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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趙槿就起床了,她是沒空享受美好風景的人,家裏沒了電她得趕到學校去早早地備課,一路上除了做小買賣的打開了鋪子,連個三輪車都沒有,她加快了腳步,雖然入冬了,可她身上還是穿著一件單夾襖,鼻子紅通通的。

今年棉花又漲價了,母親的冬衣已經很多年了,棉花都是一片一片的,趙槿說學校裏爐火生的太熱不要穿帶棉的衣服了,再說也不好看,現在年輕女孩子都不穿棉衣了,林雪梅隻好把她的舊棉衣改了個小坎肩穿上。

每天早上她都感覺一天比一天冷了,上次張易之送來了煤炭,趙槿給他錢他死活不要,沒辦法趙槿隻好把自己做一件棉衣的計劃擱淺了,她準備給張易之做一件長袍,這要花自己做兩件衣服的錢。

她每天抽空做一點,就剩往裏頭加棉花了,可是薪水還沒有發,眼看冬天過半,自己的這個計劃還沒實現。林雪梅以為趙槿是為了表達愛意送給張易之的,也沒有幫忙一針一線。

現在她走在馬路上幾乎是健步如飛,霧氣很大,看不清遠方的路,她覺得這條路這麽漫長,怎麽走也走不到頭,就像自己的人生,以前讀書時候胸懷遠大理想,什麽實業救國興邦,什麽拯救中華,現在她連自己都拯救不了,除了冷她還感覺到她的肚子又和她抗戰了。

林雪梅要早早起來給她做飯,她總是說:“媽,學校早上管早飯,我現在也不餓,走一路過去正好餓了還能多吃個饅頭。”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撒謊的功夫一流,老媽讓騙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自己活得如魚得水,其實學校這個時候還沒開門,她總是從後門進去。學校裏經費也很緊張,碰到陽光好一點的天氣連爐子都不燒,學生們趴在桌子上手凍得冰涼寫作業,哪裏還有錢管飯啊?

張易之和鞠萍兩個也被迫撒謊,每次去她家鞠萍還誇張地說:“你們家怎麽這麽冷,伯母?這怎麽行?學校裏上課簡直要脫了外套,要不熱得人站不住,伯母幹脆你去我們學校上課算了。”

上周六從讀書會借來了一本書,現在還沉浸在男女主人公的愛情裏,哎,自己可是連肚子都剛剛填飽的,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憧憬那樣轟轟烈烈的愛情?

正低頭走著,聽見迎麵的喇叭聲按得急,她慌忙躲開了,司機沒有探出頭來罵她,比昨天那個強多了。她就這麽告訴鞠萍,鞠萍兩眼瞪大:“你想什麽呢?還有空想人家司機的素質?每天睡不夠覺,這怎麽

?萬一哪天碰個技術不行的,你被撞了怎麽辦?要不你幹脆住校吧!周末回去看看伯母,這麽下去怎麽行?”

“沒事的,看你一驚一乍的,我這不好好的嗎?當笑話給你講你倒比我膽子還小,那麽窄的街道他能開多快啊,再說大清早能有幾輛車啊?”

“就是大清早的,要是人家撞了你都沒人看見,正好逃之夭夭,你就逞強吧,現在江家的工作這麽穩定,其他的家教你就辭掉吧,也有時間和我們一起去讀書會共同進步。”

“江家的工作我也不知道做得長做不長呢!”

“怎麽了?他家那位厲害的大小姐欺負你啊!”

“沒有,自從上次吃飯我都沒再見她,大概她也覺得沒必要防備我吧,聽說她最近跟高家二小姐去上海做衣服去了。”

“啊?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做衣服都要跑到上海去,你說的高家是那個高家?”

趙槿歎了口氣:“還有哪個高家?所以我說不一定做的長做不長呢?哪天要是被他們知道我就是高家的大女兒,他們會怎麽想啊?幸虧小的時候和現在變化大,要不真怕江晨認出了來呢!不過他們也許也沒想到昔日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的高家大小姐現在淪落為給人家做家庭教師的地步。”

“別那麽悲觀嘛!依我看,倒是好事呢,那個江昊不是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你幹脆跟他直接說我就是高歌,直接嫁給他做少奶奶,省的天天為五鬥米發愁!”

“誰要做少奶奶?”張易之撩開門簾進來了,他是個英俊的青年,就是有點書生氣,鞠萍白了他一眼:“人家女孩子聊天你也問,真沒君子風度!”

“我不過聽到了隨口問一句,趙槿上周的書看完了嗎?”

“還沒呢,家裏沒電了,隻能看一會兒。”

“是沒錢交電費了嗎?我先幫你墊上,回頭有了再給我。”

“不是,你們不知道,我們那片的院子本不用安電燈的,都是窮人,可政府非讓安,現在安上了,那個電費收的比一個月的柴米錢都貴,大家就不想點了,前天來了個流氓把大家的燈泡全給捅爛了。”

“這樣的政府真是讓人失望,流氓也能成為政府的辦公人員。也沒有人去問嗎?”

“誰敢啊,那流氓為了錢連自己爹媽都能賣了還管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睡就早起唄,隻是這大冬天的就是起早了也是漆黑一片,我媽的縫紉活耽誤了不少呢。不跟你們兩個說了,我得把孩子們昨天的作業改出來,本來應該昨天晚上改的。”趙槿低頭去改作業,摸了半天摸出一支鋼筆來,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專心致誌地改起作業來。

過了一會兒鈴聲響了,老師們陸陸續續地走出辦公室,趙槿抱起作業本向教室走去。今天除了英文課還有替另外一個女老師的國文課,講的是嶽飛的《滿江紅》。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河山,朝天闕。

趙槿被這首詞深深地打動了,小的時候讀這首詞還是父親教的,那時候不能體會詞中的悲壯,此刻她麵對一屋子渴望知識的眼睛,麵對著祖國的貧窮懦弱,她講到嶽飛的一生,她衝動了:“同學們,當我們麵對著內憂外患,我們能為我們的祖國做些什麽?不是憤怒地無病呻吟,不是低唱的靡靡之音,我們為了我們祖國的強大,要更加堅強,要努力學習,用我們的力量改變中國的曆史,改變民族改變人民改變自己的命運,為了這個偉大時代的到來,用我們的微博之力來拯救整個中華大地,讓我們團結起來,不要讓嶽飛當年的悲劇重演,那樣我們將是曆史的罪人。”

下課了她久久沉浸在這樣的情緒中,張易之和她分享了今天的課,他很鼓勵她多看一些進步的書,希望她不要沉浸家家庭的瑣事當中,要有一個時代青年應有的朝氣,像鞠萍一樣。

趙槿歎了口氣,她何嚐不想像鞠萍一樣,她那麽活潑那麽積極向上,永遠都是帶著銀鈴般的笑聲,走到哪裏大家都喜歡。自己呢?生活的重擔已經快把她壓垮了,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卻跑到上海去做衣服,有誰能分擔自己的憂愁呢?

她不願和張易之說自己生活多麽地不易,他是為了一本書可以不吃飯的人,自己不行,她還要養活母親,這個學校鞠萍是她唯一知心的好朋友,這個地方除了鞠萍一家沒有人知道她原來的身份就是大名鼎鼎馨園的大小姐,大家知道的是一個女教師帶著一個老媽在生活,她們生活的很困頓,僅此而已。

路過街邊的小店她走進去挑了點毛線,她打算給小依織一件毛背心,半天也沒有選好什麽顏色,正低頭選著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是我挑好毛線你們可以幫著織嗎?要最好的,你們現在流行什麽樣式就來什麽樣式的,一雙大人的一雙孩子的,都要一個顏色吧!”

抬頭原來是江晨,趙槿咦了一聲:“江先生你也來買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