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弩良趕到地鐵站,站前的窪地已經積了到大腿的渾水。到處豎著積水和危險的牌子,禁止其他人靠近。
一隊消防員和一些地鐵工作人員在緊急排水。一邊將積水抽到蓄水車裏,一邊往入站口堆沙袋,但收效甚微。雨實在太大了,窪地的水並沒有減少,不停衝垮沙袋堆,倒灌進地鐵。
齊弩良擠到前麵,卻被工作人員攔住,讓他趕緊離開,很危險。
“地鐵裏還有人。我家人說車停了,他們在地下通道朝這邊走,得趕緊把人給救出來。”他大喊著,急切地抹著滿臉的雨水。
雨點打得劈裏啪啦響,對方也大聲朝他喊道:“這情況我們了解,目前正在調皮劃艇過來,你別著急。”
“什麽時候能調過來?”
“已經在路上,就快了。”工作人員攔著他,把人往外趕,“你離遠些,別擋著別人排水。”
齊弩良偏往裏擠:“你讓我進去。”
想進去的不止齊弩良一個,也有其他被困人員的家屬趕到地鐵站門口。見齊弩良往裏擠,早已經火急火燎的人群也紛紛想往裏去。
工作人員也被弄得很惱火,提高聲音罵了起來:“你們又不是專業的,一點救援工具都沒有,就這麽下去,人救不上來不說,待會兒還要救你們。別添亂了行不行!”
聞言人群突然安靜了,對方說得很有道理,這種事不是靠蠻幹就行的。
齊弩良突然轉身跑回車後,將備用輪胎取了下來。他扛著輪胎淌過漫到腿根的水:“我扛著這個下去,至少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你讓我進去。”
工作人員一愣,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趁著間隙,齊弩良擠開他,一路狂奔下樓梯。
其他人紛紛效仿,都去車上摘了輪胎,扛著進去了。
從入口湧入的水,小河一樣往下流。下了兩道樓梯,過了閘機,再下一道樓梯,才到乘車的站台。
站台已經斷了電,到處都黑乎乎一片,隻有應急燈還亮著。借著那點微弱的光,也能看見此時的站台已經成了汪洋,水淹到齊弩良的腰部。
已經有乘客從通道裏過來了,他們把手機電筒舉在頭上照明。虛晃一過的臉上,都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
齊弩良逆著人群而下,進入更加黑暗的地鐵通道時,他也打開了手機電筒。不停有人和他錯身而過,他就拿手機照一下。被好幾個人罵過後,想這時打電話也沒用,於是敞開嗓子喊:“蔣彧……”
空****的聲音在甬道裏回聲了幾次後,終於消失於寂靜。
他身後突然此起彼伏響起更多人的名字,齊弩良回頭,才發現逆著人群而下的不止他一人。這些人裏,有父親在呼喊孩子,也有丈夫在呼喊妻子。
一聲呼喊迎來了回音,有人激動地朝家人的位置跑,卻一腳踩騙,從一側的台子跌落進車軌,整個頭都淹了,好在拉著車胎,馬上又浮起來。
和齊弩良一起順流而下的人越來越少,水也越來越深,已經淹到了他胸膛。大約已經走了一裏路,和他錯身的人也越來越少,但他呼喊蔣彧的聲音還是沒有回音。
按理說不應該,蔣彧人高腿長,應該走在這些人前麵才對。難道他們黑燈瞎火的,彼此錯過了?也不應該,他是一路喊過來的,不會聽不見。
他又扯著嗓子喊了聲:“蔣彧……”
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音:“哥……是你嗎?我在這裏……”
甬道盡頭的一點白光突然閃了閃。
齊弩良也趕緊揮動自己的手機電筒:“是我,你沒事吧。”
“我還好,你慢點,軌道裏水很深,小心。”
齊弩良朝著那朵光飛奔過去,白光照在蔣彧臉上,才知道他為什麽落到了後麵。
他肩上坐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女孩彎著腰,雙手緊緊箍著蔣彧的額頭。他一手抓著女孩一條腿,一手還牽著個老太太。老太太舉著手機照明。看起來是奶奶帶著孫女在外邊,突然遇到了這麽一場大雨,又錯誤地選擇了乘坐地鐵。
蔣彧還好,水也隻到他的胸膛,但已經漫到了老太太的脖子。逆著水流的阻力大,他又拖著一老一小,難怪走得很慢。
齊弩良二話不說,把輪胎套到老太的腋下,轉到她身後:“大娘,你扶著點,我在後麵推你,這樣會快點。”
老太太快要感激涕零了,不停地道謝:“你們是我跟小妮兒的救命恩人啊,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們。”
“你扶好,先出去再說。”
有齊弩良推著拖累的老人,幾人的速度快了不少。
默了幾秒,蔣彧突然低低喊了一聲“哥”。
“還扛得動不?咱兩換換。”齊弩良指的是讓女孩騎他肩上,讓蔣彧歇口氣。
“還好,不用換。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麽快。”
“要不是不讓進,我早就來了,在地鐵口跟管事兒的磨了半天。”
“人家也是為了你安全。”蔣彧說著,一隻手按在齊弩良推著輪胎的手上,握住他的手背。
齊弩良沒有猶豫,反手把那被雨水泡得一點溫度都沒有的手握住了,手指插進彼此的指縫,十指緊扣。
“他們知道啥?這點水算什麽。”
握著那隻手,他懸空的心才終於落回了肚子裏。哪怕此時仍然大半截都淹在水裏,水位還在上升,但和蔣彧在一起,他就什麽都不擔心,什麽都不怕了。
他也想讓蔣彧也安心,便道:“我老家村邊有條河,每年我都要從那河裏撈起幾個溺水的人,我在村裏是遊得最快的。”齊弩良瞥了蔣彧一眼,“就算真淹過頭頂,我也能把你全須全尾給撈起來。”
蔣彧低頭,悶聲笑。
“你別不信。”
“我沒說不信。”
“那你笑什麽?”齊弩良有點惱,鬆開了拉著他的手,但沒能抽出來,蔣彧握得更緊了些,“還笑,你會遊嗎?”
“我不會啊,你教我唄。”
“我會遊!”齊弩良來了後,好像給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剛剛那種緊張壓抑的氣氛鬆弛不少,蔣彧肩上的女孩突然舉起手,“我會,教練哥哥教我的,讓我扶著板子,幫我托著肚皮,我就學會啦。”
蔣彧把小姑娘的手按回自己頭上:“我也有哥哥教我遊。”轉向齊弩良,“聽見沒,到時候要幫我托著肚皮。”
“……”
幾朵燈光將他們幾人照亮,消防員們劃著皮艇趕來了。他們把小女孩和老太太扶到皮艇上,讓蔣彧和齊弩良也上來。眼看站台就在前邊不遠,他們說不用,讓消防員們再去後麵找找,也許還有落下的人。最後,兩人一人拿了一件救生衣。
齊弩良一手拖著輪胎,一手牽著蔣彧,終於從黑暗驚險的地鐵站出來時,都鬆了口氣。
雨還在下,一點變小的趨勢都沒有。站口的消防人員增加了一倍,排水工作仍在繼續。這片區域積水很深,齊弩良把車停在了遠一些的地方。
他們擠過嘈雜的人群。人聲消失後,整個世界隻剩下密集的雨聲,像一首宏大的交響曲。
濕漉漉的兩個人坐進車裏,車門關上,那些吵鬧的聲音隔絕在外,交響曲變成了小夜曲,溫柔地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心髒。
路上幾乎沒有別的車,這個世界似乎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輪胎碾過積水,劃出一道水花。這條路是蔣彧上班的必經之路,齊弩良已經開過無數遍,單手駕駛也完全沒問題。
剛在地鐵甬道握上的手一直沒有分開。
蔣彧手指冰冷,他整個人在這灰色的雨水裏呈現出一種過度的蒼白。齊弩良知道蔣彧仍在驚悸,緊握著的手,能夠給他一些慰藉,也是給自己的慰藉。不知道有多久,他沒有這麽心驚膽戰過了。
小區車庫也進了水,齊弩良把車停在小區外地勢高的地方。
兩人落湯雞一樣,一路回家,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進了電梯,蔣彧才說:“剛剛你來之前,我其實有點害怕。”
齊弩良當然知道,最後一通電話時,他從蔣彧的聲音裏就聽出來了。
“已經回家了,不怕。”
還不到天黑的時間,屋裏卻像傍晚一樣昏暗。外麵風大雨大空氣冰涼,關門關窗的屋子成了溫室,一進來,有種粘稠的悶,空氣潮濕,呼吸也有些發沉。
齊弩良剛關上門,還沒來得及開燈,一雙手臂突然將他緊緊抱住,濕黏冰冷的胸膛貼近他,貼得很緊,像是在索取一點溫度和安心。
齊弩良在水裏泡了這許久,胸膛同樣冰冷,他空懸的心也同樣不安。他抬起手臂,也同樣緊緊地抱住蔣彧。
蔣彧短促而沙啞地喊了一聲“哥”,便把齊弩良推到門上,冷得有些發顫的嘴唇貼上來,舌卻是溫暖的。
和這空氣一樣潮濕黏著的親吻在齊弩良臉上流連。
蔣彧的呼吸帶著雨水冰涼幹淨的味道,有些急切,有些膽怯,這二者中和成了一種持久而細膩的溫柔。直到四片冰涼的唇貼在一起,此間的呼吸慢慢開始變得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