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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出事的第三天,孟青袖托人去酒店問情況,但是一無所獲。房間隔壁和對門的住戶在事發的時候都外出了,酒店的工作人員也都不在附近,大家都提供不了線索。
酒店的態度很明確,事情雖然是在酒店裏發生的,但是,不論是酒店的設施、服務還是安保係統,都沒有任何紕漏,所以,他們雖然對受害人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並不會為此負上任何責任。
說到底,酒店認為,這件事情還是心雅和程年之間的私人恩怨。
心雅也知道雜誌社的同事在背後是怎麽議論她的,大家都覺得程年好端端的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就摔倒了,而且還那麽巧傷到了眼睛,他們都猜測,程年可能是想趁孤男寡女沒有旁人在場,對心雅不軌,心雅反抗,才會弄傷了他,隻是,為了麵子,她不肯承認自己吃了虧罷了。
這天,同事們擠在茶水間裏,正七嘴八舌議論,心雅剛好經過門口,他們說的她一字不漏全聽了。等到有人發現她,趕緊你拉拉我,我拽拽你,互遞眼色,噤了聲。心雅對大家抱以禮貌的一笑,走向主編室。
是孟青袖約她來雜誌社的。
主編室裏,孟青袖把一封解聘書遞到了她手上。
她被辭退了。
跟景樂酒店的態度相似,公司也把整件事情歸結為心雅和程年的個人恩怨,他們和她劃清界限,也是不想和這件事情有過多的糾纏。
心雅無精打采地回到學校,正好是午飯時間。她渾渾噩噩地打了滿滿一餐盤的飯菜,坐到角落裏,卻隻吃了兩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窗外天空陰雲密布,像要下雨了,她托腮盯著灰蒙蒙的天幕發呆,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鬱圖有一位朋友是雜誌社的副總編,這次社裏的決定,副總編雖然持反對意見,但還是沒能保住心雅,他覺得過意不去,便打了長途電話向鬱圖解釋。鬱圖接到電話,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心雅在電話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向鬱圖交代了一遍,鬱圖聽完,怒不可遏。但他素來也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外表柔弱,內心剛強,怕她吃了虧也死忍不說,他問:“小雅,你告訴爸爸,是不是那家夥欺負你了?”
心雅很堅定地說:“真的沒有,爸,我說的那些雖然聽起來好像破綻百出,但也的的確確都是實情!”
鬱圖又心疼又著急:“這麽大的事,你還瞞著我,不早點告訴我?”
心雅苦笑說:“身正不怕影子斜,爸,您放心吧,我沒事的。”
父女倆又聊了一會兒,鬱圖說他會爭取盡早忙完手頭的事情,提前返程,隨後便掛了電話。
下午的課程結束得早,心雅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去醫院找程年談一談。
程年再見到心雅,情緒已經比上次穩定很多了。但他的態度依然很堅決,他一口咬定是心雅不分青紅皂白襲擊他,而且還打算追償。如果心雅拒不負責,那他們就隻能在法庭上見了。
心雅看說不動程年,她又自覺問心無愧,便也不卑不亢回應程年,說會充分尊重他的意見,也相信法律的公正,如果雙方不得不對簿公堂,她也會認真配合。
病房裏的氣氛劍拔弩張,離開病房以後,心雅還是覺得自己的胸口堵著一團濁氣,說不出的難受。
外麵下起了小雨。
黃昏六點,整座城市都被灰色的雨幕籠罩著,醫院門口已經有機靈的小販趁機兜售雨傘了。她跑到小販那裏買了一把傘,一轉身就發現旁邊有一間花店。花店門口的木架子上,孤零零地放著一盆綠蘿。
她買下了那盆綠蘿,然後帶著綠蘿去了城東的丘山陵園。
丘山陵園裏,心雅一隻手撐著傘,一隻手抱著綠蘿,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高跟鞋和地麵撞擊,在安靜的陵園裏,發出的聲音尤其清晰入耳。她不禁想起以前某一次,她也是穿著高跟鞋,陪宋淮蕭去見一位博物館的館長。當時博物館正在閉館時間,偌大的場館裏隻有她和宋淮蕭兩個人。
他們走著走著,宋淮蕭突然皺起眉頭打量她:“你沒覺得你這鞋子走路咯噔咯噔的,聲音有點別扭嗎?”
別扭?心雅噘起嘴巴一想,有嗎?她調皮地說:“主編,你是沒見過女人嗎?女人的高跟鞋走路不都是這個聲音嘛?”
宋淮蕭輕輕地歪了歪頭,盯著她的臉看,又盯著她的鞋子看了看,一笑說:“我不是沒見過女人,我隻是以前不關注別的女人而已。”說完,不等心雅做反應,他背著手,大步便往前走。
呃……
他是在說他關注我?說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心雅愣在原地,突然感到小鹿亂撞。
宋淮蕭走了幾步,發現她還傻站著不動,他便招了招手,她反應過來,立刻乖乖地跟過去。
那個時候,似乎有很多類似的時刻,她總是走在比他靠後半步的位置,常常看到陽光把他的耳垂映照成剔透的亮橙色,耳廓上細細的絨毛也清楚可見,她覺得他在發光。她很想就這樣,跟著發光的他,猶如在黑暗的大海之上看見了一盞明亮的燈塔,跟著跟著,走完這一生。
然而,現在,他已經不會再注意她的高跟鞋走路的聲音是否別扭了,長長的路,隻剩下她一個人走。
而他則安安靜靜地躺在墓地裏,就在這條鵝卵石小路的盡頭。
曾經有一段很浪漫的話,是怎麽說的來著?反正大致的意思就是,哪怕人生的道路充滿了荊棘坎坷,但隻要這條路的盡頭是你,是你在為我等候,那我就有勇氣披荊斬棘地來奔赴你。
可是,心雅卻不覺得這段話浪漫,她隻覺得這段話很殘忍。
他是在這條路的盡頭,可卻也隻能在這條路的盡頭了。她明知道他就在那裏,可是,卻再也見不到他。
綠蘿是他生前最喜歡養的綠植,那個表麵開朗、內心卻充滿防備和孤獨的男人,寧可對著一盆植物傾吐心事,也不允許任何人走進他的心裏,隻有她是一個例外。在她麵前,他成了丟盔卸甲的敗將,他願意主動投降,對她開城相迎。於是,她為他帶去了霽月清風,朝露春華,把他的枯城變得姹紫嫣紅,沃野千裏。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最好的時光,然而,卻也成了最後的時光。
雖然他人已經不在了,但她還是每天都會想他。遇到開心的事情會想他,遇到煩心的事情也會想他。
而現在,她隻想去他的墓碑前麵坐一坐,就當向他傾訴,獲得些許力量,來對抗眼前的困境。
她走著走著,突然遠遠看到,宋淮蕭的墓碑前麵好像站了一個人。但因為光線不好,她看得不太清楚,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是對著宋淮蕭的墓碑,還是對著他隔壁的那塊墓碑。她再走近一點,發現那人從穿著打扮來看,似乎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
男孩不僅戴了一頂棒球帽,而且還戴了黑色的口罩,整個麵部被遮住了一大半,隻露出一雙眼睛。
因為覺得男孩看起來有點神秘,心雅被勾起了好奇心,所以格外專注地打量他。她還注意到,男孩的耳垂上有一枚耳釘,銀光閃亮的,頗為搶眼。
她再走近一點,男孩也側過頭來看了看她,四目一相接,他就把視線錯開了。
隨即他兩手插袋,微微低下頭,提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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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心雅住在宿舍。
C大對於本地學生的住宿管理一直比較鬆動,住校或者住家是可以由學生自主選擇申報的。
心雅洗完澡以後,抱著電腦看韓劇。因為看得太入迷,以至於宿舍裏其她女生都已經聊了好一會兒了,她才意識到她們的話題似乎也是她感興趣的,她湊過去問:“你們說景樂城怎麽了?”
原來,就在今天下午,景樂城發生了一起猴子襲擊遊客,導致孕婦流產的惡性事件。
聽她們說,景樂動物園區有十幾隻猴子突然發狂,在抓破了猴山的防護網以後,衝進了旁邊的兒童遊樂場,見人就咬。
有些小孩子受了傷,還有一個懷著二胎的孕婦被猴子嚇得從高台上摔下去,當場流產。
傍晚的時候,網絡媒體都在報道這件事情。還有網友爆料稱,其實幾天前景樂城就已經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件。當時,有幾隻訓練有素的鸚鵡在表演的時候也突然發狂,襲擊了遊客。但由於場麵很快就被工作人員控製住,也沒有人員的傷亡,景樂城及時攻關,消息才沒有傳播出去。
雖然,鸚鵡襲擊人一說,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趁火打劫,散布謠言,暫時還有待考察,但猴子襲擊遊客是鐵證如山了,網友們都在催官方盡快給個說法。
宿舍裏的女生也都知道心雅和景簷的關係好,還想慫恿她去找景簷拿內部消息。
這麽八卦的事情她當然是做不出來的,她敷衍應對,跟大家聊著聊著,程年竟然主動打電話來了。
心雅感到很意外,沒想到程年會給她打電話。她狐疑接聽:“喂,程先生?”
電話的另一端先傳來程年一陣陰陽怪氣的冷笑:“嗬嗬,鬱小姐,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我決定不追究你了。”
“什麽?”心雅急忙捂著手機走到陽台的角落,遠離宿舍裏那幫嘰嘰喳喳的女孩,“程先生,您剛剛說什麽?”
程年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心雅一頭霧水,還是摸不清狀況:“呃,為什麽?你昨天不是還說要……”
“算你運氣好!”程年打斷她,“景樂酒店那邊剛才表態了,他們願意承擔這次事故的責任和賠償,所以你脫難了。”
“那……”
“好了,我沒什麽跟你說的了。”程年不耐煩,“就這樣吧!”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心雅站在陽台上,外麵夜色晴朗。淡淡的月光照著宿舍樓前一排高大的槐樹,她聽見樹枝裏傳來清脆的鳥叫聲。
她有點困惑了,原本酒店的態度那麽堅決,而且種種都跡象顯示,他們的確不需要為程年的事故負上責任,可是現在為什麽轉變態度了呢?
室內那幾個女生還在議論景樂城的事故,偶爾提到景簷,就像一種提示。
難道是因為他嗎?
除了他,她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動搖酒店的決策。
據她所知,景家有兩個孩子,一個是景簷,還有一個是他的堂哥景皓,他們都有可能是景樂集團未來的接班人。而景樂集團的董事長,也就是他們的爺爺景國霖,是一個堅信一山不能藏二虎的人,所以,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把景簷和景皓平衡在天平的兩端,他如果選定了一個,就會削弱另一個。
景簷在學校裏雖然頑劣霸道,沒規沒矩,但是他在景國霖麵前卻很有規矩。景國霖安排他了解集團運作、學習經商之道,還有熟悉公司的人脈,他都會乖乖地配合。所以,心雅隱約覺得,他絕不是那種隻安於縱情山水、清風兩袖的閑散王爺,他其實也是一個想當帝王的人。
既然如此,那現在儲君未立,景簷當然得謹言慎行,他又怎麽會為了她而濫用自己的身份,幹擾酒店的決策呢?這要是傳到景國霖的耳朵裏,難道他就不怕爺爺責備他,扣他的印象分?
嗯,不是他……
最好不是他……
他最多可以在她流落街頭的時候,撿她回家,給她片瓦遮頭;他可千萬不要在她身陷囹圄的時候,衝冠一怒,折將三千為紅顏啊!
她是知道他喜歡她,這份喜歡如果還很微小,她或許還能心存僥幸,盼他鳥倦知返,遇難會退。但如果,這份喜歡已經盛大到,他甘願為她冒大不韙,她還怎麽能夠心安理得,裝聾作啞?
難道一定要跟他劃分楚河漢界,才能夠肅清彼此的關係?
可是,一想到要和他背道而馳,她竟然覺得難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好像還從來沒有思考過,失去景簷這個朋友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麽。有點像身陷幹涸無垠的大沙漠裏,突然丟失了隨身的水壺;也有點像攻城略地、睥睨天下之後,站在最高的城樓之上,有喜悅卻沒有人能分享。
她突然意識到,關於自己有可能失去他這件事,在這個深夜,她忽然不敢再細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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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心雅去食堂吃飯。剛吃兩口,有人端著餐盤走過來,在她對麵的空位上坐下。
她抬頭看是景簷,突然感到局促:“呃,嗨……”
景簷一眼就看穿了心雅的不自在,眉頭皺起問:“怎麽,你不希望我坐這兒?”
心雅正想否認,他卻故作高傲,接著說:“可我偏要坐這兒。”說完,他吃了一口菜,儀態是氣定神閑的優雅。
他倒是一本正經,心雅卻覺得他裝模作樣,有點滑稽,她笑著衝他做了個鬼臉,沒再趕他。
食堂很嘈雜,但他們都很安靜,各自低頭吃飯,很少交流。
他偶爾悄悄地偷看她一眼,看她腮幫子鼓鼓的,嘴裏包著飯,嘴巴一動一動,像隻貪吃的小倉鼠,很可愛,他心裏暖洋洋的,暗自還有點小得意。昨天中午她大概也是坐在這個角落裏吧,當時,外麵陰雲密布,她的臉色卻比天氣還陰,一副茶飯不思的樣子,看著令人心疼。
他也在附近,但是她沒有注意到他。他還聽見她和爸爸講電話,一邊故作樂觀豁達,一邊卻悄悄地皺眉頭。
而傍晚的時候,當她走進丘山陵園,麵對著宋淮蕭的墓碑,他就走進了醫院病房,麵對著對他一臉仇視的程年。
病房裏,程年開出了一口價,二十萬。隻要有二十萬,事情便就此翻過,他不會再追究心雅。
景簷考慮之後同意了。
這是他以個人的名義和程年定下的契約,跟景樂酒店無關。程年在電話裏告訴心雅,說是酒店承擔了責任,所以他不再追究,其實是騙她的。是景簷要求他這麽說的。因為他不想給她造成負擔。
二十萬對自己來說,隻是兩次豪華遊輪旅行的費用,他可以抽起這筆費用,窩在家裏哪兒也不去,但他卻不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悶悶不樂地坐在食堂裏吃不下飯的樣子。
他似乎瘋狂了一點。
但是,他接受自己的瘋狂。
他作為學校裏出了名的小霸王,人人都說,這個景簷啊,你得罪誰也別得罪他,他最講究以牙還牙了,一點虧都吃不得。
可是,這番話並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
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他又是什麽虧都肯吃的。
他有鎧甲,也有軟肋。
鬱心雅就是他的軟肋。
於是,那天在醫院的病房裏,景簷冷著臉,把簽好的支票兜頭砸向程年,而那一刻,心雅正蹲在丘山陵園的墓碑前麵,把她買的綠蘿輕輕地放下,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墓碑上宋淮蕭的照片。
她想,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苦悶,如果你在就好了。
而景簷也正想著,自己這樣做雖然有點消極被動,甚至有點愚蠢,但是,隻要她不再苦悶就好了。
那個傍晚是下著雨的,後來雨越下越大,天邊開始湧來滾滾的悶雷聲。突然一道閃電亮起,劃破灰蒙蒙將黑未黑的天空,他們都看見了。他準備離開醫院,她準備離開陵園,同一片天空下,同一道閃電,似乎都把他們並不太好看的臉色映得更蒼白了一點。她更想念宋淮蕭了,忍不住皺緊眉頭,唉聲歎氣。而他呢?他大概是為自己的付出感到更驕傲了,漸漸有了笑容。
食堂裏,心雅吃著飯,感到有點局促。景簷坐在她對麵,空氣裏仿佛充斥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酒店的態度忽然轉變,到底是不是和他有關,她很想直截了當地問他,可是又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很微妙的話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知道答案還是並不想知道,猶猶豫豫,始終沒有問出口。
景簷倒是從容悠閑,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飯,景簷準備回宿舍午睡,心雅要去便利店買日用品,他們在食堂門口分了路。她買好東西,抱著滿滿一個紙袋從便利店出來,經過一條林蔭道時,又看見了景簷。
景簷和一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在前方並肩而行,兩個人步履款款,邊走邊聊,女孩偶爾還輕輕地墊一下腳,去摸頭頂大樹垂下來的枝葉,顯得活潑又高興。
女孩有一頭金黃色海藻般的卷發,長度及腰,襯著她嬌小玲瓏的體態,單是看背影,就已經十分曼妙。心雅隻在照片裏看過自己的背影,次數屈指可數,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女孩的背影比自己的背影好看多了,她竟然有點羨慕她。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想跟上他們。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和景家這位小少爺一起閑庭信步,維持住如此融洽的氣氛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她就隻見過一個樂詩。但這女孩不是樂詩,她是誰呢?她實在忍不住好奇。
這條林蔭道很窄,寬度也就隻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知道是有人來了,景簷下意識地往旁邊的草坪上跨出一腳,側身禮讓,同時很自然地回頭看了看。“鬱心雅?”
心雅衝景簷微微一笑,目光緩緩地移向他身旁的女孩。
這時女孩也側過身來了,轉頭看向心雅。
兩個人四目一接,突然,心雅便覺得自己就像被人用冰水從頭淋到了腳,寒意刺骨,她的身體和表情頓時變得僵硬。
她完全無法把視線從女孩那雙微微帶點青碧色的瞳孔上移開,她也意識到在對方看來自己一定很失態,可是,她控製不了自己。
就像從黑暗中伸出了一雙無形的鬼爪,倏地一下,牢牢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懼。
她一再壓抑自己的情緒,用最大的理智來約束自己回複淡定,然後慢慢地走向女孩,很有禮貌地說:“你好,我是景簷的同學,我叫鬱心雅。”女孩天真一笑,回答說:“你好,我是景簷的朋友,我叫艾麗塔。”
這一刻,心雅的喉嚨裏就像紮了一千根針,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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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塔是景樂集團行政主管的女兒,她和景簷是在上個月主管的生日宴會上認識的。
艾麗塔見到景簷的時候,第一眼就對他產生了好感。為了接近他,她還主動提出想來參觀學校。當時出於禮節,景簷敷衍性地同意了。現在,她真的來了,景簷又不得不再次應酬她。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這個艾麗塔和心雅在噩夢裏見到的那個,竟然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艾麗塔是真實存在的,而2019年的3月18日也的確是星期一。
所有這些疊加在一起,心雅感到自己實在吞不下喉嚨裏那一千根針了,她決定把這件看似荒誕、卻又細思恐極的事情告訴景簷。
等景簷送走了艾麗塔,她約他在體育館見麵。
景簷早就看出心雅見到艾麗塔時有點不對勁,聽她說完前因後果,他總算明白她為什麽不對勁了。
他們坐在體育館最高一層看台的正中間,體育館很空曠,橢圓形的看台上隻有他們兩個人。
心雅盯著場館中間的籃球架,目光失焦,顯得迷茫又緊張。
景簷安慰她:“別多想了,隻是做夢而已。”
心雅神情嚴肅,緩緩地說:“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預知未來?”
景簷想活躍氣氛,調侃說:“你不會懷疑自己突然就get到這種新技能了吧?”
心雅依然保持嚴肅:“那你怎麽解釋艾麗塔出現在我的夢境裏呢?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沒有見過她,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我也不知道後年的三月十八號是星期一呀?!”
景簷不吭聲了。
心雅害怕夢境成預示,這種想法別人或許會覺得荒唐,但是,他不會。從賦生筆到幻世之境,他們在去年所經曆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現在心雅的想法還荒唐,但卻又是千真萬確的。
他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著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相信。而心雅正是因為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所以才會擔心自己的夢境不隻是夢境,或許還帶有某種預示。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景簷又問:“你害怕嗎?”
她當然害怕了,隻不過她不習慣對別人承認自己的軟弱,便搖頭說:“隻是覺得怎麽都想不明白,匪夷所思。”
她又說:“如果夢境真的是在預示未來發生的事情,那我提前知道了,就更加可以規避了,更沒什麽好怕的了吧?”也不知道這番話是在說給景簷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景簷點點頭。
不會發生的,他想,如果事情因我而起,艾麗塔想傷害你,我是一定不會允許她這麽做的。
我一定會保護你!
心雅若有所思,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們本來坐在兩個相鄰的位置上,這時她卻往旁邊移了兩步,坐到跟他一座之隔的位置上去,微微一笑,說:“如果我們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艾麗塔就不會誤會我們了吧?”
景簷明白,她是想趁機暗示他,他們之間應當保持一點距離,他們的關係永遠都不會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這也算是她在隱晦地拒絕他的感情吧?
他眉頭一皺,專注地看著她。
突然,他站了起來,走到她麵前,跟她腳尖對腳尖,居高臨下注視著她:“鬱心雅,你這就叫做削足適履。我不答應呢?”
心雅頓時感到一陣強大的壓迫感,她有點慌張,蹭的站起來,差點撞到他的下巴,他被迫往後退了一步。
她結巴說:“我管你答不答應呢,總之,人與人之間要保持距離,這是基本的常識。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準備上課了。”說著,她低著頭,肩膀微微一縮,側身從他麵前溜了過去。
走著走著,便聽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她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了。
她頓時後背挺得筆直,僵硬不動。
景簷微微屈著膝,弓著背,低頭讓自己的下巴挨到她的耳朵,小聲溫柔地說:“艾麗塔沒有誤會我們的關係,你一直都知道的,鬱心雅,我喜歡你。所以你也別害怕,天大的事都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