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一萬五千字求一票! 文 / 姒錦
夏初七這個要求來得很突然。
淡淡的說完,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便直直的盯住趙樽。
她心知,這會子估計全場的人都以為她楚七已經瘋了,如果趙樽借了人給她,卻沒有達到她自個兒預期的效果,名聲受損的不僅僅是她楚七,就連趙樽也會連帶著被東方青玄給壓上一頭,指責他縱容包庇,對不敬死者。
故此,對這種有可能會逆風點火自燒身的事兒,她不確定趙樽會不會幫她。
然而。
趙樽隻是靜靜地看了過來,什麽也沒有多問,便淡淡地冷聲命令。
“陳景,給楚七幾個人。”
陳景口中的“是”字兒剛答出來,趙樽冷冷的唇輕輕一抿,頓了頓,又平靜地看著夏初七,淡淡說,“盡力便可。”
盡力便可。
這四個字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它不僅僅隻包含了趙樽對夏初七的信任。
而且,還包含著另外的兩層意思。
第一,即便她楚七什麽作為也沒有,即便事實證明她楚七隻是在一個人信口開河,亂打誑語,趙樽也會為她解決後顧之憂。
第二,他趙樽做得了這件事的主,他說鶯歌是怎麽死的,那便是怎麽做的,他說不能再追究,那便不可以再追究。她做這件事,不需要考慮任何別的因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
心怦怦又跳了一下。亂亂的。
與趙樽眼神兒對視一下,夏初七趕緊的挪開。
她怕不能再正常做事。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心態。
往常她可以大眼睛瞪著他又損又貶,甚至可以隨意的調戲他,說再葷再渾的話也覺得無所謂,她就是那麽一個人,可以不要臉不要皮的恣意自在,不需要顧及自家在他麵前是什麽樣子,也需要想他會怎麽去看她。
可自打昨晚上冰冷的河水裏那一抱,那溫暖的狐皮大氅那麽一裹,她就知道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可那情緒,她又無法去準確的把握。見到趙樽,見到他也通紅的一雙眼,也再不能有一顆平常心,身上無一處不帶著那股子火熱的燙勁兒。
在陳景的安排下,外頭有幾名身著甲胄的兵士走了進來,向在場的幾位爺曲膝行了禮,便端正了姿態站過來,由著夏初七來差遣。
這會子已經收斂了心神,夏初七正在仔細查探鶯歌的身子,一雙纖細的眉頭緊皺著,麵色嚴肅,情緒卻也是難辯。
片刻,東方青玄略帶幾分溫軟的笑聲,便從背後傳了過來。
“楚小郎這些把勢,本座瞧著新鮮得緊,不知有幾成把握?”
對待東方青玄,夏初七可遠沒有對待趙樽那樣兒的心脾性。
聞聲兒,她回過頭來,皮笑肉不笑,“東方大人有幾成把握,每次拉屎都是幹的?”
這句話實在太糙了,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更是顯得有辱斯文。可熟悉夏初七的人都知道,這還已經算是比較給麵子的時候了,要不給麵子,指不定還有多少損話在舌尖上兒打著轉呢。
果然,俊美無匹的東方大人再次被她嗆了。
但是,不知道是他修養太好,還是確實是胸有成竹,他隻眯了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半點兒也不與她置氣,還妖精一般笑著看她。
“本座隻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因你的做法,破壞了屍身,影響了斷案。本座可是會讓你連座的。”
連座,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會兒,夏初七覺得這個東方青玄簡直就是一個敗類了,丫明顯就是不想讓她好過。虧得長了一張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
實際上,先前她隻是初步查看過,那鶯歌是被人給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但明顯斷氣的時間不長,傻子這個屋子是不是第一現場她不知道,可她摸她的時候身子還溫熱著。而她有一個對悶死者的急性搶救方法,尤其有一些悶死之人初初隻是處於假死狀態,那一類在現代醫學上被搶救回來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
但目前醫療條件有限,她隻能姑且一試,哪裏能保證?
她沒有吭聲兒,趙樽卻冷冷開口。
“依東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也要連座了?”
他神色慵懶,氣質高冷,實在說不出那一派倨傲的風姿。
東方青玄隻笑,“殿下身份尊貴,自是不必。”
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心知這個時候必須“爭分奪秒”,沒那個時間給她與東方青玄去鬥嘴,收斂起因趙樽的處處維護給她帶來的衝擊感,在東方大妖孽略帶嘲諷的溫和笑容下,她鎮定自若的指揮著陳景叫過來的幾名兵士。
指著其中一個,她說,“你先去找兩根筆管。”
那人應答而去,夏初七這會子也不與旁人去解釋,又指著另外一個人,“把她的身子平放好,你上去,踩在她兩邊肩膀上,然後用手扯住她的頭發,把她人給勒緊了,力道不要太大。”
趙樽微眯著眼睛盯著她,目光也是複雜難測。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瞧不見那許多了,又指揮著另外一個人,“你撚住她的喉嚨口,用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揉動,一直不停。”
“還有這位小哥,你負責摩擦她的手臂,然後慢慢地,把她的雙腳曲起來。”
等著安排好這一切,她才蹲身下去,自個兒將手放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地按壓,一下一下掌握著呼吸般的節奏。
這個時候,那個拿筆管子的人回來了。
夏初七偏過頭,吩咐,“你兩個人,一人一邊兒,用那筆管子湊近她的耳朵,使勁兒往裏麵吹氣兒。”
她這樣對待一個屍體,讓圍觀的眾人都吃驚不已。
如此怪異的舉動,不要說見到了,可以說聞所未聞。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中在她幾個忙碌的人身上。
可惜,過了好半晌兒,屍體她還是一具屍體,根本就沒有什麽起色。
輕哼了一下,東方青玄如同狐妖般的聲音,適時地傳了過來,“看來楚小郎沒有辦法讓屍體說話了。這般故弄玄虛,侮辱死者,莫不會隻是為了報那鶯歌想要勾搭晉王殿下之仇吧?是對自己不自信呢?還是對殿下的不信任?”
夏初七心下也有些焦灼。
但她自認是個能裝逼的人,不該服軟的時候,絕對不服軟。
一雙手交替著按照急救措施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揉動,嘴上也沒有忘記了回嗆那東方妖人,“我與我家爺的感情自然是好的。而鶯歌麽?我若有心報仇,不必救她就行,你當別人都像你那麽傻啊?”
東方大都督是何等威風樣的人物?
不要說普通仆役,便是王公大臣和一般的皇子皇孫在他的麵前都從來沒有這麽放肆過。
聽得這樣的話,好多人心裏頭都在倒提涼氣。
知道的人都懂得夏初七就是這樣的脾氣。
不知道的人麽,自然也隻會猜測是因為有趙樽替她撐腰而已。
東方青玄仍是一如既往的妖嬈如水,得了這樣一個“傻”字的評語,卻是清笑一聲兒,那好聽的聲音比山泉入澗還要悅耳。
“但願楚小郎與殿下的感情……真有那麽好。”
心髒突了一下,夏初七先前口出狂言,也沒有去瞧趙樽什麽表情。可這會子脊背上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視線,卻可以讓她清楚的知道,在別人的眼睛裏,她與趙樽完全就是典型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她夏初七便是那堆牛糞。
小臉兒紅了一下,她這一回難得去嗆東方妖人了。隻聲音平靜的繼續她的搶救工作,“你,手上不要停。”
“是。”
“你繼續,用力一點。”
“是。”
“你把她頭發扯緊了,鬆不得。”
“是。”
盡管那幾名兵士完全不懂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可還是按照夏初七的指揮在按部就班的做。而她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嚴肅的,也是一種完全處於工作狀態中的,隻有曾經在前世的手術台上才有過的表情。當然,此時屋子裏的人,都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見到過……
時間過得很緩慢。
眾人的眼神兒,從一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含義深刻的譏嘲。
雖然礙於趙樽在場嘴上不說,可心下都清楚得緊。
把死人複活?讓死人說話,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
額頭上隱隱有了冷汗,夏初七也越發不確定了。
如果按現代醫療技術,實實在在是可以讓瀕臨死亡或者假死亡的人緩過來那麽一口氣兒的,可如今在古代,鶯歌也不一定真就是假死,她采用的急救方法也是在古老中融合了一部分現代的救治理念,結果究竟會如何,她又哪裏敢斷定?
盡力便可。
趙樽先前的四個字,再次入耳。
她不經意側過頭,與坐在幾步開外的趙樽四目相對。
隻一撞,她又收了回來。
似乎突然之間,這個救治的意識變得不完全為了傻子了。
她發現……如果真的不成,自個兒實在有負於趙樽的信任。
“繼續……”
“再來……”
隨著夏初七越發變冷的命令聲,靜靜有了人開始了低低的歎氣。
如此反複,時間過得實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說都在等待她什麽時候會站起來宣布失敗。可誰也沒有想到,大約就過兩頓飯的工夫,隻見那原本不會再動彈的鶯歌,突然間喉嚨嗆了一下。
“放手,都放開她。”夏初七緩過氣兒,輕聲命令。
慢悠悠的,鶯歌睜開了眼睛。
“嘩……”
“這個楚小郎真是個有本事的。”
“死人還魂了!”
這樣的搶救在這個時代,用“還魂”這兩個神奇的詞兒來形容實在不過分。就在眾人不可思議的驚歎聲裏,夏初七長長歎了一口氣,心髒“怦怦”跳動著,第一時間望向趙樽。
他也靜靜的看過來。
也不知道,誰的心跳得更快。
微微眯了下眼睛,趙樽聲音涼涼的問,“鶯歌,你老實道來,為何會來傻子的屋子?”
那鶯歌一張臉刷白著,看著屋子裏的情況,幾乎回不過神兒來了。在趙樽又一次發問之後,她才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嘴唇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有氣無力地將那一隻蒼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頭的傻子。
“他……”
一個字剛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裏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爾”了一聲兒,唇角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一雙眼睛大大的睜開著,她的身子顫抖著,手腳掙紮著亂蹬幾下,腦袋一偏,便再次死了過去。
“鶯歌!”
夏初七一隻手飛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隻手指搭在了她的脈上。可此時的她心脈已無,無論怎麽搶救都再沒有用了,真真兒死得妥妥當當的。
這樣的結果,讓夏初七震驚不已。
很顯然,鶯歌不僅僅被人悶死,而且在悶死之前還被人下過毒。可為什麽有人下了毒還要去悶她呢?是先悶死還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悶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還是分別不同的兩個人?
一個個疑問在腦子裏生成。
可她不是法醫,除非對屍體進行解剖。要不然,根本無法準確判斷鶯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個個圍觀的人都躁動了起來,可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麽。
畢竟場上有幾位爺在,誰又敢去嘰歪?
“死人果然開口說話了。”東方青玄笑得十分嫵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證了凶手。晉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審了吧?來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東方大人急什麽?”
一直懶洋洋坐在邊兒上的趙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麵色平靜地撣了撣黑色衣袍的袖口,沒有看向別人,隻是看著夏初七,慢吞吞地問。
“如何死的?”
“不好準備判斷,除非解剖。”夏初七實話實說。
解剖這個詞兒,在時人聽起來還是很新鮮的。在夏初七又仔細解釋了一遍,所謂解剖就是把屍體剖開做進一步的查檢之後,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古人都怕死無全屍,也遵從死者為大這樣的理念。
雖然這個鶯歌隻是一個婢女,可卻是沒有人讚同這樣的舉措。
看著她一雙快要滲出水兒來的眼睛,趙樽眸子涼了涼,很突然的,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寧王趙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為弟的家事,還是該由錦衣衛督辦?”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視下,趙析卻是躊躇了,一雙眼睛挪了開去,眼見又掃了一眼東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驚豔的神色後,笑容滿麵的說,“十九弟,為了一名奴婢,實在不必要。”
他說得這個“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鶯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趙樽麵無表情,隻看他時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幾分。
“三哥有要維護的東西,我自然也有。”
趙析麵色明顯一變,“那十九弟以為該如何處置?”
目光從趙析的臉上收了回來,趙樽眉頭一蹙,緩緩說,“死了一個婢女而已,鄭二寶,備一張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為人老實忠厚,是斷斷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此事,便了結了吧。”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是落地有聲。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裏其實並不甘願。因為這個樣子,事實上不能完全證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證明些什麽,就算找了仵作來,也不是每個都是《洗冤錄》裏的宋慈,更沒有那麽多的狄仁傑,大多數人都是看人臉色行事的。
隻要傻子沒有事便好。
她原以為東方青玄或者寧王會出聲阻止。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趙樽此話一出,那兩個人卻是都笑了。
趙析直接認同,“十九弟所言極是。”
東方青玄卻是似笑非笑,“既然晉王殿下和寧王殿下都認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襲紅袍掠過。
東方青玄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覺得莫名其妙,眼風兒掃到月毓早已平靜的臉色,有點兒不服氣了,也不知道怎麽的,她就是覺得月毓有問題
“爺,這樣草草了結,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說?”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衝她攤開手,“過來。”
夏初七尷尬了一下,走過去,抬頭,望著他,“怎麽?”
原以為他會有什麽吩咐,不曾想,他卻隻是抬起手來,隨意的正了正她頭頂上的羅帽,淡淡地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夏初七麵色僵硬了一下,咬著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鶯歌的屍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樣作為“奴婢”的她,稍稍覺得悲哀了一下,心裏的疑惑卻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給了梅子,攔住趙樽在院子裏,待他屏退了身邊兒的人之後,才亮著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問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幹的?”
“此事,不可再議。”
“……”為什麽?
她心下糾結不已,卻在看見趙樽一張麵無表情的冷臉時,沒有把話問出來。但趙樽便是趙樽,隻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釋了一句,“她死得越簡單,越好。”
越簡單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細一回想,那鶯歌回轉過來後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還有寧王趙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不是鶯歌死得簡單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這麽簡單。
那麽,鶯歌便是寧王安排在趙樽身邊兒的人?
結果卻因了那撒謊之藥,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個什麽勁兒?下毒與悶死,兩種不同的死法,難道都是寧王趙析一個人幹的?
她悶著腦袋不吭聲兒,趙樽卻是拍了拍她的頭頂。
“安撫下傻子,爺有事出去一趟。”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麽時候回來?”
其實她這麽一問完全是因了對這件事兒不甘心,可一句話問出了口,那感覺好像就有點變了味兒。趙樽他是王爺,他是主子爺,他想什麽時候回來,哪裏輪得到她一個仆役去過問?而且仔細一品,那感覺,卻像一個小妻子在問她的丈夫什麽時候回家一樣。
悻悻然地放開了手,她耳尖有些發燙。
“我隻是,還是覺得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趙樽靜靜地看她片刻,低下頭,輕聲說,“老實點,等著我,嗯?”
“……”
“不行?”
“好……”
見鬼!說完她差點咬到舌頭,怎麽能那麽他的聽話?
夏初七往常最討厭像個女兒家一樣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發現,原先吹牛逼時說過的很多話,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外麵表現得再漢子的姑娘,裏頭都長了一顆女人的心肝兒。
垂下頭來,她恨不得縫上自個兒的嘴巴。
可趙樽已然聽見了,唇角似有似無的勾了勾,用輕得隻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回頭我有東西給你,等著。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兒,動作利索地轉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著他的背影穿過院子裏的酸棗樹,夏初七一個人愣在原地,覺得空氣裏似乎還有著他身上那十分好聞的香味兒,裝點著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也讓她心裏敲起了小鼓。
他會有什麽東西給她?
還有,他說的是“我有東西給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爺,而是一個平等的“我”字兒,這讓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說不出來那種心髒胡亂跳動的感覺,隻覺得耳根子一直在發燙。
良久,她籲了一口氣,拍了拍臉。
不要傻了。
人家一個封建王爺,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厲害得緊?
這麽一想,她的思維又轉了回來。先把那趙賤人從大腦裏屏退了出去,回頭又把一直僵硬著肩膀的傻子帶回了她自個兒住的屋子,請梅子先去灶上為他煮一碗壓驚湯,她則留下來安慰他。
可不論她怎麽說。
過了許久,傻子還是不說話。
心知他心裏有坎兒過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強迫他,隻能不停的與他說話,安撫他的情緒,“傻子,沒事兒了,都過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許多。那個女人不是什麽好東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與你沒有關係,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她,好不好?”
她說了許多的話,可傻子還隻是坐在那裏,一雙手拽住她不放。
不說話,不抬頭,許久都沒有再吭聲,就像被人給抓走了魂兒一樣,一顆大腦袋始終低垂著,沉默得讓夏初七越發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的歎了聲,她卻無可奈何了。
換了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兒,也會受不了,何況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曉得麽,你後腰上有一塊兒胎記。”
這一招兒,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動靜兒,估計思維都隨了她的話還繞在鶯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這會子卻是被她給繞開了,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兒,才訥訥道。
“三嬸娘說,不許告訴旁人,也不許在旁人麵前脫衣服。”
這一回,輪到夏初七不吭聲兒了。
難道說那個胎記有什麽不同的意義,為什麽不能告訴別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會兒,一直光著上半身被眾人圍觀著,即便他誰也不告訴,看到的人也已經不在少數了吧?目光頓了一下,她蹙著眉頭,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話。
“那三嬸娘有沒有告訴你,為何這事兒不許告訴旁人?”
嘴唇動了幾下,傻子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見狀,夏實七的好奇心越發的加重了,“怎麽回事兒,說啊,你對我還要隱瞞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幾眼,那一顆大腦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噥著道出了真相,“三嬸娘說,如果告訴了旁人,小雞雞就會飛掉……”
夏初七一陣錯愕。
打死她也沒有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來。
不過很顯然,三嬸娘是想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讓這件事兒泄漏出去。因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說得再多,他也領悟不了。那麽,也就是說,傻子那胎記有可能關係到他的什麽秘密,而三嬸娘恰好是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著頭愣了半天兒,傻子見她在那兒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緊張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將她緊緊的抱住,像一個依賴娘親的孩子,語氣又軟,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我睡著了,睡得沉沉的,睜開眼睛她就在了。草兒,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樣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她柔聲安撫,“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幫你麽?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王爺不也說了麽?是那個女人自己不要臉的跑到你屋裏來死了的,根本就不關你的事。”
傻子輕輕哦了一聲兒。
過了好久,他一個人悶著腦袋想半天,才又突然開口。
“草兒……我兩個家去吧,這裏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家的渴望,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條件不那麽好,也都會是每個人都心心念念的港灣。對於她來說,前世部隊便是家,而在這個世道裏,其實還沒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尋個機會問問那個三嬸娘。
手指稍微緊了緊,她腦子微微有些亂。
“好,就這兩日,我與王爺說去,咱們回家去。”
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不過想到兩個人如今的相處,她覺得他應該對她還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況,她的桃木小鏡還在他的手裏,他也不可能會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壓驚湯進來的時候,傻子的情緒已經恢複了許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應他過兩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顯已經不像先前表現得那樣沉悶了,甚至於看見梅子端湯進來的時候,還學著她的樣子噘了噘嘴。
“你煮湯真慢。”
被一個傻子給批評了,梅子歪著腦袋“咦”了一聲兒,放下湯來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個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湯給你喝,你還學會損我了是吧?”
傻子還嘟著嘴,“是你總騙我,你是壞人。”
“我是壞人?哈,氣死我了,湯不給你喝了。”
梅子說著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聲,也不愛搭理她,隻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與小朋友鬥嘴輸掉的小孩兒樣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嗬嗬直笑著拍他。
“行了,你兩個別鬥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傻子去計較,而傻子對梅子也不會真有什麽敵意,隻不過是因為兩個人混得比較熟了,在驛站這個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裏,除了夏初七之外,最為親厚的一個人了,所以他才會對她擺臉色。
等傻子乖乖喝著湯了,梅子臉色才哼了哼,轉頭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著煮臘八粥呢,所以多耽誤了一會兒。”
夏初七唔了一聲兒,突然想起來,“對啊,昨兒是臘月初七,今兒就是臘月初八了。”
臘月初八有吃臘八粥的習俗。這個事兒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經聽過,雖然便不愛吃,卻也不覺得稀奇,隻是梅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她稀奇了。
“其實吧,今兒還是另一個特別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邊上,原是在看著傻子吃東西,聞聲兒轉過了頭來,“什麽日子呀?”
擠了擠眼睛,梅子八卦地衝她勾了勾手指頭,等夏初七湊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才壓著嗓子低低地說,“臘月初八是爺的生辰。”
啊?趙樽的生日?
夏初七驚詫了一下,還沒有緩過勁兒來,聽得梅子又說,“可我入府五年了,府裏卻從來沒有為爺張羅過生辰,有時候是他行軍在外沒有機會,有時候吧,我聽月毓姐姐說,好像是爺不讓過,也不樂意過。為了此事兒,貢妃娘娘先前還置過氣呢。”
梅子後頭又說了些啥,夏初七已經記不清了。
她腦子裏比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邊兒上,趙樽說起來的玫瑰糕。
他說,“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可後來她的母妃,為什麽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記得他當時那落寞的語氣,對他的母妃又哪裏會是沒有感情的?母子兩個到底為了什麽事情置著氣兒,鬧得那麽不愉快?難道就為了趙樽不肯娶妻納妾,讓她抱孫子?
好難猜的答案。
……
……
洪泰二十四年的臘月初八,注定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崗驛站裏為了一個奴婢的死亡而膠著的時候,在清崗縣衙的方向,一陣陣的馬蹄聲從鬧市中穿梭而過,驚得兩旁的路人紛紛避讓。而在那一聲聲猶為刺耳的“閃開”聲兒,還有高舉黑色“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旗幡的錦衣衛,很快便包圍了清崗縣的縣衙。
“錦衣衛拿人,行人速避!”
錦衣衛包圍了縣衙,對於老百姓來說,是一件稀罕事兒。
今兒雖不是清崗趕集的日子,可清崗縣也算是一個大縣,縣衙更是修建得規模宏大,氣勢宏偉。錦衣衛這樣兒的一鬧,縣衙門口很快便圍攏了許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錦衣衛包圍了縣衙,而縣衙的大門卻遲遲沒有開啟。
“錦衣衛拿人,捉拿反臣範從良,還不速度開門。”
又是一聲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幾名錦衣衛上去撞縣衙的大門了。
“咯吱——”
縣衙的朱漆大門總算打開了。
打頭出來的人,正是縣令範從良。
可量卻是一個被雙手反剪捆綁著,還堵住了嘴巴的範從良。
押解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麾下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大步邁出來,陳將軍氣勢洶洶,絲毫沒有輸陣給錦衣衛。
“你們做什麽的?吵什麽吵?”
錦衣衛今兒領頭之人,正是頂替死去的馬仁義而新上任的千戶楚鹿鳴,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門口橫刀而立的陳大牛,冷冷一笑。
“陳將軍沒有聽見嗎?錦衣衛拿人。”
陳大牛搔了搔腦袋,一臉懵懂,“拿誰?難不成你們拿老子啊?”
錦衣衛是老皇帝的親軍,而金衛軍卻也是朝廷的精銳力量,可以說,不管這兩股力量的哪一個,都是老皇帝向來倚重的人。然而近期來的頻頻敵對,雙方人馬似乎也都習慣了,主帥一旦吼起來,甚至都不需要指揮,便紛紛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範從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詩詆毀當今晉王殿下聲譽,傳播佞言,毀損國典,殘害百姓,肆行無忌,罪犯欺君,其惡跡種種,實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來捉拿歸案,還望陳將軍給個方便。”
“方便你個卵!”
那楚鹿鳴一番罪責剛剛出口,陳大牛這個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沒見老子們已經把人給拿下了嗎?你在俺跟前兒拽什麽文,不知道老子沒念過書啊?你說的那些個啥啥啥?俺也聽不懂,俺隻曉得奉了晉王殿下的命令,前來捉拿這個,這個胡亂在石頭上寫字,毀殿下聲譽之人,要押解回京師交由聖上親自來查辦,以證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兒蔥啊?”
楚鹿鳴事先怎麽也想不到金衛軍會搶先一步捉拿了範從良。
當然,更想不到會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與陳大牛講理?那純粹相當於對王八放屁。
可錦衣衛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這個範從良如果落在了金衛軍的手上,他這個剛剛上任的千戶便是失職。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麵前做出個樣子來。
哼了一聲,楚鹿鳴什麽也不再多說,猛地一揮手。
“兄弟們,上。拿人。”
陳大牛唰的一聲抽出腰刀,“誰他娘的敢在俺的麵前囂張,老子上戰場殺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尿褲襠呢?”那陳大牛是一個憨貨,說話的聲音又大,嘩拉一聲兒兩邊就扛上了。
圍觀的百姓心中雀躍。
最近的清崗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熱鬧處處可見。
尤其今兒個,被捆綁著堵了嘴的人是他們的縣太老爺,他們的父母官,也是他們恨透了的一個家夥,不管是誰要拿了範從良去問審,都是一件喜聞樂見的大事兒,呼朋喚友而來,就這一會子工夫,縣衙門口的人群,已經被圍了裏三層的外三層。
“上上上上!”
“幹翻這些鷹犬!”
“兄弟們,都他娘的不要客氣,甩開褲腰帶上。”
雙方人馬拔刀拉弓,披甲推進,一時間,罵聲,人聲,刀聲,馬嘶聲,越發嘈雜混亂,劍拔弩張的局勢,已然拉開了。正待動手廝殺,人群外卻又是傳來一陣馬嘶聲兒。
一抹紅衣如雲般掠過,來人正是東方青玄。
他勒緊了馬匹,停在十丈開外,妖嬈的笑望著陳大牛。
“陳將軍,這又是何必?錦衣衛督辦刑律差事兒,你們金衛軍負責上陣殺敵,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眯眼,活學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話。
“狗拿耗子的事兒做多了,會折壽。”
“你他娘的才是狗。”
除了趙樽的話,陳大牛是誰的賬都不賣。
任他是錦衣衛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個會講理的人麽?
常年征戰沙場的將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氣,這位陳大牛陳將軍也不例外,說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親命的正二品武官,帶的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生過來的老兵,誰的手上沒沾點兒血,哪裏又怕會和錦衣衛動武?
“俺們殿下說了,誰敢阻止拿下範從良,便是範從良一夥。”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陳將軍真是個爽直的人。看來晉王殿下,真是準備與我錦衣衛過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聲馬嘶,騎了大鳥飛馳而來的人正是趙樽。
一張雍容貴氣的臉上,再次露出那種冷冷睥睨的蔑視來。
“東方大人,還真是哪有渾水哪有你啊?”
“好極好極,人來齊了。”
東方青玄笑著,動作優雅妖魅的調轉了馬頭,邪邪地望向趙樽。
“殿下既然來了,便與青玄解釋一下。範從良此人,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蠱惑於世,罪及欺君,更妄顧殿下您的聲譽,試圖誣陷您有犯上做亂、以功擅權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嘩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賊,還殿下一個清白,殿下為何還要阻止?難不成,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趙樽冷冷高倨於馬上,聲音平淡無波。
“東方大人多慮了,你無需擔心本王的清白,本王捉拿了範從良回京,便是要親自交於父皇,以證清白。若讓此人落到東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來胡亂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輕輕哦了一聲,東方青玄笑問,“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證,殿下您不會殺人滅口?”
“要殺人滅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趙樽眉頭一挑,淡淡道,“如果範從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殺人滅口,又豈能留他至今?給東方大人你的機會?”
說罷,趙樽突然目光又一冷。
“範從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寫歪詩,企圖陷本王於不忠不孝,本王定會將他送京查辦。”
華麗的大紅蟒衣輕輕一拂,東方青玄笑容滿麵。
“晉王爺享盡了天下人的讚譽,這會子又來過河拆橋,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師,聖上問你一個任用奸黨,擅權謀逆之罪?”
趙樽靜靜地看著他,每一個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為範從良這等奸人所害,功過自會由父皇來定奪。東方大人你雖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難不成就能淩駕於王本之上?便能與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幹預朝政?”
趙樽向來不多話。
可每一句,都是字字嗆人。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說來青玄實在不便幹涉了。不過,還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並處理。”
趙樽淡淡看他,目光驟然一冷。
“青玄得知,這範從良以假千年石碑欺君之事,乃是你的愛寵楚七教唆所為,本座有憑有據。”頓了頓,東方青玄挑開的眉眼之間,掛著一抹似乎洞察一切的微笑,而妖豔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青玄希望殿下不要一味的姑息養奸才是?”
冷冷睃他一眼,趙樽麵無表情。可四周,卻冷颼颼地冒出了寒氣。
“本王也奉勸你一句。本王的人,你動不得。”
一句話說完,他冷眼微微一眯,那冷冽的聲音便出穿雲出霧一般,沉沉出口。
“帶走!”
……
……
夏初七沒有做過玫瑰糕。
在現代的時候,她嚐試做過一些點心什麽,味道卻也是不錯。但換到了這個時代,不論從材料還是烹飪工具,都不是那麽得心應手了。
但她今兒的腦子就像短路了一樣,突然就心血**,午膳剛剛吃完,便拉了梅子去灶間替她生火,想要做那個趙樽小時候吃過的玫瑰糕來。
時令已至臘月,新鮮的玫瑰花自然是沒有了,興好四川和雲南兩地的食品多有往來,在清崗便有雲南白族人采用玫瑰的新鮮花瓣做成的特產“玫瑰糖”,可以暫時替代使用。
“楚七,你做的這個是啥啊?”
梅子在小廁房裏替她燒著火,好奇得不行。
“玫瑰糕。”
夏初七抿著唇兒直樂,心裏像揣了隻兔子。
“好吃嗎?”
“我也不知道,沒吃過。”
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和梅子侃著,夏初七按照記憶裏做其他糕點的步驟,把粳米粉兒和糯米粉兒混合在一起拌勻了,把那些原本用來做餡的玫瑰糖用水給化開,同樣與粉子拌在一處,細細的攪拌均勻了,又揉捏片刻,才又一個個捏成圓形的糕狀,放在蒸籠裏。
“梅子,火拔拉大一點兒。”
“哦。”
梅子回答著,時不時伸出頭來,一直蠻好奇她為什麽要做這玫瑰糕。
可是不論她怎麽問,夏初七卻也是不會回答的。
私心裏,她便不想與梅子,或者說任何人分享這個秘密,那一個她與趙樽兩人之間的秘密。尤其再一想,既然連梅子這個八卦婆都不知道玫瑰糕的事兒,那便是趙樽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了。
灶膛裏的火舌,呼呼的響。
她的心髒也在怦怦直跳。
趙樽今兒走的時候,說過有東西要給她。
會是什麽東西呢?
她猜測著,越發覺得既然今兒是他的生辰,她為他做玫瑰糕點也算特別夠哥們兒了。嗯,如此一來,也算是回報他今日對她和對傻子的維護之心了。
千萬百計地為自個兒找著做玫瑰糕的借口,她始終回避著去想那裏頭的真正原因,一張小臉兒被梅子燒出來的武火熏得紅撲撲的,顏色比往常不知好看了多少。
“楚七……”
梅子歪著頭盯著她的臉,嘟了嘟嘴巴。
“我怎麽覺得你今兒怪怪的?”
“我有嗎?”夏初七捂了捂發燙的臉,完全不知道自個兒的樣子,像一個陷入初戀的小女人。
“當然有。”梅子嫌棄,嗤了聲兒,“你一定有什麽事兒沒有告訴我。”
“哪兒有,別瞎想。”
“行行行,你說沒有便沒有吧。不過楚七,其實你要是額頭上沒有這塊兒傷疤,還是蠻好看的呀。”
梅子像是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一直盯著夏初七的臉就不放。瞧得一向臉皮都很厚的她,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別開腦袋去,一直注視著蒸鍋,避開著梅子的眼睛。
說起來,在這個時空,她與梅子算是親厚的人了。
可她怎麽能說呢?不能。
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個兒那點感受,她算計著蒸糕的時間,說笑般敷衍著梅子,那心裏卻像吃了蜜一樣的,始終甜絲絲兒的,說不上那什麽滋味兒,好像真回到了十五歲那樣懵懂的年紀。
等到那鍋裏飄出來了香味兒,她才回過神兒來,尖叫著喊梅子。
“快快快,把火給弄滅了,不要再燒了。”
“哇,好香哇!”
把柴火用草灰給埋了,梅子飛快的站起身來,等著那一籠玫瑰糕從鍋裏揭開的時候,她嗅了嗅,還真是被勾起了食欲,伸手便要去拿。
“去去去!”夏初七狠狠打掉她的爪子,“又不是給你吃的。”
“那你給誰吃的?”
梅子見她小臉兒發紅,眯著眼睛想了想,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嗷,我明白了,你是給咱爺做的?對也不對?”
“噓——”
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夏初七惡狠狠的,“別瞎咧咧。今兒不是他幫了我和傻子的忙麽?我是個厚道人,怎麽也得感謝人家一下吧?再說了,我又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便想著親自做一些糕點,這事兒,可不許拿出去說。知不知道?”
梅子直衝她點頭。
可兩隻眼睛,卻了然於心的笑成了彎月亮。
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嗎?
這楚七,咋變得這麽傻咧咧的了?
梅子不解為何她的智商變低了,夏初七長吐出一口長氣,也不明白為啥自個兒會變得如此的傻逼,而且還傻的心甘情願。
接下來,她在每一塊兒精心捏出的玫瑰糕上,又用融化成了糖漿的玫瑰糖,給澆出一朵朵玫瑰型的花瓣兒來,澆得滿意了,這才笑眯眯地將這些糕點放在一個精致的食盒裏,一路從灶房走出來。
可想想容易,做出來難。她在院子裏徘徊了好幾圈兒,這才下定了決心,壓住心裏奇怪的忐忑不安,拎著食盒慢吞吞地往玉皇閣裏走去。
她人剛到門口,便碰見了匆匆出來的鄭二寶。
做賊心虛一般將食盒扒拉到身後,她裝著隨意地問,“二寶公公,爺回來了麽?”
鄭二寶笑容滿麵,待她十分客氣。
“還沒有,你先在裏頭等著吧?估計這個點兒,快了。”
壓住狂亂跳動的心髒,她笑眯眯的道了謝,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那扇雕花的大門,慢吞吞地走了進去。屋子裏麵果然沒有人,空****的,卻浮動著一股子她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趙賤人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她坐在那張鋪了紅錦繡布的花梨木桌子邊兒上,將食盒放在中間,一直瞧著它發呆。
不行,一會兒它冷了怎麽辦?
會不會就不好吃了?
對,這麽大冬天的,玫瑰糕要涼透了,哪裏還能有什麽滋味兒。豈不是白白地浪費她的勞動成果麽?
這麽一尋思,她又把食盒給端了過來,緊緊地捂在懷裏。
大概昨兒晚上太累了,沒有睡好。
不知不覺,她抱著那食盒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過去。
等趙樽推開大門進入內室來的時候,她已經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麵睡著了,唇角流出來的唾液都浸到了那紅錦上頭。而外麵,天兒也已經黑沉了下來。
趙樽盯著她出神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一隻大手輕拍在她的腦袋上。
“你回來了?啊,我怎麽睡著了。”
夏初七打了一個大大哈欠,準備去揉眼睛的時候,才想到了自家懷裏的東西來。耳朵根燙了下,她想了好幾遍的借口還沒有說出來,才發現食盒早就已經涼透了。
“那個……那個啥啊……”
將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縮回手來,搓了又搓,搔著腦袋想了半天兒,才輕咳了一聲,假裝鎮定的橫著眼睛。
“喂,給你做的,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可惜冷了,要不然,我去熱一下算了。”
趙樽瞄著她已然緋紅的小臉兒,沒有說話,隻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開她身邊兒的椅子,慢慢地,也坐了下來。
另一隻手,他揭開了食盒。
裏頭的玫瑰糕,確實已經冷透了,而她用玫瑰糖澆在糕麵兒上那一朵朵玫瑰花瓣兒,卻凝固得十分好看,似乎更貼近玫瑰花的形狀了。
伸出腦袋去瞧了瞧,她不由得又有點兒得意起來。
“怎麽樣?像不像你母妃做的玫瑰糕?”
“像。”趙樽的聲音有些低沉。
“真的呀?哈哈,那我拿去廚房再熱熱?”
“不必了。”趙樽緊緊拽了她的手腕,伸手便要去拿。
“喂,你還沒有洗手呢,怎麽就這樣抓?”
夏初七像個麻煩精似的,拽了他先去把手洗幹淨了,這才又坐了回來,笑眯眯的看著他,“現在可以了,吃吧,祝你生辰快樂。”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兩根手指夾了一塊兒玫瑰糕來,放在嘴裏,慢慢的嚼著,視線也始終沒有看她,咀嚼的動作很是優雅尊貴,認真的樣子很是對得起她的一番心思。
因為他吃得極緩,一看便知是在細細的品嚐。
“好吃嗎?”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他,聲音裏充滿了希冀。
“好吃。”趙樽回答得很快,沒有抬頭,卻是拎了第二個。
“那就好,你若是喜歡吃,我明兒再做給你,免費的哦?嗯,今兒我是第一次做這個,還拿不準火候,可能味道並不怎麽好。做得呢也不多,一共就隻做了八個。八是一個好數字,那就是臘月初八的意思,是你的生辰。另外,在我們那兒呢,人人都喜歡八這個數字,因為它象征著發財。八,就是發,發就是八,嘿嘿,我就喜歡銀子嘛……”
她一向聒噪,尤其開心的時候,語氣也快得很,加之這會子心情愉快,說起話來更是不帶歇氣兒的,朗朗上口,恨不得把好心情通通都傳染給他,讓他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
就這樣看著他吃,有那麽一瞬,她似乎理解了。
興許初戀的感覺,便是這樣兒了。
也有那麽一瞬,她突然又領悟到了,好像她還真是從來沒有過。前世加上今生,她一共活了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從來都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兒,心跳加速,如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範從良,我抓了。”
吃到第三塊兒玫瑰糕的時候,趙樽停了下來,淡淡的說。
“哦。”夏初七被他一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又將思緒回到了現實的問題裏,同時也想到了先前兩人約定的“撲爛”計劃,雖然說起來有點兒血腥,但她還是問了出口,“你可是將他滅口了?”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的眼睛。
隻是慢慢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來,從桌麵上順到她的麵前。
“撲爛結束了。”
麵前的東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鏡。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許久都沒有見到這個心愛之物了,幾乎是雀躍了起來,飛快的拿它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查看著,見它保存良好,沒有絲毫的損毀,還擦拭得特別幹淨,心情又無端端好了幾分,特地拿到麵前來,瞧了瞧自個兒的臉,發現除了額頭上的傷疤依舊醜陋之外,她的皮膚好像有了這些日子的保養,還真是白了一點點。
嗯,可以繼續努力。
她愉快的想著,把桃木鏡放入懷裏,抬起頭來,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著趙樽。
“謝謝你還給我。”
趙樽眉頭輕輕皺了下,“範從良,我準備押解回京。”
“啊,為什麽?”夏初七有點兒奇怪了,“範從良這個人留不得,你隻要滅了他,那些事情,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樽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慢慢的掃了過來。
看了她許久,慢慢的,他站起身來。
又打量了她片刻,他衣袖微微一拂,一轉身背對著她,便冷冷出聲。
“陳景。”
“屬下在。”那個無時無刻不如影隨行的黑衣男子,從屋外大步進來,和他一起進來的人,還有二鬼和另外兩名侍衛。除此之外,便是一臉不解的鄭二寶和依舊絞著巾帕溫溫柔柔的月毓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牽開了唇。
她沒有再說話,等待趙樽的下一句。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才聽得他說。
“拿下楚七,和範從良一便押解回京。”
“是。屬下明白。”
陳景回答的聲音,照常的沒有什麽情緒。
可是這一刻,夏初七真真兒覺得刺入肌膚一般的涼。
但她卻是反常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笑得這麽開心,“你哄人,人哄你,哄來哄去哄自己。其實殺了滅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晉王殿下。我現在才想起來,真正應該被滅口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範從良。隻要我一死,範從良說什麽都沒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又豈是殺一兩個人堵得住的?即便現在朝廷說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會再相信,隻會覺得你晉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趙樽始終背對著她,靜靜聽完她的話,不發一言,便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腳步,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為什麽?”她問。
趙樽遲疑著良久不語,背影在她眼裏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又突然聽見了他冷冰冰的幾個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本王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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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虐不虐,一點也不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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