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次日,顧懷瑾踏出宅邸的時候葉怡然已經背著書包靠在自家私家車邊等著她,見她出來了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這兩天睡的有什麽差別嗎?”
“一樣。”沉靜的麵龐看不出一絲波瀾,顧懷瑾自是知道她是在調侃自己那晚夜不歸宿,留宿在路瀾清房中的事兒,但是整宿的繁瑣導致她今早沒有任何心力同葉怡然開玩笑。
相處了這麽多年,葉怡然敏銳地察覺到她麵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憊,收起了玩笑心,同她坐進後座後囑咐司機開得平穩些。
進了教室,顧懷瑾便習慣性第一眼望向桌上熱騰騰的早餐,眼眸的柔和似是冰霜開裂的一角,融化了一成不變的冰冷麵龐。初冬的寒冷也因著早餐變得溫和許多,她緩緩地進餐,心中更是堅定了要護著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家夥的決心。
忽略書房對話不計以外,似乎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沒有多大的改變。路瀾清依舊過著教室睡覺,訓練場偷懶的日子。在她看來,除了近期顧懷瑾很忙,在校外沒有時間同她一起之外,其他則一成不變。
“別光隻吃肉。”一周已過半,顧懷瑾不動聲色地把被她推開的蔬菜盤移到她麵前,眉梢上揚。
綠油油的菜色讓路瀾清陡然癟下嘴,她偷偷掃視了眼身旁的幾位,見他們的注意力不在她們身上才輕聲委屈道:“味道怪怪的,不信你吃吃。”
顧懷瑾聞言夾了一口,咀嚼半晌,“不會怪。”
“唔……那是你吃的少,再多吃幾口就會覺得怪了。”路瀾清雙眸一片清明,耐心地為她解釋道。見她又嚐了幾口,眼底的狡黠才按捺不住地慢慢浮現。
小半盤菜進肚,顧懷瑾未覺察到有一絲怪異,無意間抬頭同她的視線撞上才了然,“路瀾清。”
小家夥一不注意便又開始不自覺了,這分明是忽悠她幫她把這盤蔬菜吃完。
自己的小把戲被識破,路瀾清立馬夾了一口放嘴裏,忍著味覺的不適囫圇吞棗,“咳,吃飯吃飯。”
在顧懷瑾的半監視下,路瀾清乖巧地把剩下的蔬菜皆解決完,似乎心裏想著蔬菜被顧懷瑾吃過,這盤綠油油也沒那麽難以下咽了。幾近“望梅止渴”的功效,似乎達到了令兩人皆滿意的結果。
午餐逐漸接近尾聲,賈亭西主動收拾餐盤的同時,對路瀾清說道:“對了,你的偷懶生活要結束了。”
“嗯?”將注意力從顧懷瑾身上轉移,路瀾清疑惑地望著他。
“黃教練今天跟我說校外集訓要開始了。”
“集訓?我也要去?”
顧懷瑾聽到路瀾清的疑惑擦拭嘴角的動作一頓,眼眸黑黢一片,深得似一汪幽潭,暗湧流動。
“嗯,你是唯一一個外訓新生,不過以你的實力被選上也很正常,證明學校和黃教練都很重視你。”似乎對路瀾清的疑惑不以為意,賈亭西一點都不懷疑她的能力。
“哦。”
草草地應了一聲後,路瀾清便陷入了沉思。似乎從她回到十六歲的身軀裏時,發生了許多不在預測之內的變數。A高體育生外訓是每年都有,皆是在校內訓練了至少半年以上的學生才被選入名單,但是以往從未有過剛入學的新生參加的慣例,起碼她印象中未曾聽過任何人提及。
曾經身為體育生的她也僅是高一下學期接近期末才接受校外集訓,她不碰體育很多年,手法自然生疏了許多,除了那次鬱結同賈亭西認真過一回,她在校期間能偷懶便偷懶,又有誰會注意到她?
經曆了路叔一家的事情,路瀾清對許多事都警惕了許多,未知不可怕,可怕的是超乎預知的未知。
“怎麽了,不想去?”賈亭西見路瀾清這般沉默不語,以為是她對此事不高興了。
“沒有,就是免費的午餐沒有了。”
“你真是……”一陣無語,賈亭西沒好氣地說,“你就隻惦記著免費午餐麽,在外麵學校也包夥食好不好。”
“可是遠沒現在豐富啊。”路瀾清想起那兒準備的夥食,頓時泄下氣來,似乎最近都被賈亭西養得嘴刁了。
葉怡然和采擷掩嘴輕笑,也隻有這家夥每次關心的重點跟尋常人不同,其他人第一反應應該是苦不苦、累不累,她倒好,竟然是有沒有“免費的午餐”。
“收拾好了就走吧,怡然,我們回辦公室。”顧懷瑾首先站起身,喚了葉怡然後同她們稍稍點頭後才離開。
一路沉默無言,葉怡然識趣地不去打擾顧懷瑾,待她們進了辦公室鎖好門,顧懷瑾才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王伯,我想知道一件事。”
“大小姐既然來詢問我,就證明已經猜到了。多餘的話,我也不方便說,反正夫人這次是鐵了心了。”王管家說完這番話,顧懷瑾便掐斷了連線。
團委內陡然陰沉的氣息讓葉怡然瞳孔收縮,趕忙上前安撫她的情緒,“小瑾,沒事吧?”
這已經不是警告,而是付諸現實了。她徐徐抬眸望向葉怡然,葉怡然似乎能從她的眼神中讀懂她的疲憊,輕柔地拍著她單薄的後背,“別太為難自己,盡力而為就好。”
“我沒事。”收斂了心思,顧懷瑾麵上一派平淡如常,將抽屜中存放的習題集拿出來,聚精會神地分析每道題的解法。
許是她刻意集中注意力的原因,絲毫沒有覺察到團委門曾開關過一次。
好不容易解完一題許多陷阱的應用題,顧懷瑾輕喘一聲,卻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下,“你這樣做是可以解出來,但是繞了很多個彎。”
說著,路瀾清彎下腰取過她手中的筆,重新翻了一麵草稿紙在上麵邊寫邊講解,“這種類型題後麵會出現很多,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突破點,就是……”
“唔……我這樣說能理解嗎?”撓撓頭,路瀾清覺得自己這麽做實在是太唐突了,退開了身子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能。”路瀾清的思路很獨特,但是也很清晰,她說出中間她們做的不同的分叉點時她便已經明白這道題的解法,一直沒有打斷路瀾清的話也僅是因為正深層次的去思索問題分歧所在點。
“那就好。”見顧懷瑾沒有怪她唐突,路瀾清才鬆了一口氣,在習題集上點了幾道題告訴她,“這、這、還有這,都是同一類型的,你可以用這方法解解看,後麵熟練了看了題就直接會有思路了。”
“嗯。”
短暫的午休便在兩人討論題目中度過,顧懷瑾沒有去問路瀾清何時進來,葉怡然何時走,路瀾清也沒有去解釋,她們倆似乎已經不需要去尋找借口來見彼此。
直到最後的預備鈴響起,顧懷瑾才悠然起身,將東西收拾完後道:“你去訓練吧,回去好好休息,集訓沒你想的那麽輕鬆,可別又傷著哪裏了可憐兮兮地回來。”
“嗬——”輕笑一聲,路瀾清自是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欣然道,“好。”
路瀾清最後的在校時間也僅這周了,顧懷瑾自是不著痕跡地珍惜她們在一起的每一段時間,這幾日她對她從所未有過的寵溺,一度讓路瀾清受寵若驚,不禁以為顧懷瑾已經為她敞開了心扉,也默認了她們之前的情感。
而顧懷瑾的想法則是讓她舒坦幾日,免得之後去外麵受苦不說,心情還低沉。
又是一周在校時間的結尾,周五晚顧懷瑾回到家中再一次被顧母喚到了書房當中。而今她已然沒有了想打迂回戰術的欲|望,挑明道:“那個孩子我不認可,你必須減少跟她接觸。”
“她沒有壞心腸。”
向來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女兒已經因同一個人跟自己唱反調,而今又在為她說話,這讓顧母麵上冰冷,不耐道:“心腸是好是壞又如何?你跟她相處隻會止步不前,你捫心自問下你近期的中心有沒有放在學習上!”
顧母的雷怒讓顧懷瑾屏氣斂聲,垂首不再去觸碰她的逆鱗。顧母的嚴厲在她的心中已經烙下了不可泯滅的痕跡,她每每隻有順從。
歎息一聲,顧母軟下脾氣,“媽並不是幹涉你的社交,但是高中是人生一大轉折點。等你考上A大,你想跟誰交朋友,想跟誰相處我都不會過問。此刻你要認清楚眼前孰輕孰重,這女孩如今隻會拖你後腿。”
“我知道了。”
“嗯。”給了一個台階,好在顧懷瑾知道下,顧母在教育之餘還不忘習慣性地施加壓力,“想要抗衡,首先要掂量雙方的重量,假如走錯一步,那個孩子應該是沒法上本科了。”
“嗯。”
注定又是一夜無眠。
次日,路瀾清早早到了遊樂場門口,手中提著飲品,背包中也塞了不少食物。顧懷瑾和葉怡然前來的時候,乍一看,差點誤以為她是來春遊的。
“小朋友,迷路了嗎?姐姐帶你去找你的家長哦。”葉怡然調笑地上前,戳戳她白皙的臉蛋,柔軟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
“你喜歡的飲料。”提著包裝袋到她麵前晃晃,路瀾清的笑容十分清澈,待到她接了飲料路瀾清才小跑到顧懷瑾身邊,把熱乎的飲料遞到她手中,“暖下手。”
顧懷瑾四肢常年冰冷,夏天可能會舒服點,可是冬天怎麽也暖不起來。
還記得當初她們倆單獨出去時,她邊走邊捂著顧懷瑾一隻手,待暖上來了再踱步到她另外一邊捂暖冰冷的五指,可是每每才暖好放下溫度又降了回去。
“嗯。”抿著唇笑笑,顧懷瑾領著二人進了遊樂場,好像……她也很久沒來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大抵是外公外婆還在世的時候,他們帶她來的吧。
入場,顧懷瑾靜靜地跟在她們身後,她並不熱衷於玩耍,更偏好當一個觀眾。隻要不是太刺激的,葉怡然也會陪那個活力四射的小家夥去玩一會兒。這不,兩人進了鏡子迷宮。
顧懷瑾坐在離門口不遠處的長椅上等待著,不多時便見路瀾清捂著額頭小跑到她麵前,委屈道:“撞了……”
無奈地站起身,顧懷瑾移開她遮擋的手,瞧著額上的紅痕,柔柔地撫摸,“肯定疼。”
“嗯,疼……”又是委屈了些許,若不是公眾場合,路瀾清指不定會黏到她身上在懷裏撒嬌了。
“是啊,鏡子裂了沒?要不要賠?”顧懷瑾眉梢上揚,作勢要去問問門口的工作人員是不是需要賠償。
“……”哭笑不得地拉回她,路瀾清對於麵前這突然轉變的女子,有些無可奈何,“是我的頭疼,不是鏡子疼。”
“腦袋本來就不怎麽靈光,還非要進去撞幾下。”葉怡然悠然地從她身後走來,瞧這架勢便了解自家的摯友在逗小家夥了。
“靈光的腦袋怎麽還會去尋撞。”
二人一來一往,將路瀾清貶低了一番,隨後施施然地一同朝遊樂場內場走去。路瀾清呆愣了幾秒,淺笑著追了上去。
不多時,三人行變成了二人遊,路瀾清獨自去玩刺激性的項目——大擺錘。
坐在座位上的路瀾清,臉上的笑容依稀可見。顧懷瑾淺笑著目光定定地鎖定在她身上,若是可以,她倒是情願時間能就此定格,路瀾清的笑容何嚐又不是她想見到的?
“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葉怡然雖然也是望著路瀾清的方向,可看的終究不是路瀾清,因為她的目光毫無焦距,隻不過是在放空休息罷了。
“有點瑣碎事。”
“你打算就這樣跟小家夥耗著嗎?”一語道破她們之間的關係,葉怡然自是將她們從起初到如今的變化看在眼裏,她的摯友明顯已經動搖,可如今卻依舊遲遲按兵不動。
顧懷瑾收回視線,手裏不住地撫摸著路瀾清送她的飲料,“不耗了。”
“嗯?想通啦?”總算有了些眉目,路瀾清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們之間太多的阻隔,或許說,我們之間沒有未來可言。”
聞言,葉怡然陡然坐直身體望著身旁恬靜的女子,她沒想到得到的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深吸一口氣,顧懷瑾繼續說道:“她不過才16歲,16歲終究還是過於稚嫩了些,對我到底是一時的心血**還是說另外的,都不好說。同樣,她有屬於她的前程,我的家庭會毀了她。”
“你有預想過我們以後嗎?假設在一起了,上了大學,她體校我A大,不同校相處的機會少了,說不定一個星期見不上一麵。我們的感情還能維持到什麽地步?再者畢業了,我們麵臨的問題會更多更多。”大擺錘上的路瀾清似是一隻被放飛的鳥,而她則是被條條框框束縛在籠中的麻雀。顧懷瑾的一貫作風便是將整件事看得透徹,會去預想最糟糕的結局。
“可是你動情了,難道你就想這麽放棄?”葉怡然雖然能理解她所說的,也懂她的顧慮,可是……終究還是希望她們倆能夠有一個開始……
“若是最後的結局是分手,那便不如不在一起了。”
說罷,顧懷瑾製止了葉怡然還想說出的勸告,因為她們的小家夥已經屁顛屁顛地朝她們走來了。
葉怡然最終選擇了默認,這應該……算是對她們最好的結局吧,沒有所謂的開始,便沒有所謂的結束。
對於路瀾清來說,這一場遊玩,是歡喜的,她至始至終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笑容。
剩下的假期,她去丁家住了兩晚,周一去學校時書包裏塞了鼓鼓的食物,大部分都是丁爸丁媽怕她在訓練時餓著而塞進去的。丁如潤倒是理智許多,給她準備了些日常藥品,訓練難免會破皮、摔倒。
有了丁家的關心,路瀾清集訓時有了不少幹勁,尤為讓黃教官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果真能讓賈亭西誓死不換隊友的小孩,也是有她一定的能耐,賈亭西的眼光確實是不錯。
好不容易挨過了集訓,路瀾清重返了校園準備迎接最後的期末考試。然而她興高采烈地去尋顧懷瑾的時候,卻發現似乎有些地方發生了改變……
衛君舒和顧懷瑾幾乎形影不離,學校裏傳出不少關於她和衛君舒的流言蜚語,盡管路瀾清不相信,可終究心裏是不大好受的。有誰願意自己心愛的女人跟其他男人長期在一起?盡管可能是因公事……
自從路瀾清被黃教練器重起,她的訓練量又增多了不少,好不容易從黃教練魔爪下逃脫留到團委辦公室門口,卻被人攔下,“你做什麽?”
“我找人。”擋在她麵前的衛君舒毅然一副主人公的架勢,路瀾清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退開了一步同他保持距離。
“找誰?”衛君舒顯然明知故問,故意為難路瀾清,他又怎會不知曉她此次前來是找誰,之前校園裏隨處可見她們一行幾人在一起的身影,而今顧懷瑾身邊的人好不容易換成了自己,他哪會那麽輕易地讓她奪取了這個位置。
“我找誰需要跟你報備嗎?一個學生會的成員,是想當太平洋警察嗎?”路瀾清冷不丁地譏諷,她對衛君舒本就沒什麽好感,損起他來一點都不留情麵。
“你什麽意思!”
“說你管的寬。”路瀾清徑自越過他打算開門進去,卻又再一次被這不知好歹的人攔住。
衛君舒推搡了一把,臉上盡是慍怒,“沒看見裏麵在開會麽,你在這等著。”
說罷,他便瞪了眼路瀾清,關門時還不忘落了鎖。也就轉身的一瞬,麵上已然一片親和,他垂身同顧懷瑾說了幾句又出來,“她讓你去小門等她。”
“嗯。”路瀾清心裏也並不願與他多加交談,去了小門的位置。
所謂的“小門”,是名副其實的小門。A高曆史悠久,每次翻新都不會去碰小門,原意是想保留A高最初的一角原樣。陳舊的深紅木樁砌成的木門,如今用鐵鏈封鎖,僅觀賞所用。原本遮擋的棚頂也已經破爛不堪,絲毫起不到遮擋的作用,與幾十米外的大樓比,倒是顯得蕭條許多。
小門屬於A高偏僻的位置之一,鮮少人會來,尤其是冬天的時候,沒有什麽遮蔽物,更是讓怕冷的人望而卻步。
十二月的冷風刮得路瀾清臉生疼,她習慣性外套隻穿校服,想去更衣室拿外套可又不能離開半步。黃昏落幕,A高逐漸變得沉寂,一切仿佛都回歸了平靜。直到太陽最後一角都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唯一一盞陳舊的路燈亮起。
路瀾清揉搓著雙臂,抬眸望著路燈,隱隱約約看著零零星星如飄絮又如絲的**飄落,伸手去接,細細看了幾眼,大抵是下起了蒙蒙細雨吧。
然而時鍾指向了九時,路瀾清都未曾見到一個人影,約莫是忙得忘記了吧。眼眸中說不出的落寞,路瀾清拖著沉重的腳步亦步亦趨得回了家中直接和衣倒在了**。迷糊間聽到了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她好不容易睜開了沉重的眼瞼,見丁家倆姐妹滿臉的擔憂,張口想說幾句話喉嚨中卻是澀得幹啞,“水……”
丁如潤扶起她喂她喝了杯溫水,又從丁如水手中取了藥喂她吃下,“怎麽好端端的生病了,是不是集訓的時候沒照顧好自己?”
搖了搖頭,路瀾清腦海一片渾濁,身體沉重得宛如被灌了鉛。
“媽說今晚開始飄雪了,讓我們倆過來看看你,你剛剛把我們嚇死了。”丁如水撫了下她滾燙的額頭,琢磨著是不是該通知家中的長輩過來。
原來是下雪了啊……夜幕燈下的飄雪其實挺美的。路瀾清昏迷前如是想。
=嗨,好久不見……16、18號的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