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很久以前,隻有唯一的一個心願,就是和依依相伴一生。而那次的事故,讓我陰錯陽差地回到一個不該來年代,卻又遇到了一個應該遇到的人。關鳳,自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老天爺在給我開一個玩笑的同時,也考慮到我的心願,所以我現在仍然希望能與關鳳斯守終身。

最美麗的畫麵,無疑是在一片廣闊無垠的綠草地上,並肩而臥,聆聽小鳥悅耳的歌唱,呼吸百花芬芳的氣息,感受兩人之間的親密無間。我會輕輕牽著她的手,不停說著那些肉麻卻又百聽不厭的情話。

關鳳也會仔細地看著我,專心地聆聽,還會不時地『露』出甜蜜會心的微笑。最後她會起身,翩翩起舞,還會不斷地問:“我的舞姿美嗎?”我當然會十分肯定的回答;“美,此舞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接著她會跳的更加開心,更加美麗,身體不停地旋轉,也不停的升高。

越轉越看,越飛越高,猛然之間,她的身體幻化成一隻五彩光華的鳳凰,卻仍舊再不停的展翅高飛。我突然感到莫明的恐懼,大聲地在下麵呼喊,追趕,卻怎能比上她的雙翅?“不,鳳兒,你回來。”我大喊著一聲,從夢中驚醒,隻覺得身上全是冷汗。轉看枕旁,卻哪裏有關鳳的影子?

外麵已經是漆黑一片,她會去什麽地方?我心中升起一股很不祥地預感,急忙拿過衣衫穿戴。可還沒有等到我穿戴整齊,就聽著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到門口,接著又一陣倉促地敲門聲音,桓易在外麵驚慌地喊道:“將軍,將軍快起來,有急事稟報。”

我慌慌張張地跑去打開房門,劈頭就問道:“是夫人出事了?”桓易原本隻是慌『亂』,現在卻更多的驚訝,隨即點了點頭,伏拜在地,道:“末將該死。”

“我沒讓你死。”我大吼道:“究竟怎麽回事?”桓易將身體伏得更低,道:“魯王殿下一直對將軍心懷不滿,是以末將派人嚴加管製。今夜末將正巡視行宮各處,卻發現有人意圖營救劉永。黑夜之中末將一時沒有看清對方,便下殺手,卻不想是夫人。”

我隻覺得腦中一陣眩暈,強製站穩,艱難地問道:“她現在如何?”桓易答道:“傷勢頗重,嚴大人讓末將來知會將軍,速去……速去……速去見夫人最後一麵。”最後一句就如晴天猛一驚雷,我身體立時向後便倒,胸口一陣劇痛,一口鮮血衝口而出。桓易也被我嚇住,急忙膝行上前,將我扶起,急切道:“將軍,將軍……”

“滾開,你,”我無力指著桓易喊道:“滾開,你給我滾開。”又掙紮著爬起身來,就向門外跑去。

我不知道怎麽出的府門,怎麽上的馬,怎麽入得宮,隻知道見到關鳳的時候,她已經是奄奄一息。嚴鵬第一次對著我無奈地搖頭,束手無策。“滾,都給我滾。”我指著周圍所有人,一個一個攆了出去。

關鳳似乎也能意識到,我已經趕來,口中微微發出了一些聲音,可惜我根本聽不清楚明白。嚴鵬見了急忙喊道:“拿參湯來。”旁邊便有內侍端上前,要給關鳳喂下,卻被我一把搶過來,一勺一勺地慢慢服侍她喝下去。

關鳳傷勢十分嚴重,根本不能下咽,多半參湯都沿著嘴角流下。嚴鵬上前來接過空碗,低聲道:“將軍有什麽話,就跟夫人再說幾句吧。”又複長歎一聲,揮手帶著旁人一起下去。

我頹然跪在關鳳床前,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聽到醒來。老參濃湯本就是為了給臨死之人多爭取些時間,關鳳喝下些許之後,臉上也不像剛才那般慘白,漸漸起了些紅暈。我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更加大聲地呼喊。

關鳳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我斷斷續續地說道:“血,血,你流血了。”我急忙伸手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勉強說道:“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對不起。”關鳳又對我說起這三個字:“我聽得你與嚴鵬商議,擔心殿下的安危,所以瞞著你來救他,想壞你的大事。”

“我不殺他。”我急忙說道:“我不會殺他的,太子和兩位皇子,我都不會加害。等你好了之後,我就把軍政大權全部還給太子,我們一起帶著統兒隱居山林,再不管這些是是非非。”

關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望著窗外夜空,喃喃道:“當年要是就與你隱盾在恩公的草廬中該多好。”

“我們就去那兒。”我的眼淚斷線而下,一直滴落在地上,道:“我們就去那裏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

“不用了。”關鳳又看著我,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因為已經隱忍了很多。從今以後,你就可以放手而為,去爭取你想要的東西。答應我的事情,也不要放在心上,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不,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將她的手放在胸口,道:“你要好起來,看著我,看著我輔佐太子成為一代明君,光複大漢江山。”

關鳳微微地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好後悔,真的後悔了,隻想你過的好,過得順心,過得平安。如果真能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會全力的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說到這裏,關鳳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嘴中又是大口鮮血溢出。我慌忙伸手去擦,卻哪裏擦得幹淨?

“我想你再抱著我。”我依言輕輕將她扶起,摟在懷中,卻又聽著她低聲說道:“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給你生個白白嫩嫩的兒子,隻好讓容兒妹妹代勞了。”我用力將她抱住,道:“對,我還要你給我生十個八個兒子,你不能逃的,也逃不掉的。”關鳳又輕輕微笑,無力地說道:“我偏要逃了,容兒妹妹會好好幫我照顧你的,我很放心……”說完最後這一句,關鳳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鳳兒,鳳兒。”無論我再大聲的呼喊,都不能讓她再睜開眼睛多看我一眼。嚴鵬在外麵聽到喊聲,急忙跑進來,伸手探試了一下,低聲道:“將軍節哀,夫人已經去世了。”

“沒有,你根本就是庸醫。”我對著後進來的內侍喊道:“去,快馬去荊州,請天涯來,他能治好鳳兒的傷。”那內侍隻是答應著,卻並不出去,我心中大怒,放下關鳳身體,衝上前去就要打人。還沒有走到他身前,我再覺得胸口舊傷之處大痛,再吐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還是同一個夢,還是化鳳飛去,我注定不能再與她共臥藍天白雲,綠草紅花之間。睜開眼睛,嚴鵬正焦急地看著我,見我醒來十分歡喜,關切問道:“將軍感覺如何?傷口還疼痛麽?”我木然搖了搖頭,身體上的傷口早被心中的疼痛麻木,轉眼卻看著桓易長跪在榻前。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他,本來就是我自己下命嚴加看管劉永,黑夜之中有人相救,自然是要痛下殺手。追根溯源,都是我自己害了關鳳,想到此處眼中淚水又潸然而下。

桓易見我看著他,又跪上前道:“末將失手,將軍盡可為夫人報仇。”我輕輕揮了揮手,聲音很小地說道:“這也不能怪你。都下去吧,我自己躺片刻。”桓易抬眼望著我,忽然道:“末將有負將軍,就此謝過。”伸手將佩劍拔出,就要往頸中抹去。

我想也沒想,很快伸手握住劍鋒,頓時又一陣錐心之痛,可就是這一陣痛苦,反讓我心中稍微好受一些。嚴鵬大驚失『色』,急忙喊道:“桓將軍還不棄劍。”說著又急忙拿過我的手掌上『藥』包紮。

我看著桓易再次說道:“你下去吧。此事以後不要再提,將軍身兼重任,怎能就言輕生?”桓易虎目含淚,再拜道:“末將『性』命早交付將軍,必以賤軀報將軍高義。”我不再說任何言語,緩緩閉上眼睛。

桓易的腳步聲遠去,嚴鵬將我手上傷口包紮完畢,也低聲告辭離開。房中又隻剩下我一人,腦中全是關鳳的音容笑貌。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就算有了天下的權勢,在我的心中,也遠遠不及關鳳一人……“獨鵠號泠洲,枕邊夢幾秋?玉搔頭,重省西樓。新燕不識原主至,呢喃語,爭嬌羞。莫羨少翁術,南軻醒後愁。泣驚喜,頻喚停留。哪料夢驚蹤難覓,如月隱,忍凝眸。”一詞唱罷,心中更加淒楚,隻是昏昏睡去。

劉永應該感謝關鳳用自己的『性』命換了他一命。關鳳去後,我再不想殺他,而嚴鵬也沒有再提及此事。城中之事,盡交付桓易,魏延等人『操』辦,李豐,蔣斌二人也分別入宮陪伴劉永兄弟。我再沒有進宮為劉備『操』辦後事,隻是留在府中守著她的棺木,直到幾日後關興等人趕到白帝城。

關興從小與其姐感情相好,乍聞此等噩耗,也不去拜祭劉備,一路趕來府中,對著關鳳靈柩放聲大哭。我這兩日眼淚剛收了些,被他這樣一引,也跟著又默然流淚。片刻之後,容兒也抱著關統與傅儉一起進來,先為關鳳上了柱香,才走到我麵前勸慰道:“姐姐已經去了,聽你也有舊傷在身,不要再傷了身子。”

關鳳沒有為我留下一男半女,是她的遺憾,又何嚐不是我的遺憾?我從容兒手中接過關統,轉身對著關鳳靈位道:“鳳兒,你再看看統兒。我會好生將他撫養成人,不辱你們關氏門楣。”可惜小關統現在還不會說話,隻是睜著一雙靈秀的眼睛,望著周圍的人,“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你別抱他。”關興猛然走到我身前,將關統搶了過去。經他這樣用力一奪,關統頓時“哇哇”大哭起來。我一臉茫然地看著關興,問道:“安國,你這是幹什麽?小心弄傷他。”

“不用你假好心。”關興憤然道:“關家的人與你再無幹係。”接著輕拍關統,低聲道:“統兒乖,別哭,記著他,就是他害死了你姑姑。”

這一句如一記重錘,狠狠擊在我胸口,若不是容兒在一旁攙扶,隻怕又要倒地不起。容兒見我臉『色』蒼白,嘴唇顫動,急忙對關興道:“二將軍,你胡說什麽?他還有傷在身,你想害死他麽?”

“哼。”關興重重哼了一聲,冷然道:“我若是存心要害他,進門就為姐姐報仇了。李蘭,不是我不敢殺你,隻是知道現在殺了你,必會天下大『亂』,有傾國之危。先留你一條『性』命,若你敢生有不臣之心,我關興第一個不放過你。”說完便大踏步離去。

“安國,安國。”我突然覺得自己身體虛脫一般,輕飄飄的又有些站立不住。容兒急忙寬慰說道:“二將軍一時鹵莽失言,你別太在意。”我搖了搖頭,喃喃道:“他說的沒錯,都是我害的。我本就不該來白帝城,不該跟孔明爭,也不該要這權勢。”

“你別這樣。”容兒緊緊地抱住我,泣聲道:“這都不怪你,『亂』世之中,你不來爭,別人也不會放過你。這隻是一個意外,誰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姐姐的死,我知道你別誰都更痛,更苦。可是我也知道姐姐不會願意看著你自傷身體,她能有你這份深情,也足夠了。”

我心中是愛著關鳳,可是誰能看見?關興隻看著我爭奪權力,以前我是他的姐丈,是他的親人,他自然是要幫著我敵視孔明。可現在關鳳去了,還是因為我去的,怎會不罵我,恨我?關羽死後,關平就與我不和,以後怕更不會再有好臉『色』待我。關興這個多少年前那個隻想要我寶劍的孩子,再也不會把我當大哥一樣親近,而是當作仇人。這就是所謂的眾叛親離嗎?

少時,蕭賁急匆匆地跑進來稟報,關興帶著家將回荊州去了。我隻好點頭,隨他去吧,隻是郭淮,於圭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