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亮起一線微光,黎明將至。
空曠的荒地山野裏,一片氤氳霧氣的籠罩下,看不清人臉。
突兀響起的槍聲很輕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緊接著是沉悶的墜地聲。
暗紅的血液順著頭顱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迅速浸入認不出本色的土壤之中。
向沉譽冷眼看著應聲倒下的那人,淡漠地收了槍,擦拭掉濺到手指和臉上的零星兩點血液,這才轉身上了吉普車,朝裏頭那人頷首:“秦老大,都解決了。”
一直安安穩穩坐在後座的秦潮禮笑眯眯的,頗為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能沉得住氣,頗有我當年的風範!”
向沉譽彎彎唇:“多謝秦老大讚賞。”
秦潮禮隨意一揮手:“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手下的人,我們走吧。”
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一一後退,秦潮禮不急不緩地開口:“小向啊,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一年了吧?雖然比不得鄒二跟在我身邊的年頭長久,但性子沉穩,進步也很快,前途一片大好啊。”
向沉譽臉上的表情並沒有過多變化,沒有顯示出過多的欣喜:“沒有秦老大的悉心指導就沒有沉譽的今天,執行秦老大的命令是沉譽應該做的。”
秦潮禮不著痕跡地打量他幾眼,終究滿意地點點頭:“好,最近幾天我要去見見鳩爺,你就跟我一起吧。”
“是,秦老大。”向沉譽恭敬地說。之前以他的身份一直都沒有資格見到鳩爺。
秦潮禮“嗯”一聲,合上眼閉目養神,不再說話了。
向沉譽是秦潮禮一年前在克欽邦通過嚴苛的層層選拔招募到他手下的,他不是沒有調查過向沉譽的背景,向沉譽並非緬甸人,他是警校出身,且在警校就讀的時候成績優異,無奈因為殺人而被迫逃亡,警察也在追捕向沉譽,光是這一點身份就吸引了他的注意。用這樣的人,他不是沒有顧慮的,稍有不慎就會引來警察的注意,並不利於以後的行動。而且這樣的人突然倒戈選擇投身毒品市場,也極有可能是警察安排的臥底,之前他們也曾查出過這種事。
但有意思的是,向沉譽做事並不含糊,是所有人中進步最快的,比誰都冷靜比誰都心狠手辣,隻要是安排給向沉譽的任務,每次都圓滿地完成,這才漸漸讓他對向沉譽放下警惕,有了栽培之心。
有了向沉譽的助力,他必將在鳩爺麵前爭取到最新任務,也就是開拓附近大國市場的名額。
天漸漸亮了,車子到達了寨子裏,向沉譽獨自回到了房間。
以他目前的地位並沒有資格住單人間,而同居一間的室友尚在睡眠中,他麵無表情地解開扣子,換下沾染了鮮血的外套。
洗漱完畢後,他躺在了自己的**,閉上眼。
剛才開槍的那一幕還曆曆在目,那是他親手殺死的第三個人。他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子彈的威力,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漸漸消散,那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冰涼的槍械之下。他甚至還記得溫熱的血液濺到自己臉上的觸感,記得右手手腕驟然受到猛烈的後坐力時的顫抖痛感。他不是非要用這隻手開槍不可,他隻是想要自己更加深刻地記住,他親手殺了人。
九死一生才爬到現在,他又怎麽能輕易放棄?
自接到臥底任務起他就清楚地明白,他將會深陷黑暗,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脫身。
終其一生冰冷、痛苦、孤獨、絕望。
左右睡不著,向沉譽又翻身起來,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任務,鞋子卻踩到某張薄薄的紙,他一怔,低下頭,他的眸色驟然加深。
那是一張照片,剛才不小心從外套口袋裏掉出來的,他親手給辛梔拍的照片。
照片上她的笑臉張揚而美好,眼角眉梢間都是止不住的盈盈笑意。
辛梔,那是黑暗中踽踽獨行的他,隻要一想到就能溫暖的存在。
離開警校的時候,他已經將自己與辛梔之間的聯係全部割斷,隻帶著幾件隨身衣物獨身來到克欽邦。而這張照片卻出現得這麽突然,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眼底。
他抿唇,小心翼翼地將其撿起,唇畔不由得浮起些許溫柔的笑意,也許是某次約會的時候,辛梔偷偷塞進他衣服裏的?他說不上來。
明知道這張照片不該存在,可能會給她帶來危險,他還是有些舍不得。在那個時候他能忍心離開辛梔,現在麵對一張照片,他卻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隔壁床的室友翻了個身,嘴裏罵罵咧咧地說了句夢話。
向沉譽微怔,飛快地捏緊照片貼近自己胸膛,眼底翻湧的情緒一下子收住,他的嘴角似有若無地彎了彎又放下。
他終於下定決心。
打火機燃起小小的火苗,再然後,噌地一下,火苗飛快地點燃了照片的一角,肆無忌憚地吞噬掉辛梔的笑臉。
照片裏,火光裏,她笑靨如初,隔著這張薄薄的照片仿佛還能聽到她的聲音:
“沉譽,你老實說,你除了我還有沒有追過其他女生?!”
……
“沉譽,我今天不想吃這家店,難吃死了,你親手做給我吃吧?不會?那你去學嘛!”
……
“沉譽……嗯……我也愛你。”
……
隨著火焰漸漸將照片化成灰燼,回憶的大門毫不留情地合上,他的眼前徒留**裸的現實。
向沉譽嘴角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散,他嘴角抿成一線,眸色重新變得灰暗。
風輕飄飄地將所有灰燼帶走,他麵無表情地起身自陽台重新進入房間裏。
阿梔。
即便你會恨我,抑或是選擇忘記我,沒關係,我都心甘情願接受,隻要你身處光明就好。
我唯獨不願你深陷其中。
而我,會在無盡黑暗中繼續用我的方式,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