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半蹲半跪,挽住何佩瑜,“何姨,我的確安排胡檢保留後手,並非篡改結果,是防備外人動手腳,毀了父親的名聲。但檢測員人多手雜,流程又繁瑣,難免出岔子,您冤枉,我何嚐不是蒙在鼓裏。”

“你父親吩咐張理去,你憑什麽安排?你沒有正大光明出麵,私下收買胡崇,你還不承認自己居心叵測?”何佩瑜抓著他手臂,“江蓉視我為眼中釘,她怨恨我占盡風頭,她厭憎我,你們母子一心,你能容得下?你是陳家未來的繼承人,哪怕你為非作歹,你父親照樣保你,因此你肆無忌憚迫害我和老二,我們垮了,你們才高枕無憂!”

始終一言不發的陳政,彎腰扶起何佩瑜,“你不要激動,傷到孩子。”

她抽噎著,崩潰到話不連貫,“我差點折在你長子的手上,你不聞不問嗎?萬喜喜今天流產,你不懷疑太巧合了?長房扮演受害者,等東窗事發,打著一命抵一命的幌子,順利逃過一劫,陳政,你的兒子和長媳將你玩弄於股掌,你也忍?”

他緊閉雙目,胸腔悶鈍得很,仿佛橫亙了長滿荊棘的巨石,紮得他喘不了氣。

“你有沒有做。”

好一會兒,陳政開口。

“我不知情。”

“逆子!”結結實實掄了一巴掌。

他發了狠,打得陳淵身型一晃。

“暗算我,暗算你何姨,你母親教導你的?她一輩子心術不正,害了你大哥,又險些害了崇州,你竟敢子承母業了。”

陳淵站姿筆直,“母親遭您冷落,在老宅禮佛,她無心與何姨爭奪,到底誰在說謊,那人心中有數。”

“混賬東西!”陳政拿起報告單,砸在他臉上,“程世巒呢?”

殷紅的巴掌印浮起,他神情仍舊從容,不露半點聲色,“這要問老二了。”

“父親。”陳崇州起身,“程世巒出國了。”

陳政惱了,“什麽時候。”

“大哥雇傭蔡醫生,目的為掩護程世巒出國,母親根本不認得他,談何有私情?他在場,三方對峙,必然要露餡,索性藏起來,局麵死無對證。大哥說有情,就有情,母親的清白生死,取決於大哥這張嘴。”

陳淵冷笑,“老二,顛倒是非的道行,我是遜色你。”

“任何謊言,一定有蛛絲馬跡可尋,包括我。大哥盡管揭穿,我坦**無畏。”

陳政望向胡崇,“程世巒的樣本呢,再驗一回。”

“三個人的樣本,在做完鑒定後處理了。”司法人員將林鶴簽名的保證書遞給陳政,“林檢的報告絕無問題,全程有錄像。”

陳政接過,鑒定結論確認為親生。

胡崇意識到陳淵的這艘船已經沉了,他大吼,“陳總!您不能卸磨殺驢啊!我為您賠了前程啊!”

陳崇州揮手,司法人員押著他下去。

陳政安慰何佩瑜,“委屈你了。”

“然後呢?”她不依不饒,“你器重長子,那我肚子裏的孩子活該被汙蔑是一個野種嗎?”

一片死寂。

“父親。”陳崇州撫了撫何佩瑜的後背,“大哥的為人,我信得過。”

陳政瞥他。

何佩瑜也懵住,“老二,你...”

“大哥掌管晟和,又是富誠的董事,他越過我何止一頭,沒理由再打壓我。”

陳淵眯眼,視線凜冽,定格在陳崇州身上。

他刻意提醒陳政,德不配位,在這上麵動腦筋。

一盤棋,招招謀算得恰到好處,夠聰明,也夠陰。

“喜喜流產,她既然親口指認佩瑜,陳家必須顧忌萬家的顏麵,懲罰老二給萬宥良一個交待,或者從輕處罰老大,寬慰喜喜。”陳政背過身,麵對窗戶,“你們選。”

何佩瑜猛地站起,“罰老二?他犯什麽錯了?”

“難道罰你嗎?”陳政蹙眉,“佩瑜,萬宥良會向一個孕婦討說法嗎?但萬家無緣無故沒了外孫,這口氣肯定咽不下。”

她啞口無言。

陳政看了一眼陳淵,“認罰嗎。”

“何姨能痛快,我認。”

何佩瑜知道,一場不明朗的鬧劇,陳淵不至於為此而失寵,豪門有豪門的規矩,這種窩裏鬥的戲碼,消息封在高牆之內,就結束了。

真要大變天,集團也動**不寧。

陳政說,“去外地監工,老二替你的位子,接管晟和。”

陳崇州佇立在病床前,平靜不語。

何佩瑜很滿意,這意味著長房被暫時踢出局,何時回歸,能否回歸,就看老二的本事了。

她見好就收,“你做主,我和孩子的後半生都依靠你。”

***

入夜,張理拎了餐盒進病房,走到窗下,“折騰一晚了,您墊墊胃口。”

陳政用力活泛著肩頸解乏,“佩瑜呢?”

“二太太在急診室打保胎針。”張理掀開盒蓋,“您太勞累了。”

他舀著粥,沒回應。

“其實,大公子是商戰的一把好手,罷免他,屬實可惜。”

陳政喝了一口,“老大品性端正,不是老二的對手,如今老二開始行動,陳淵如果不撤,你想過後果嗎。”

張理頓時一愣,“您的意思...”

“老二的處事手段更像我,正因像我,我深知他的危險。”陳政撂下匙勺,“家族財富是一顆炸彈,越接近核心,它發生爆炸時,殺傷力越致命,陳淵在權力的中心,老二隨時會引爆,炸毀他再取而代之。要保老大,給老二嚐一點甜頭,穩住他。”

張理恍然大悟,“您還是偏向大公子。”

“老二的招數太邪性,要避免他下黑手。”白熾燈懸在房梁,光影刺目,陳政微微闔眼,“隻要家產在,太平不了。”

陳淵離開何佩瑜的病房,去了萬喜喜那,麵無表情落座,點煙。

萬喜喜正在輸營養液,謹慎打量他。

他聲音嘶啞,“怎麽不說話。”

陳淵的棱角硬而薄,衣服是簡約的黑白色調,扣子散開得性感而淩亂,眉眼有倦意,那一絲倦怠,驚心動魄的濃重感,令他尤為迷人。

成熟而寂寞,是男人招牌的**力。

隻是這樣的**,撕開後,卻是**裸,不與人知的偽裝。

萬喜喜問,“戲演完了嗎。”

“嗯。”

“我...能出院嗎。”

他撣煙灰,逆光凝視她,“想要自由?”

萬喜喜咬緊嘴唇,“你還讓我配合什麽。”

“解除婚約,你明白如何澄清。”

她眼眶倏而猩紅,哽咽著,“我明白。”

陳淵掐了煙,“明天辦出院手續,安橋送你回萬家。”

說完,朝門口走。

關門的瞬間,萬喜喜叫住他,“陳淵。”

他停下。

“我寧願從沒認識過你。”

走廊寂靜,隻有她和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被無端放大。

片刻,陳淵笑了一聲,“為時不晚。”

醫院的停車坪,沈楨趴在後座睡著,安橋拉車門,“沈小姐...”

陳淵比劃噤聲的手勢,脫下西裝,裹住她身體,他控製了力道,卻也驚醒她,“陳總——”

鼻音奶氣嬌憨,似乎睡了挺久。

他坐進車裏,撥開她額頭粘住的發絲,“困了?”

沈楨爬起,“萬小姐平安嗎。”

“當然平安。”陳淵拆了領帶,搭在副駕駛,“就沒懷孕。”

這茬,她清楚。

在總經辦,他也亮明了意圖。

說實話,陳家的兩個男人,城府太高深。

沈楨有點發怵。

和這類男人談情說愛,被甩,行。甩他們,遭殃。搞曖昧,別貪,別作,好聚好散,否則觸他們的黴頭,沒好下場。

喬麗當初就勸她,金字塔尖的男人在黃金獵場中淬煉了一副鐵石心腸,吃人不吐核,不是普通女人能沾的,他膩了,你滾,他不膩,逃不掉他的五指山。

明顯,他們沒膩。

還在興頭上。

而成年男女的感情中,弱勢方往往被折磨得傷筋動骨。

“陳總,我打算辭職。”

陳淵坐在旁邊,望著她。

“有下家嗎。”

沈楨側過身,“先辭了,再去麵試。”

“你不願見他,想躲是嗎。”

倒不是躲,純粹生氣,前任這道坎兒,她輸得太難堪。

倪影漂亮,光鮮亮麗的話劇演員,公子哥,富豪,連外國男人都迷戀,陳崇州圈裏那群子弟,一準笑話她自不量力,妄圖征服一匹最烈的野馬。

再加上周海喬出軌的陰影,她和陳崇州這段戀情,新歡舊愛涉及重合期,她堵得慌。

越喜歡,越計較,前任,現任,男人究竟更愛哪個。

“不用顧慮他。”窗外一陣風吹過,陳淵的襯衫隆起一個鼓包,“安橋留下,你有事找她。”

沈楨聽出不對勁,“那你呢?”

他沉默。

“你以後不在了?”

好半晌,陳淵出聲,“我流放外地。”

她驚愕住,“晟和不是陳家的企業嗎,你去哪?”

“臨市有工程。”安橋調頭,開向沈楨的住處,“全省唯一的一所五星級度假村,是富誠投資修建,陳總去監工。”

沈楨脫口而出,“你要當包工頭嗎?”

陳淵一怔,徹底笑出來,又正色道,“算是。”

她幫項目經理做過監工,胳膊曬爆皮了,腳後跟也磨出血泡。

養尊處優慣了,這滋味,可相當難熬。

“也幹活嗎?”

陳淵看著她,她這一刻的純情天真,他覺得簡直要命。

“興許,還要和工人同吃同住。”

沈楨一向心軟,想象著他那種落魄的模樣,同情得發澀。

陳淵故意逗她,“我慘嗎。”

她點頭。

他眼裏噙著笑,挨近她,“沈楨,你可憐我嗎。”

她嗯了聲,“我可憐你沒用,陳董可憐你,才管用。”

安橋同樣沒忍住笑。

陳淵濕熱的唇幾乎觸碰她臉頰,“你可憐我,最有用。”

車駛入小區,照明的路燈熄了一盞,漆黑中碾過一處坑窪,劇烈的顛簸。

刹那,陳淵失去平衡,身軀前傾,吻落在她耳鬢。

細而癢,像一個美麗的誤會。

沈楨推門下車,他揭過窗,“也許,你可以跟我去外市。”

她沒回頭,也沒應聲。

進門時,李惠芝打完麻將,也正好回家。

“陳主任呢?”她四處張望,“沒陪你回來?”

沈楨換鞋,“分了,我行李都打包了,您沒看見呀。”

李惠芝瞪眼,“周海喬那貨色,你耗了三年,陳主任這才多久?你吃屎不吃海鮮,你爸能氣活。”

“是他出軌。”

“你少糊弄我。”李惠芝環抱雙臂,“我聽你黃伯伯說,你和一個開賓利的中年男人關係匪淺,他在南江路撞見過。”

中年。

沈楨莫名好笑,陳淵確實熟男,熟味兒也足。

可他比同齡的男人相比,清爽挺俊,身材保養也好,蠻顯年輕。

起碼,和中年不搭邊。

他的三十五歲,深刻,溫雅,沉澱,專注,一切描述男人風度韻味的故事感,歲月感,都契合他。

“是我上司。”

“你的上司那麽親密摟著你?”李惠芝堵住門,“你腦子別不清醒,有老婆的男人離遠點。”

沈楨麻利一鑽,進臥室,反鎖。

“你記住了嗎?”

她蒙在被子裏,不吭聲。

***

第二天中午,陳崇州到晟和集團上任。

安秘書親自清理總經辦,陳淵的痕跡一點不剩。

陳崇州約談了市場部和財務部的主管,10月份晟和集團一共簽訂四個工程,而且在繁華的商業區,保守估計,前期燒錢不低於五億。

其中歌舞廳的項目,不像陳淵的風格,利潤是高,但陳翎從政,他忌諱。

畢竟酒色市場,醜聞和災禍,常有。

陳崇州手指叩了叩這份合約,“投資會所是大哥的決定?”

主管回答,“不是商務會所,麻煩太多,是量販式歌舞廳。”

他皺眉,“量販式。”

省裏的量販式泛濫,早已淪為低端市場,投入大,盈利很不樂觀。

陳崇州看向主管,語氣帶冷意,“這麽經營,你們是不是瘋了。”

對方立馬低下頭。

“賬戶的錢呢。”

主管遲疑了一秒,“賬戶...沒錢。”

陳崇州麵目深沉,注視他,“出處。”

“借出去了。”主管翻開財務報表,“大陳總簽字的。”

陳崇州從頭到尾審閱了一遍,當即合住文件,“萬宥良借款一億。”

“萬董是以華研的名義借貸,大陳總拒絕過,可實在推辭不了。”

華研集團承諾11.8%的利息,屬於公事公辦的合作,陳崇州無權追回。

“量販式歌廳的項目,能中斷嗎。”

主管說,“即使中斷,人工費,材料費,場租,每天幾十萬的開銷,公司不撥款,萬一鬧出風波,是惡性的商業欺詐。”

陳崇州揉眉骨,“有到期的工程款嗎?”

“藍河灣拖欠咱們九千萬的尾款。”

他解開衣領透氣,“先收回一半,救急。”

主管為難,“他們資金鏈有缺口,請求延期,大陳總離職前同意了。”

陳崇州盯著麵前的茶杯,眼底寒意乍現。

目前賬戶的流動資金全部放出,處於周轉癱瘓,工程停滯的局勢,更嚴重甚至瀕臨破產。

怪不得,陳淵如此幹脆交出晟和的管理權,原來親手設置了陷阱。

這個陷阱等於無底洞,填滿或繞開,都冒著極大的風險。一旦他失誤一步,導致晟和的資本斷崖式下跌,富誠董事局立刻問責。

這場敗仗成為他經商的汙點,一個頂級企業的掌門人,不允許打敗仗。

陳淵的商場製衡術,玩得太精煉,完全把他壓製在陰謀詭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