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黃衣少年口口聲聲說,此處距離中原就一日水路,但李文思根本不信,直到現在真正踏上陸地,他才發現,這居然是真的!

原來他們當初一路南下,一直就是幾乎沿著海岸線而行,到江浙一帶後,才開始往東航行。沒多久,遇到了海盜,上了小船,遭了風暴,那個時候是吹的都是東南風,便一直把他們的船往內陸吹。

李文思又看了看他們所在的地方,發現並不是黃衣少年所說的錢塘,而是一處小漁村。

遠近有炊煙嫋嫋,外麵還有別人晾曬的衣裳,看衣服的式樣,的確是中土衣飾沒錯。沒想到自己事事無所謂,輕而易舉就回到了中原,但那個心心念念想要回來的人,卻永遠留在了采薇島上,天意弄人,實在是讓人心中難過。

蔡仲青見他悶悶不樂,問道:“大哥,你怎幺了?”

李文思暗想蔡仲青既然忘了前事,他也沒必要逼蔡仲青一起想起來,否則也隻是多了一個人傷心,於是強顏笑道:“沒事,天色晚了,我們找戶人家借宿吧。”

他原是想自己先去探路,但蔡仲青這個樣子,實在讓他放心不下,於是攙扶著蔡仲青去了最近的一處村莊。他們二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敲了幾家的門都沒人讓他們進去,隻有一個好心的農婦給了他們兩人一碗剩飯。

李文思見那農婦轉身要走,連忙道:“大姐,你們村子離海這幺近,怎幺沒人出海打漁呢?連漁船也沒看到一條。”

那農婦左右張望無人,才道:“你不知道嗎?這兩年官府打殺龍宮島的惡人,禁海好久了,官府說了,誰在海邊停船,誰家就有惡人。”

李文思道過了謝,心中不勝唏噓,若是不禁海,他們在采薇島上恐怕早就得救了,但他許久未曾出海,實在不知道禁海的事。他想了一想,忽然發現不對,既然已經禁海,那幺送他們回來的船是怎幺回事?能犯這種大忌,莫非那黃衣少年當真是勞幺子的什幺定海王?還是他們根本就是龍宮島的餘孽?

不管是哪個原因,他是絕不會放棄采薇島的。想到此處,他歸家之心越發地迫切了起來。

從南往北最快的是騎馬,但蔡仲青不會騎馬,他們若是同乘一匹,反倒更慢了,倒不如坐船。從運河往北,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到了。隻是走水路的話,他們手中卻是沒有銀子。當初在采薇島上時,李文思料想那些爛銀票沒用,也就扔掉了,這還是貼身放的,那些沒貼身的玉佩扳指這些,早就被海盜們摸了去。

那農婦看他們可憐,便指引他們到附近的義莊借住。義莊其實並不隻是無辜枉死的路人停屍地,主要是家族做慈善的地方。此地是江南林氏的聚居地,他們不是林氏族人,領不到救濟的錢糧,但借住幾天還是沒問題的。

李文思不願讓蔡仲青去那種地方住,生怕他沾了那裏的死氣,可蔡仲青又病重著,不能吹風淋雨。百般無奈,隻好扶著蔡仲青去義莊。

江浙一帶十分富庶,如今又風調雨順,並沒有幾個背井離鄉的乞丐,因此義莊很空,附近都是上好的水田,風景頗為雅致。管理義莊的人見了他們,把他們安排在了角落的一間房內,還給了他們幾件舊衣服禦寒,隻是約好了不能住太久,不然被族長知道,怕是要被責罰。

李文思自然也不願意住太久,住久了采薇島都要變成別人的了,他如何能忍受那黃衣少年在他麵前得意。

他想了想道:“小青,我明天到城裏看看,能否打些短工,你就在村子附近等我回來。”

蔡仲青答應了一聲。他忘記了很多事情,不明白他和大哥為什幺會到了一條船上,還如此落魄,他明明記得他們蔡家在京城算是小康之家,哥哥剛娶了嫂嫂,日子雖然窘迫,但還過得去。不過看大哥的神情,總是憂心忡忡,他又不敢多問。

次日臨走前,李文思將廚刀交給了他防身,並告訴他自己晚上就會回來,不要擔憂。

李文思自負自己武功不弱,又身強力壯,要找份事來做輕而易舉,沒想到醜時出門,用輕功奔走到城裏,轉遍了整個城,他硬是沒找到一份短工,最短的跑堂也要做夠半年,其他的多的是要賣身的。

半年他哪裏能等?

他心急如焚,眼見得天色晚了,再耽擱下去,怕是蔡仲青要擔心,於是沒有再停留,趕在黃昏時分回到了村莊。

他還不知該怎幺向蔡仲青交代,心中五味雜陳,越是靠近就越是遲疑。

忽然他鼻端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這香味醇厚肥美,他雖然隔了半年,但還是立刻就認出了這是肉的味道。

居然有肉,而且是紅燒肉,不會錯的!

李文思毫不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疾步向香味來源處走去,卻發現是他和蔡仲青棲息的地方,心裏隱隱猜到了什幺,臉上不由得露出喜色,向他們的住處狂奔而去。

蔡仲青在房屋外麵小火燒著一鍋肉,那肉顏色紅亮,晶瑩無比,果然就是紅燒肉了。隻是他回來得早了,這肉剛剛隻能插進筷子,燒得還不夠軟。

蔡仲青見到是他,燦爛一笑:“大哥,你回來了!”

李文思點了點頭,他在蔡仲青麵前一向光棍,也沒掩飾,直接道:“小青,我今天一天也沒找到事做。”

蔡仲青卻是不以為意:“找不到就找不到,大哥是讀書人,以後自然有一番成就,不急現在就找事做,錢讓弟弟來掙就好。”

聽到蔡仲青安慰,李文思登時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感動道:“弟弟,等回京以後,哥哥一定好好補償你。”

“我們兄弟之間,還需要客氣嗎?”

“對了,我還沒問,你哪來的錢買肉?”李文思完全想不出,自己忙了一天,一文錢也沒掙到,蔡仲青一個病人,怎幺就掙到錢了。

“我幫人殺豬,人家送的。”蔡仲青解釋了一下,原來他早上也在村子裏轉了一圈,發現有人要殺豬,但鄰村的屠戶扭傷了腳,便主動提出幫人殺豬不要錢,就給幾塊肉就好。

那家人見他斯斯文文的,原是不信他會殺豬,但這豬到了該殺的時候,再養下去不長膘了,隻會浪費糧食,遠近除了林屠戶,還真沒有人會殺豬,隻好讓他試試。沒想到他身手利索得很,捆豬放血,那豬沒多久就咽了氣,連一點豬血都沒浪費,都做成了豬血糕。

那家人大喜,如約給了他一塊肉,還另外給了殺豬的工錢。現在正是近年,要殺豬的人家多得很,已經有好幾家定了他,讓他明天去殺。

蔡仲青掏出來給李文思看,居然數目還不少,夠他們坐兩三天的船了。

李文思捧著錢發呆,此時蔡仲青舀上一大碗飯,擱上幾塊紅燒肉,澆上一大勺湯汁,要拿去給守莊的王大叔。原來他用另一個鍋蒸了飯,隻是肉的香味完全蓋過了飯,李文思沒聞出來。

李文思早就餓得發昏,沒想到蔡仲青還要分給別人,當即就不樂意了:“你辛辛苦苦做的飯菜,為什幺還要給別人?”

蔡仲青解釋道:“煮飯的鍋是問王大叔借的,米也是他送的,他一個人住很是可憐,我們反正吃不完,就給他一些吧。哥哥不用等我,先吃了就好。”

李文思在心中狂喊,誰說我吃不完,我吃得完!但蔡仲青說得事事在理,人家好心給了地方給他們住,他們什幺也不肯送,也太說不過去。

李文思眼巴巴地看著那幾塊紅亮亮的肉在顆粒分明的米飯上麵顫動,並且隨著蔡仲青離他而去,隻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顫,他隻想飛快從鍋裏撈出一塊來吃了,但做飯的人還沒回來,就隻好勉強忍著。

好不容易挨到了蔡仲青回來,那肉已經燉得酥了,蔡仲青見他居然沒有先吃,有些詫異:“大哥怎幺等我吃飯?”

李文思不忍怪他回得遲,隻好道:“我想和你一起吃。”

蔡仲青毫無所覺地“哦”了一聲,隨後笑道:“王大叔那裏來了人,他看到我去送飯,給我不少青菜,還給我塞了幾個土豆,明天我們有土豆吃啦。”

他盛了兩碗飯,夾了肉,遞了一碗給李文思,把洗好的青菜和土豆放進肉湯裏煮著。青菜過會兒就能吃,土豆燜得半熟就斷火,明天再熱一熱就剛好了。

李文思顧不得燙,趕緊咬了一口帶皮脂的地方,火候恰到好處,糯而不爛,肥而不膩,隱約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芳香。

蔡仲青的家常菜做得極好,半年沒做了,依然還是京城頭檔酒樓主廚師傅的手藝,隻是他似乎年輕了些,名聲沒傳出去就進了王府。若是沒進王府,不知會有多少人追捧。

蔡仲青含笑看著他吃,問道:“好吃嗎?”

他顧不上說話,點了點頭,中間那層瘦肉絲絲均勻,又帶著肉類的甘甜,最上麵那層瘦肉滋味最濃,咬一口便感覺舌尖盡是醬香肉香。李文思迅速吃完一塊,便又向第二塊夾去,風卷殘雲,很快就下去了半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