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顛簸過後,刺耳的喇叭聲把我拉回到現實。售票員提示到目的地了,茫然的隨著人群下車。母親在不遠處等我。
邁著步子走過去,每走進一點就感覺心情沉重一點。走進後老媽挽過我的手,一如我兒時挽起她的手。老媽欲語淚先流,望著我深切的說:“城城,我就不過去了,你過去看他的時候,多順著點他吧。幫我把給他準備的棉手套帶過去就行了。他老是喊手冷。”
我強裝笑容:“媽,你怎麽不過去呢。”老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搖頭:“算了,不去了。你去了就行了。”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麵噙滿了眼淚。我邊挽著老媽走邊故作鎮定的問:“怎麽回事呢,前不久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就晚期了?”老媽說她也隻是接到父親的電話,然後知道了這個事兒。醫生說隻有大概兩個月的時間了。
我屏住呼吸,鼻腔有什麽在湧動,這個時候老媽心裏比我難過數倍,我不能再讓老媽傷心了,她操心勞累了大半輩子,我幫不上什麽,就不給她添堵了。我冷冷的說:“那個女人呢?她有沒有照顧父親?”母親搖頭,說不知道。
老媽的樣子比我想象中要好,要不然就是她刻意掩飾得好,路上跟老媽聊天的時候才真正的意識到,老媽已經老了,她已經把希望都寄托到我身上了,而我也意識到,自己真的該成為一個能夠撐起一片天的男人了。我暗自下決心,一定不能再得過且過了,今後的日子一定要活出個樣子。
跟老媽一起到家拿了手套之後我給父親打電話,電話裏麵父親的聲音不再如往常一般渾厚有力,我也輕言細語,心情沉悶加之暈車的緣故,愈加感覺到身體不舒服,重新打整了一番,盡力的打起精神,電話裏麵幾番詢問父親過後準備好東西就直奔縣醫院。走之前再次詢問了老媽,她還是說不去。
老媽把我送到了門口,我拿著手套和母親做的雞湯走去,路途不算遠,我決定走過去,劉銘發了好幾個短信來,內容大致都是些鼓勵安慰的話。還有楊姐小胖子也發了短信過來,讓我想開點。我猜應該是劉銘告訴他們的,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不想再像以前那樣,遇到點事情就知道逃避,我想試著正視自己,試著自己來承擔事情。挨個回複之後放進兜裏。我都回複的:“沒事兒,謝謝你們。”之後楊姐有打過電話來,好像她比我還著急,還反倒要我來跟她做思想工作似的。
路過一個麻將館的時候裏麵有些喧鬧,我竟然看到了以前那個給我額頭留下傷疤的胖子在打牌,他本是背對著我的,就在我路過的時候,坐他對麵的人跟我打招呼,也是小時候的鄰居,胖子應聲轉頭看向我這邊,我尷尬的望著他們笑。
胖子徑直起身,走過來跟我打招呼,跟我一陣噓寒問暖,問我最近過得怎麽樣,我一邊敷衍的應和著他,一邊想他可真健忘,小時候的事情估計都不記得了,可是不巧,我都還記得,而且清清楚楚。所以我態度沒有他那麽熱切。不等他說我就想走,就在我即將轉身的時候,他問:“城哥有錢沒有,先借我點兒,我這兒打牌沒帶夠。運氣特差。”
我當時的心情真的是難以言喻,我真不明白他覺得我跟他之前是怎樣的關係,還有他是以怎樣的心態跟我開這個口的,我瞄了眼那邊的牌桌子,大多是小時候讀書的時候跟我關係很僵硬的那幾個,我沒有說話,也沒做反應,胖子再次腆著臉問我:“嗯?城哥?有沒?”
我看著眼前的他,臉上油膩膩的,眼睛都快被肉擠得看不見了,臉上的表情分不出到底是笑還是哭,我從兜裏麵摸出一百塊錢給他,然後說:“等下回來咱再好好玩玩,我這時候有急事。”胖子捏著錢,嬉笑著跟我說:“嗯嗯嗯,好好,城哥你先去忙,我回去打牌去了。等下回來記得告訴一聲阿。”我點頭然後轉身。心裏無奈,如果現在的人都是這般的虛偽的話,不知道人間還怎麽能體會到真情。隨即想到了我身邊的人,劉銘,楊姐,起碼我相信他們不會虛偽。至少不會對我虛偽。那句話真的沒說錯,朋友用心交,兄弟拿命換。
走出巷口害怕時間長了雞湯冷了,就打了車過去。很快到了醫院,我給父親打電話說到了,父親在電話裏麵支支吾吾的像要告訴我什麽,我推說等下見麵再說然後掛了電話。找到父親的房間,是一個單人病房,父親穿著病號服躺在潔白的病**,旁邊掛著吊瓶。見我來了父親極力坐起來,我走過去微笑著說:“爸,你不要亂動。來,這是媽給你燉的雞湯。趁熱喝吧。”說著把保溫桶打開,把熱氣騰騰的雞湯端出來遞給父親。
父親笑著端過雞湯,喝了幾口之後說有點熱,然後放到旁邊的櫃頭,招呼我坐到旁邊,我順從的坐到他旁邊,父親骨鯁在喉的樣子,我笑著幫他端起雞湯,幫用勺子幫他攪合邊說說:“剛才在電話裏麵不是說有什麽事要說嗎?”父親的笑容有些尷尬,他捂著剛才我給他戴上的手套,哈了一口熱氣然後有些生怯的口氣說:“城城阿,今天醫生說,爸這個……是誤診。”
我攪著雞湯的動作一下停了下來,所有的防備都瞬間土崩瓦解了。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父親見我不說話,然後囁囁的說:“對不起阿,城城。”
我不知道怎麽來形容當時的心境,之後我繼續攪合雞湯,把湯碗放回到櫃頭說:“也就是說沒什麽事了。”語氣有些生硬。
父親尷尬的笑:“就是普通的肺病,過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我木然的說:“那就好。”我覺得有些好笑,知道是誤診之後明明都該高興的,可是我跟父親的態度和反應都決然不同。父親說的對不起更像是有多種含義的。
我掃視了一圈,然後收拾好心情後問:“那個女人呢?她不來照顧你麽?”
父親假裝著笑說:“噢,她不來。”
我手背上青筋突起,而後我問:“那你需要人照顧嗎?”
父親尷尬的看著我,然後端著雞湯喝,邊喝邊說:“有護士,有護士。”
我起身:“那我走了。”
父親一隻手伸出,像是挽留,我轉身看著他,他的手又緩緩了放了下去,一副落寞的神情,他說:“城城,你媽媽不來嗎?”
我回答:“噢,她說她不來。”說著望著他。
父親捏著手套說:“那你呢?不多坐會兒嗎?”
我看著眼前神態祥和的父親,然後說:“謝謝,不了。”
父親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然後自言自語般的說:“噢……噢……”
既然彼此都已沒了言語,我也沒有再多留,留下幾句叮囑之後奪門而出。病房裏麵父親捏著手套,滿目深情的看著我走出去。還是沒有言語。
褲子裏麵手機一陣震動,我拿起來,好幾條劉銘跟楊姐的短信,我一一發短信過去:“這下是真的沒事兒了,醫生誤診。隻是普通的肺病。”發完後我抬頭使勁深呼吸幾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痛快感。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或者說不敢在父親的病房多呆一會兒,還有,父親的那句對不起感覺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子,把我心口壓抑多年的石塊拉了出去。
我趕忙給老媽打電話告訴她父親是誤診,老媽如釋重負,反複的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好在是誤診。”
剛掛了老媽的電話,劉銘的電話就過來了,我接起來,劉銘比我先說話。
劉銘:“靠?誤診阿!”
我:“應該說幸好是誤診吧?”
劉銘:“我不是那意思,現在的醫生也太扯淡了吧?這事兒能出岔子的?”
我:“不管了,沒事兒就好。”
劉銘:“哎,我怎麽感覺你說話成熟了好多?”
我:“嗬嗬,不知道,可能吧。”
劉銘:“你多休息幾天再回來吧,店裏麵這幾天不忙。”
我:“嗯,我看情況吧,說不定明後天就回來了。”
劉銘:“沒必要,多陪陪阿姨吧。”
我感覺跟他聊開了,邊走邊說:“哎,你光是說我說得頭頭是道,條條在理的。你呢?跟你爸關係怎麽樣了。”
劉銘口氣有些無奈:“能怎麽樣,還那樣。”
可能是因為我對剛才的事還深有領悟,我跟他說:“哎,你爸挺關心你的,隻是方式不同而已。你真的沒必要這樣。”
劉銘的語氣竟然變得溫和起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以前我隻要跟他聊到這個話題他要不然就是岔開話題不聊,要不然就是衝著我吼:“有完沒完阿!”
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他能用一個平常普通的父親對待兒子那樣對待我。”
我聽出了他語氣裏的傷感,適可而止的說:“好了,回去再聊吧。掛了。”
劉銘:“嗯,好好休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