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鶴托夢

“承認什麽?一堆胡言亂語?”歎口氣,梨霜看向雲碩,“師姐,我如今還不想說這件事。”

“那便算我多嘴吧。”也不生氣,雲碩在梨霜身邊坐下,看著的卻是桌子上一支精致無暇的白玉瓶,瓶裏一大捧嫩黃芳香的迎春。“這瓶子成色不錯,小梅花裏專供的?”

“你覺得沈連誠有那麽大方?”估計他們家也是一堆假貨。“這東西是我前幾天買的,也就湊活著能看,你喜歡?”

“不,我喜歡你親手做的。”

“那可算了吧,如今沒空,又沒什麽好料。哎,師父那兒不有一件兒嗎,我們偷過來?”忙裏偷閑的啃塊點心,梨霜頓時笑歪了嘴。

“我還以為如今的你一定是一肚子氣呢。”打量,雲碩不由摸摸梨霜的腦袋,“想不到我們師兄妹幾個還是霜兒厲害。”

“哎,哎,幹嘛呢?我長大了好不好。”

因為梨霜和雲碩的決定,神仙大夫最終表示他會愉快的留下來,但接著——

“還住這兒?你就不怕別人找來?要不找個花草少的地方也行啊。”

“那你去找?”能不能找著合適而靠譜的地方就不說了,萬一找的過程中給你來兩下·······對於未知的事情,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反正眼前這老頭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那,還是在這兒吧。”

“等等!”將那些紙片一溜扔到桌子底下,梨霜瞄眼轉身欲走的神仙大夫,“你到底認識不認識那大祭司?”

“怎,怎麽啦?好像,認識。”

“不想說以前的事兒?”

“也不是,沒什麽好說的,還白白讓人擔驚受怕的,反正,反正你差點兒當不成我徒弟了。”神仙大夫居然有些羞愧了,拽著頭發坐下,他支支吾吾,“我隻想當個救人的大夫,那些陰七八糟的從來都不想學。”

“那你在那兒大概是個什麽身份?對人家來說重要不重要?”

“怎,怎麽了?”神仙大夫差點兒把自己縮成個肉團子。

“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人家以前還來找你了。就我十歲生日不久,你那天晚上不是出去采藥去了嗎?有個黑胡子的老頭來找你,陰森的跟昨天那個老頭子差不多,長得也很像,不過不是一個人。我和棠兒打不過,便讓棠兒待著,我跟那人走了。”那次,應該也是行走天下的第一站吧。

“啊?你,你,丫頭?”

“看我幹什嗎?就你那畏畏縮縮的樣兒,你能打過人家?還不是拖累的大夥都送死?他不是要找你嗎,也不知從哪知道的我是你徒弟,我便借機把他引開,那人的蠱術很高,身體也很壯實,我一路過去他也安然無恙,後來碰巧遇見了我二師父,我們便合力把他打了一頓,結果還沒死,跑了。”那老頭子走了以後梨霜敬仰的看著安得廣,還以為遇到武林高人了。結果,確實是高人,武功也很高,可愣是讓自己打了五六個月的鐵才勉勉強強的送了自己一套劍法和內功!臨了還吼吼,徒兒誒,好好練武功,不準丟師父我的人,不然等我得空了把你弄進宮當太監,看你一天上躥下跳········和著您老人家搞了這半天還不知道您頗為滿意的徒弟是男的啊?

當時聽見這話梨霜就心酸的在想,會不會安得廣一聽說自己是女的就直接把劍法內功收回去了?幸好那老頭子有點兒良心,不然非得背叛師門不可。

“什麽?對啊,好像那時候不久我才知道你有個妹妹。那,丫頭,你後來去東盛國?”

“我可不是為了你!那老小子一路上不知怎麽的說要收我為徒,還要教我巫蠱,”在梨霜的印象裏巫蠱就是詛咒,所以直接就拒絕了。“後來人跑了,雖然那人瘋了,可保不準那天清醒過來,找我報仇怎麽辦?”

“怪不得你後來拚了命的練功呢。哦,那去了之後呢?那老頭子········”

“還是瘋著。可我還是沒能殺了他,還差點兒被人做了蠱毒。然後,他,就是昨天的那個白衣人,突然救了我。”然後梨霜造福了東盛邊境的許多百姓。

“那你救那位雲姝公主也是那時候?”

“對啊,本來看一挺可憐的小姑娘,結果不到幾天變成了巫婆。”還專吃男人!

“他,我說那個人,是不是總穿一身黑袍子,然後拿著根也不知什麽做成的東西,看著跟茅坑裏刨出來的,最上麵是個蛇嘴的形狀?”好半晌,神仙大夫突然問。

“嗯,就那樣兒,牙還很黃。”

“怪不得!嘿呀,丫頭,你厲害啊,小小年紀就能將五巫師逼瘋!誒呀不愧是我的徒弟。”

“········”不是跟你有什麽關係?梨霜卻強忍著沒把那話說出來,隻是看眼神仙大夫,“你知不知道我二師父是誰?”

“二師父?安得廣嘛。”

“還真是。”以前跟金老大會談的時候都張嘴胡說的。

“怎麽啦?你不知道?”

“他又沒告訴我。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自戀的整天把名頭往自己身上掛,還說什麽醫術天下第一。”

“嘿呀,你這小兔崽子,你說說,這世上有誰醫術能比得過我?嗯?”

“想知道?”陰森,梨霜磨磨牙,笑了,“我偏不告訴你。”

如今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人,梨霜這邊暫時連同幺兒在內是六個人,不過,無塵,那天的事兒沒讓這小子參與,也不知道這小子能不能走回去。

“姑娘,”

“嗯,幺兒?什麽事?”正往無塵的房間走著,梨霜專注的看著地麵,思襯。

“十七哥哥如今傷還是那樣,一直未曾痊愈,幺兒醫術綿薄,所以想請神仙前輩治療一二,隻是,不知道怎麽跟神仙前輩說。”

“那樣啊,我去吧。”

“您?”

“怎麽,怕我害他?還是不相信我的醫術?”

“不是!隻是,”

“到底怎麽了啊?”看著幺兒跟和尚似的臉一個勁兒的紅,梨霜不由笑笑,“趕緊說啊,我還有事呢。”

“是,可,十七哥哥說,他說他不想看見您········他的意思是讓幺兒去請神仙前輩,不讓旁人知道,可是,神仙前輩說他很忙,累了,然後就把門關了。”可憐巴巴的說著,幺兒漂亮的眼睛微紅,“十七哥哥不是故意的,他隻是舊傷發作,有些不舒服。”

“舊傷?”怎麽就覺得這不是真事呢?晃悠,梨霜看看整個樓層和樓下,按說,神仙大夫是有這個毛病,一旦見到病人就忘記了吃飯睡覺,而一旦見到了高難度重症患者立刻連其他病人和他所謂的寶貝徒弟就全忘了,醫治瘟疫的時候除外。如今白衣男子的情形,估計剛才那老頭子跟自己嘟囔都是把上廁所的時間擠出來了,本質上還是為了他老人家的生命安全!

可如今,梨霜一想起堯無雙早上的話頭皮就發麻。萬一自己到時候嘴賤又說出不好聽的話,那還是——

“這樣吧,我去叫我師姐,她的醫術也很好,跟我師父差不了多少。去了啊。”再一抬頭,梨霜就看見了無塵,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幺兒。她不知怎的愣了愣,“你怎麽出來了?”

“屋中煩悶,出來透透氣。”完美的醜妝,婀娜的身姿,無塵的話語清清,好像一個養在閨中的千金小姐。“見過姑娘,敢問這位少爺是········”幺兒雖隻是暗侍,一身衣飾卻都是極好的料子。

“他是茯苓的幺弟,你叫他幺兒就可以了。去雅間等著,我有事跟你說。”

梨霜真不知道無塵那腦袋是怎麽長的,他居然——不走!還是在梨霜暗暉隱約的將所有情況盡數說出的情況下。

“你可想好了啊,到時候別人一來,我可護不了你。”

“那也總比一個人被殺強啊,”玩弄著垂到肩頭的發辮,無塵衝梨霜拋了個媚眼兒,“那些人既然能打過來,想必已經知道我和你待在一塊了。一旦我獨自出去——留下來不但能夠習武,而且,緊要關頭,大帥一定會盡力救出無塵,是不是?”

“你就,那麽想習武?”

“嗯,無塵想學大帥的武功。不被人欺負。”

“那,我盡量吧,提前說一句,要是你死到這兒了可別說我害了你,一切都是自願的啊。”然後梨霜抽出了張紙,扔了過去,“先練著吧,其他的你自己先練基本功。”

“不愧是大帥,未雨綢繆啊。”

因為大巫師的“拜訪”,梨霜暫時停止了在藥城的收購——該辦的都辦了,該收買的都收買了,剩下的那些嘍囉和突然趕來的古洛就能搞定了!和神仙大夫等人一塊兒待著,在小梅花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布置,同時,看似普通的增大了藥城裏的人流量。

“他到底什麽時候能醒來啊?”蹙眉看著神仙大夫在一邊有的沒的打呼嚕,梨霜忍不住哼哼。

“急什麽?你放心,短時間內那什麽大巫師是不會來的。”

“嗯?”

“前天你聞到那股味兒了吧?那東西可寶貝,我也就那一點,昨天就燒了一半兒。夠大巫師受得了。”神仙大夫還挺樂,似乎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我是說他!你說三天能治好,可這差不多兩天過去了,怎麽還跟以前差不多?你看看,這呼吸有的進沒得出的,比前天還差了呢。”

“那,那不是,我這不正治呢嘛,這人根子好,自然生起病來不容易養,你以為跟你似的小病不斷大病切斷似的?去去去,出去,別擱這兒瞎搗亂。”

晚上,這晚的梨霜忽然靜了下來,飛身而起,她輕飄飄的落到屋頂上,倚在房簷旁看那一抹渾圓明亮的月。很冰,很涼,深黃的顏色卻使這夜顯得有些溫暖。

懶懶臥著,梨霜喝著小酒,周身卻無意識的調動真氣,遊走經脈,同時,身上散出若有若現的青光,淡淡的,綿軟而溫潤,似有似無的花香。

周圍,很靜,一瞬間卻又很亂,好像千年古刹的大門突然大開,站在門口迎麵而來的那一瞬滿滿的煙火氣息,有些煩悶,沉靜之後卻是極致的溫暖。

母親炒菜的上上下下,孩童讀書的朗朗清音,父親辛勤的沙沙走筆,以及斥罵,責怪,呻吟,哭泣,打架,殺人·········或善或惡的聲音在這一瞬間紛至遝來,連著從不曾看見的畫麵,好像在梨霜眼前展開了一張異世的清明上河圖。清晰,細致,精美,時光流過的痕跡。

天上的月亮,仿佛也在這一瞬明亮了幾許。

“風畫雪的竹葉青,要不要喝?”對著身後的寂寥無人詢問,梨霜感受到那人離開的步伐,不由笑了笑,轉而,閉上雙眼,那一幕幕紅塵的喜怒哀樂卻愈發清晰了起來。便連那飯菜放了幾勺鹽也是清清楚楚。

低頭,閉目,溫暖,梨霜便在這一瞬間徹底沉睡。

空淩的深淵,鬱蔥的樹木,輕靈的飛鳥,燃燃的篝火,汩汩的河流。抬眼,卻被永無盡頭的淡淡薄霧所籠罩,但還是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有琴音,突然響起,流淌的是那高高的山,清靈的水,早已逝去的故人。

有白鶴,忽然飛來,飛起的是那潔白的雲,廣闊的天,這世間寧靜的音符。

白鶴,忽來,轉瞬化作的卻是一襲白衣,白衣裏那清淡素雅一臉急切地男子,男子,站立,麵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

“你,”

“這是我在施法,我到了你的夢境。聽著,你要找的是任慕顏,這是她的畫像。”

“你,傷好了?”周圍卻不是屋頂,甚至不是小梅花。

“不,這是你借我的力量,我的傷,總之,扔下我,帶著任慕顏,快走,千萬不要讓藥王派的人發現,尤其是那七個巫師,”低低咳嗽,白衣男子的滿臉懇求,“教會她生靈之氣,教她如何生存,求你!”

“那,你呢?丟下你,你會死。”

“不,不會,隻要不是大祭司親臨,他們沒人能殺得了我,如果可以,將我扔到藥山,隱身即可。行麽?”

“除非,你能打敗大巫師。隻要你能將生靈之氣煉到翠綠色,就有機會,但在此之前,保住任慕顏,她千萬不能有事。”身子顫抖,男子接著,“一旦大祭司傷好了,就能隨時感應到任慕顏的行蹤,在這之前,一定要讓她將生之靈氣煉成藍色,這樣你們聯手,就可以從大祭司手中逃脫。”

“我身上有鳳主之血,一個月後自然會恢複,你們請的大夫,對我沒用。”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白衣男子定定看著,囑咐,“還有,一定不要讓東盛國人知道你會生靈之氣,你,記住了?”

“我,盡力行麽?藥王派的人我不熟悉,我無法肯定,還有那巫蠱術,我,盡力!”

回應的,卻是漸漸破碎的空氣,漸漸消失的冰涼。

“喂!”下意識的,梨霜就朝那白鶴消失處抓去,觸手處卻是溫滑的肌膚。

“你,醒了?”身後,那聲音僵硬而冰冷,卻又微微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