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懶散的謝義,最近勤快了不少。

謝父不理家中產業多時,但見兒子難得如此上心,不僅寬慰道:“雖說我們財不及蘇家,但是你爺爺打下的基業,足夠我們幾代人衣食無憂了。況且,我們還有皇家庇護,所以即便打不過蘇家,也無所謂。”

謝父一生所願,便是安安穩穩度日,所以他對家業並不上心。年輕時有老爺子打理,年老了,又有兒子打理,他隻需要每日澆澆花,與夫人聽聽戲,便心滿意足了。

謝義對於父親這種瀟灑的活法很是羨慕,但如今他有不得不處理的事情。

與對方商量好見麵的時間是正午,可他卻提早到了,坐在茶館裏,看著街道對麵人來人往的蘇家成衣鋪,陷入了沉思。

掌櫃作為中間人,自然也是到場的。他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見謝少爺的茶杯見了底,立馬奪過小兒的茶壺,給少爺添上。

“這成衣鋪的客人可比我們衣坊的要多呀。”

謝義慢吞吞地吐出了這話,眼睛卻依舊盯著成衣鋪。心裏卻不得不佩服蘇綰寧的能力,若是假以時日,此女子定會成為謝家的勁敵。

掌櫃手一抖,將茶水倒出來一些,他急忙擦幹淨。

這便是責怪掌櫃做得不夠好:“但我有信心,能夠將蘇家的生意搶過來。”

“生意可不是靠搶的。”謝義終於收回了眼,端起茶來,“隻有自身商品足夠好,自然是會有客戶找上門來的。”

“是,是。”掌櫃咽了口唾沫,應和道,“謹遵教誨。”

“看這日頭,到時間了吧?”

“應該快了。”掌櫃遮著眼,朝天空看了一眼,已經是正午了,可是那人依舊沒到。他又朝著屋下看,一人頭戴草帽,半掩著麵龐,身穿常服,腰間別著一根竹竿。他在左右環視後,踏進了茶館。

“來了來了。”掌櫃認出了來人,衝著窗外揮了揮手。

男人進了茶坊,坐在謝義對麵,端起一杯茶來,一飲而盡。外麵的日頭太盛,熱得他衣襟都被汗浸濕了。

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摘下頭頂的草帽,而是抱怨道:“怎麽選了這個地方?”

掌櫃立馬給來人續上了一杯茶,隨後安撫道:“選哪兒不是選,再說這裏人少,清淨。”

男人“嘖”了一聲,下意識地將背部對向窗口:“算了,今日之後這蘇家成衣鋪在不在都還是個問題呢。”

謝義靜靜地看著男人掀開草帽的一個縫,然後擦了擦裏麵的汗,隨後問道:“敢問閣下……”

話未說完,便被對方打斷:“謝少爺,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我給東西你給錢,今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是個謹慎的人。謝義想著。

“那東西呢?”

男人反問:“錢呢?”

謝義踢了踢腳下的箱子,裏麵發出沉重的聲音,男人伸手想要拿過來,卻被謝義製止:“誒,我東西都還沒看到呢,你這樣,怕是不合適吧。”

男人想了想,瞅著腳底下的箱子,隻聽聲音,便知道裏麵分量不輕。

如今外界誰人不知,蘇家與謝家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男人也是因此,才敢鋌而走險。

他將腰間的竹筒解開,從裏麵取出一張紙來,然後放在謝義的麵前。

雖說心中依舊有疑問,但見著那張手稿,謝義心中依然有些激動。

“這,這可是你畫的?”

“不……”話音未落,男人聽見一個聲響,他一手捂住畫稿,一邊謹慎的打量著四周。掌櫃得到示意,出門去查看,而謝義卻盯著他緊張的麵孔笑了。

“這麽緊張,莫非心中有鬼?”

男人眼神閃爍,一看便是被說中了心事。

他沉默半晌,隻等著管事從隔壁回來,回複道:“隔壁不小心打翻了一個茶杯,小二正在打掃呢。”

男人的餘光正巧瞥見門外的小二進進出出,隨即放下心來,坦然道:“公子放心,這畫稿並未在世麵上流傳,不會對您造成任何影響。”

卻是對畫稿的來曆隻字不提。

謝義淺笑,將畫稿默默從男人手中抽出,隨即細細端詳。

“你也知道,自從之前蘇綰寧大鬧謝家偷竊,我這衣坊的口碑可是不斷下跌。”

他很滿意這畫稿,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怎麽能確認你不是蘇綰寧派來誣陷我們謝家的?”

男人聽完此話,陷入沉思。謝義見狀,起身準備離開,卻被男人一把攔住。

沒有誰會跟錢過不去。

“之前幾次的衣樣圖稿也都是我賣的,若是衣坊出了事,我也逃不脫的。”為博取信任,男人隻能自爆身份。

謝義瞥眼看了看身旁的掌櫃,隻見他摸著腦門上的汗水,點頭稱是。

“這是蘇家成衣鋪的一手圖稿,絕無備份,你盡可放心。”

而隔壁房間裏,小二帶著摔碎的茶具,悄悄將門帶上。退出前還不忘偷偷瞥了一眼屋裏的兩人,俊男靚女,天生一對。隻是此時男人鎮定自如喝著新茶,女人氣得直拍桌子。

蘇綰寧壓低聲音,憤怒道:“好啊,果然是我成衣鋪裏出了叛徒,看我怎麽扒了他的皮。”

腦子一熱,她便要衝出去,細瞧瞧這究竟是什麽人。

可手腕卻被林昭彥握住,隨即一隻手捂在她的嘴上,示意她不要出聲。

兩個雅間之間隻有一麵牆,平日裏是互不打擾,可是今日一早,他們便在牆上做了手腳,為了就是能聽清隔壁的談話。

同樣的,如果蘇綰寧的聲音過大,隔壁也會聽到。若不是林昭彥方才急中生智,用茶碗聲遮掩住蘇綰寧的怒斥,怕是此時已經被那和謝義做交易的男人聽見了。

蘇綰寧被迫貼在林昭彥身前,那修長的手指已經遮蔽住了她大半的臉龐。伴隨著掌心的溫熱,她想起遇見林昭彥後的種種。似乎全是不順,她腦袋瞬間清醒,報複性的將嘴張開,一口咬了下去。

林昭彥吃痛,可是強忍著沒發出聲響,側著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

“也就是說,之前的圖稿的確是偷盜的?”謝義有些不可思議,畢竟之前他可是信誓旦旦澄清自己沒有偷盜。

“謝公子您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男人考慮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找更加合適的詞匯,終於,他想到了,“是救,不是偷。”

那圖稿本就是蘇家準備處理掉的,他救回來,給欣賞此圖稿的人,是賦予了此圖稿新的生命。

難道不該是“救”嗎?

謝義氣不打一處來:“休要狡辯,若是這事兒被人抓住把柄,鬧上官府可就麻煩了。”

“沒有把柄,這圖紙是由我母親親手處理的,除了手中這一份,再沒有任何證據。”

男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可是眼神卻一直盯著謝義腳下的那箱錢財。

謝義也算是聽明白了,這來人的母親是蘇家成衣鋪的長工,所以才會輕鬆拿到圖紙:“你就不怕蘇綰寧知道後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嗎?”

“蘇綰寧懷疑的是月黎郡主,隻是苦無證據。”男人繼續道,“況且如今蘇家已是強弩之末了,若是你們能先她一步將新樣衣出售,定會讓蘇綰寧再也爬不起來。”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見謝義還不放心,男人有些著急:“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蘇綰寧斷了我的財,我就要毀了她。”

“這是多大的仇呀。”錢財而已,何至於此。

可錢財對於生活在底層的人來說,是活下去的保障。

謝義好奇道:“你就不怕我報官?”

“謝公子當然不會,如今衣坊也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的指尖敲著畫稿,催促謝義盡快做出決定。

謝家與蘇家的恩怨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他也是在得到確切的消息後,才敢將畫稿帶出來。

“很好,我買了,希望公子您,不會為自己的行為後悔。”謝義起身,將畫稿卷起來,塞進袖子裏,招呼著掌櫃離開,隻留下座位下的一個箱子。

這是謝義與人做生意的習慣,帶著多倍的錢財,放在身邊,若是談成了,便將箱子留下,多出的錢財便當交個朋友。

是故,謝家生意不大,朋友卻不少。

男人將箱子打開,隻一眼,便興衝衝地合上。

這些錢,不僅能夠還上賭債,還能讓他們母子二人衣食無憂很長一段時間。

他一邊盤算著怎麽花,一邊想著如何在債主麵前揚眉吐氣一番,全然沒注意到,在他離開房間的時候,兩邊的大門同時打開了。

“張豐,果真是你。”

男人下意識的回頭,看到兩側房間走出來的人。一側是蘇綰寧和林昭彥,而另一側是月黎與一眾不相識的人。

看模樣,卻像是衙門裏的人。

發覺事情敗露,張豐轉身就跑,迎麵便撞上了本該離開的謝義。

“蘇綰寧,人我可給你套出來了,你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你們設計我?”張豐就算再蠢笨,也知道這是一場專門針對他而設的局。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掌櫃,若說他是偷盜,那掌櫃知情不報,該是同夥才是。

掌櫃立在一側,頻頻擦汗,他也是今早才知道,這是一個局。牽繩拉線的是他,收買偷竊圖稿的也是他,現在他隻是滿心希望這件事不會牽連到自己。

他躲避著張豐的目光,一言不發。

倒是謝義坦然地開口道:“你該不會真覺得,我堂堂一個謝家,真的淪落為衣坊中無人可用的地步吧?”

他赤紅著雙眼,看向蘇綰寧的方向:“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

蘇謝兩家不和是假,林昭彥上門挑釁是假,懷疑月黎郡主是假,謝家無人可用也是假。

“當然,不然我如何能將鋪子內部的毒瘤挖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