笑著說:
“親愛的博士,我會向你學習很多東西的,一定。”
然後他裝起錢包,戴上耳機,耐心的開始自己的工作……
(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