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名坐下,“倪影在賭場捅婁子了。”

陳崇州知道,她沒下限。

愛玩,談戀愛,搖滾打碟,亂七八糟的釘環兒,紋身,蹦迪,十幾歲就這麽玩,特時髦,也燒錢。

燒沒了,就傍公子哥,傍老男人,賣酒,演戲,跳舞走穴,撈錢繼續玩。

可這回,有他的責任。

倪影過往的情史,全是她提分手,離婚。

她張揚,冷豔,一朵帶刺的野玫瑰,她不允許男人拔光她的刺,栽跟頭。

倪影非要當最海的那個。

陳崇州主動散,著實刺激了她一下。

畢竟,她最沒想到會甩了她的男人,就是他。

倪影縱橫情場,作戲多,動心少,陳崇州是她為數不多,動真格的男人。

加上,他當初也愛得轟轟烈烈死來活去的,分得如此平靜,她一時半會兒的,緩不過勁。

有些痛苦,來自情愛本身,有些,純粹是意難平,不甘。

常年踹人的,冷不丁被踹了,即使自己造孽,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倪影的放縱,陳崇州占七成因素。

他手上掂著打火機,“多少。”

“六百多萬。”

陳崇州看向點歌台的屏幕,蔣齡宇摟著女伴唱《知心愛人》,那調飛的,易名浮起一身雞皮疙瘩,險些砸了話筒。

“簡直他媽鬼哭狼嚎...”他攏了攏馬甲的衣襟,“二哥,你客戶?”

陳崇州默不作聲,權衡事。

許久,問,“在澳門?”

易名說,“對,那邊不知名的小場子,實際上小場子最吃人,隻認錢,翻倍宰冤大頭,倪影被幕後的老大坑了。我朋友在那攢局,當晚和她同一間牌坊。”

陳崇州點煙,手搭在膝上,“講你的。”

“她從頭到腳愛馬仕,腕表純金的,5克拉鑽石,雇保鏢拎了一皮箱的現金,場子不宰她宰誰?那夥人賺黑心錢,眼力雞賊著呢。”

他吹出一縷霧,“人扣下了。”

易名也焚上一支,“軟禁,給一星期時間湊錢。”

陳崇州盯著忽明忽昧的火苗,“她吃苦頭沒。”

“鄭野衝你,動用人脈打過招呼了。對方要錢,假如逾期湊不齊,她的處境可沒把握。”

陳淵在香港打出名頭了,商界的新貴,綽號鑽石陳老大,港澳上流圈本質不分家,論麵子,排場,他比陳政都大,相當吃得開。

但這茬,不能搬出他,他也未必肯插手。

陳崇州極少沾賭,陳政不沾,陳淵也不沾,陳家對這些沒多大的興致。

除非合作方嗜好這口,陪對方炸兩局,輸個幾十萬,封頂了。

玩上癮,容易惹禍。

當年,省內的上市企業,有“十架”馬車。彼此資產,實力,兒女的學位,夫人的背景,難分伯仲。

那段曆史,是商場群雄逐鹿,資本家大混戰的時期。

津德集團排第十一名,在06年取代了第十名的華昌控股,取代的原因,華昌老總嗜賭,在波爾加塔大西洋城賭紅了眼,連收養的義女也賣到國外抵債。

那時,華昌老總帶了不少同行去包場,他破產,牽連了四五家企業,十架馬車的格局大洗牌,陳政的富誠集團,從第八一躍升至第二。

基於此,陳崇州算是半個內行,場麵上的是非,陰謀陽謀,他心裏有本賬。

他撣煙灰,“放完水,欠他們多少。”

易名樂了,“二哥,你行啊,還明白這個。”

陳崇州揭過煙霧看他,“我明白的,比你認為的更多。”

“深藏不露啊。”易名咂舌,“他們對半抽油水,有說客,三百萬興許了結了。”

“有麽。”

“我二伯在澳門的大場有股份,他威望還行,我請他出頭說和?”

陳崇州將煙蒂沉進酒杯裏,滋滋冒泡。

“二哥。”易名直腸子,問得絲毫不隱晦,“你對倪影,還有感情嗎?”

到底,斷斷續續好過七八年。

分歸分,感情那條線,要說斷得一幹二淨,不現實。至於死灰複燃,目前同樣沒商量。

“你還回台球廳麽?”

易名聽出他打算了,“連夜去澳門?”

“我在珠海,你替我出麵,我進不去。”陳崇州側身,“蔣總。”

蔣齡宇立刻站起,“陳總,不瀟灑了?”

他笑著,“我有急事,不奉陪了。”

“好說好說。”蔣齡宇搓手,“我送您?”

“留步。”陳崇州截住,“賬結完了。”

從包廂出來,他單手係著西裝紐扣,對易名說,“三百萬,也不行。”

“你能湊幾個數。”

他表情挺陰沉,“兩個。”

易名清楚,如今在陳家,何佩瑜表麵風光,大筆的錢,沒攥著。

而陳淵也沒攥著,仍舊陳政專權。

陳崇州剛搞定了工程,備受董事局青睞,這節骨眼為女人拿錢,前功盡棄。

他們這群公子哥,結了婚的,開始當家,沒結婚的,看似手頭富裕,刷的是親爹的副卡,超過五十萬的現金流,根本取不出。

老一輩精明,提防外頭的狐狸精有高人指點,把兒子算計了。

“二哥,砍價太狠了,我盡力吧。”

***

沈楨本來在大堂等,有一對中年夫婦互相捉奸,男的在3樓洗桑拿,女的在4樓給初戀過生日,簽單時,撞個正著,罵得熱火朝天。

起初一對一單打,後來二對二混雙,男人有地位,保安不敢管,女人那隻高跟鞋差點掄著她,沈楨不得已離開,去對麵的便利店。

路旁,泊著一輛奔馳SUV,發動引擎,又熄了火。

她沒當回事,更沒仔細看。

這片地界繁華虛榮,有頭有臉的人物比糧倉裏耗子還多,一百多萬的車屬於低調的。

千萬級別的布加迪,邁巴赫,也常有。

沈楨越過車頭的刹那,車燈倏而亮起。

兩公裏外是南江路的觀景橋,綿延的橘色燈珠,橫跨城南城北,被這簇車燈照射出朦朧的橙黃迷霧。

美麗虛幻至極。

她察覺車主的刻意,走向奔馳,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

會所大門的霓虹溫柔旖旎,投映在陳淵臉上,一層斑駁迷離,顯得他格外儒雅多情。

“是你?”

前排的安橋說,“沈小姐,陳總在鑽石1包應酬,結束後看到您,特意停留。”

“1包?陳崇州在2包。”

安橋扭頭,向他匯報,“二公子大約和蔣總會麵,您堵死了他在業內的後路,唯獨蔣總,從未放棄二公子那艘船。”隨即詢問沈楨,“是長實集團的蔣齡宇嗎?”

“安秘書。”陳淵製止她。

大房,二房,各自為營,在商場較量鬥法。

豪門內訌,外人一旦摻和,不是得罪這房,就得罪那房。

往後,真嫁進來,無論哪個婆婆麵前,沈楨不好立足。

陳淵完全出於這顧慮。

“少牽扯無辜。”

安橋閉口不言。

他推開後座車門,“上車嗎。”

蘭姆酒與琥珀香膏的氣味撲麵釋放,似乎黏在他純黑的西服,滲進纖維中,難以形容的敦厚風度。

“你又喝酒了?”

陳淵輕笑,“一點而已。”

陳政不喜應酬,因此,他既是長子,也是陳家的門麵,各種場合需要他打點,酒局幾乎家常便飯。

“你每次醉了,都招惹我。”

他笑意極大,“這次,我沒有醉。”

沈楨聞言,才坐到他旁邊,警告一句,“再不安分,我以後不理你了。”

“我安分。”陳淵撓小貓似的,語氣誘哄,“你理我嗎。”

汽車四周燈火豔烈,掠過她嬌俏眉間,風情濃許,她又乖,軟軟糯糯答應他,“那理你。”

他笑出聲。

她確實像極了函潤。

陳淵從掛擋處拿煙盒,咬在唇齒間,點燃之際,餘光一掃沈楨,又放回。

清醒的紳士和半醉的紳士,後者像罌粟花一樣,迷人攝魄。

“我不介意。”

之前當她的麵,他也抽,隻是距離遠,又通風。

這點,他蠻周全,骨子裏的斯文教養。

陳淵偏頭注視她,噙著意味不明的淺笑,“我知道你可以接受煙味。”

沈楨也注視他,他抿唇,以致下巴緊繃,胡茬微微堅挺,剛硬的味道。

“和你接吻那兩回,我嘴裏也有煙味。”

她皮膚火燒火燎的,握住門把手,要下車。

他目光落在她側臉,帶著成熟男人的**,仿佛吸食魂魄的靈幡,“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男人抗拒不了你臉紅。”

其實,沈楨一直好奇,究竟什麽地方值得他感興趣。

異性資源越豐盛,檔次越高,色欲的自製力越強大。

“你喜歡清純簡單?”

他摩挲著素白的鉑金戒指,“我這樣的男人,會喜歡。”

他這樣的。

深沉,克製,勾心鬥角。

連萬家燈火,對於他,也並非港灣,而是另一個戰場。

陳淵目視前方,“蕪城那通電話,我打擾你了?”

“倒沒。”

“在酒店?”

“更衣室。”

他緘默。

陳淵竭力強迫自己,不去想象那副場景。

沈楨垂眸,流連過他中指,“你的婚戒很好看。”

他淡淡嗯,“戴不長久。”

“你是不是太高深了。”她鼓足勇氣,望著他,“我經常聽不懂你要表達什麽。”

這話,逗笑陳淵。

他撫摸她腦後的發旋兒,他記得在哪,精準無誤,“無妨,時機到了,你自然會懂。”

酒氣濃鬱得沈楨有點上頭,“你喝了白酒?”

陳淵說,“白蘭地。”

“我曾經也應酬,不過是喝假酒。”她明媚的麵孔,稍露得意,“威士忌兌葡萄汁,十分之一的酒,十分之九的葡萄,騙他們是葡萄酒。”

他揚眉,“被發現怎麽辦。”

“我保證,能蒙混過關。”

陳淵打量她,她沉浸在小聰明的戰術裏,渾然不覺自己的可愛與可笑。

她壞,也機靈,更撩人。

他情不自禁附和,“下次,我試試。”

“演技要好。”她比劃著教學,“不要晃悠杯子,會露餡,吞咽時,哈一聲——”

陳淵心思不在這,在她那。

沈楨清麗的麵龐,嬌氣的語調,讓他難耐。

怎會有這麽勾他欲火的女人。

“你令我很有欲望。”陳淵臂力猛,一拽,胸膛前傾,挨近她麵頰,嘴唇未碰她,在適度的分寸內,滾燙氣息卻直逼,“有那種欲望。”

沈楨瞬間警鈴大作,被他摁住的腿也僵直。

最正經的麵目,訴說最放浪直白的調情,這撕扯的矛盾的欲,火熱的欲,欲到,頂級的高手也崩潰。

她脫口而出,“你是海王嗎?”

陳淵悶笑,胸腔震顫起來,連同她身體也一並起落,“我是獵物。”

若此時,有誰經過,會以為顛簸的車內正上演一場成年男女旁若無人的瘋狂**。

車外,一個陌生男人騎單車一閃而過,後架綁著一樽陶瓷菩薩。

沈楨看著它,“陳淵,你是佛嗎?”

他實在覺得,她思維有趣,也怪異,“我長得慈眉善目?”

她端詳他,搖頭。

陳淵長得有棱角,有英氣,嚴肅時,馳騁沙場,鐵腕淩厲,溫和時,四月天的清風細雨,都不及他溫潤柔暖。

“許多人信佛,佛代表虔誠,渡劫,信任。”她幾乎忘了還在他懷裏,“你也救過我。”

“所以你相信我。”

沈楨應聲。

他含笑,“信我什麽。”

“你不渣。”

陳淵不知該不該高興。

一提渣,八成和陳崇州有關。入她心的人,終究還是他。

“信我的情意嗎。”

沈楨不回應,撐著坐起,陳淵攬得緊,她掙脫不開,整個人姿勢跨在腿上,高出他半頭。

“你剛才為什麽說獵物?”

他掌心托住她脊背,“因為你是闖進我領地的獵人。”

沈楨錯愕一秒,垂下腦袋,“我沒有。”

陳淵不是獵物,她不是獵人。

他和她,是飛鳥與魚。

“抬頭。”他忽然命令。

沈楨沒動。

陳淵用低沉磁性的聲音,在她耳畔引導著,“抬起頭,好嗎。”

是墜入一個無底洞般的深淵,未知他會掀動何種波瀾,偏偏有魔力,有毒性。

她緩緩仰頭,同他對視。

陳淵手指捏緊她腰,“我是人,有七情六欲,渴望占有的男人。”

車窗的玻璃滴答響,這一刻,長夜無比恍惚。

他鼻梁抵住沈楨唇瓣,聞到她呼出的瓜果甜香,櫻桃紅的舌尖在眼前晃動,他猶回味,深吻她的觸感。

喉結一滾,陳淵退後,別開頭,張望窗外。

“又下雨了。”

沈楨說完,沒忍住笑。

他也笑,揉著眉心,“真是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