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安妮的微笑
夜涼如水，尤其是在這極北冰原最高的這座山峰上，失去了陽光照射，更加讓這座冰山通體澈涼。
峰頂直插雲霄，似乎天邊那一輪明月觸手可及。
就在這山峰最頂端，默默坐著一男一女兩個身影，他們相互依偎在一起，麵朝東方，靜靜的望著雲霄之下那一條長長的冰河。
冷風從身旁呼嘯而過，吹動兩人的發梢。月光照射在他們身上，在這高處不勝寒的峰頂，顯得是那麽淒涼。
林風和安妮在這裏已經坐了整整一個晚上，兩人一直沒有說任何話，就這麽靜靜的坐著，等待不久之後將要到來的黎明。
安妮腹部的傷口和腿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鮮血卻仍然留在了厚厚的棉衣上，宛如一朵淒美的花兒。
不知道什麽時候，林風肩膀上的那個被人麵蜘蛛戳穿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就連背部被人麵蜘蛛毒血命中的那一片火辣辣的痛也早已消失不見。
他一直很奇怪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不死之身一般，無論多麽恐怖的傷口，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自動愈合，而且，似乎外界的能量與毒素都無法侵入自己的身體，五年之前卡西米爾的聖十字架是如此，五年後的昨天，人麵蜘蛛的劇毒也是如此。
不過，到了現在，林風已經不去考慮這個問題了，也不會去考慮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因為，這是他最後一晚，生命中的最後一晚。
“林風……”
安妮麵帶微笑扭頭輕輕呼喚了身邊的男子一聲，默默吸了一口從身邊掠過的狂風，聲音有些飄忽：“你在想什麽？”
“我在回首過往前塵。”
林風抬頭望向天邊明月，聲音聽上去很是平靜：“如果我能回到五年之前，我一定會告訴當初那個坐在馬車裏趕往帝都、有些桀驁不馴的小孩子，告訴他，不要在中途下車，那樣……就不會遇見你了。”
“為什麽？”安妮雖然臉上還保持著微笑，但眼底卻有些惆悵，聲音幽幽。
林風依舊望著明月，沒有回答安妮，而是繼續說道：“又或者，找到當初剛從小湖生還、返回保羅學院的那個小孩子，告訴他不要去心事酒館，那樣……我就不會知曉你的心事，就不會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了。”
“你是說……”安妮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複雜，聲音聽上去也有一些顫抖：“你是說你後悔跟我在一起了嗎？”
“是。”
林風輕輕點了點頭，原本平靜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複雜的味道：“如果我當初沒有認識你，沒有知道你對我的心意，那我當初肯定會果斷一點，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你也不會愛上我，更不可能跟我來極北冰原，也就不會承受現在心中的痛苦了。”
說到最後，林風情不自禁的歎息了一聲：“可惜啊！我永遠都回不去了！”
“我痛苦能算得了什麽？如果痛苦就能救下你的話，我寧遠永生永世都活在痛苦當中。”安妮依舊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而且，我從不後悔愛上你，你在我心中，誰也不能替代。”
“安妮，你錯了，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沒有誰離不開誰，更沒有誰替代不了誰……回去之後把我忘了，找個好人嫁了吧。”
說到這裏，林風的聲音有些自嘲：“你是公爵的女兒，院長大人又是聖域強者，最重要的是，你傾國傾城，我一個一無所有的平民能占有你這麽多年的青睞，已經很滿足了……等你回去後，你才發現，你的前方是一座茂密森林，像我這樣的小草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而且，你是貴族，像你這麽尊貴的身份，也隻有大貴族和皇室才能配得上你，而我們兩個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林風，你是在說什麽？”安妮臉上突然浮起一股惱色，終於失去了微笑：“你以為我在乎什麽？地位或者是金錢嗎？我在乎的是你這個人！！！”
最後這一句話聲音極大，不斷回響在空氣之中。
林風的心中一陣翻湧，在這一刻，他的心裏升起一種強烈的衝動，他很想擁抱住身邊的這個美人，但他知道，他不能這麽做，甚至，這個時候，他根本不敢迎向安妮的眼神，生怕自己忍不住心間那股強烈的衝動。
沉默片刻，林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回歸平靜：“安妮，你看錯人了，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你的父親，我也有功利心，我也想往上爬，你的出現無疑是我邁向成功的捷徑。
原本我不想把這些話說出口，但或許是我良心上過不去吧……到了這個時候，我要是再不說的話，恐怕我死後也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所以，你不用這麽在乎我，真的。”
……
寂靜，周圍一片寂靜。
隻有不斷呼嘯的狂風。
看著身邊這個臉色依舊平靜仰首望月的男子，安妮怔住了，她突然感覺自己心中就像是有什麽裂開了一般，眼眶上也是一熱，情不自禁小心翼翼的問道：“真的麽？”
聽到這個聲音，林風臉上露出了一絲掙紮，不過，他還是咬牙道：“真的！請原諒我的自私……抱歉。”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主動放棄生命？”安妮臉上雖然已經流出了淚水，但顯然還是有些不甘心。
林風沒有看向安妮，依舊平靜道：“因為馬格的真實身份丹迪，而丹迪是帝國皇儲，未來的皇帝，如果他死了，我們這一群人就算沒有死在血葬者手下，那也不用回去了！”
“那你大可以利用我對你的愛，讓我去主動放棄生命救下丹迪，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安妮倔強的抹去一把淚水，滿是期盼的望著林風。
“嗬嗬。”
林風突然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之中帶上了一分諷刺：“讓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回去該怎麽辦？就算你父親不會怪罪我但我也失去了這條向上攀爬的捷徑，況且，巴特教練都將一切看在眼裏，你認為他回去之後不會如實將一切都告訴你父親嗎？
你父親要是知道我會讓你主動送死，你認為我還能有命活下去嗎？既然橫豎都是一死，我為什麽不主動放棄生命？這樣最起碼還能贏得所有人的好感！
為什麽我以前沒有發現，你這個女人這麽笨！”
說到最後，林風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諷刺，他厭惡的將安妮推開，自己找了個角落又坐了下去，隻是，這個時候背對著安妮，林風的臉上終於滑下了一滴淚水，滴落在了純金的地麵上。
狂風呼嘯，仿佛他的內心一般沒有平靜，他突然很想仰天長嘯，發泄出心中的這股抑鬱，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麽做。
而安妮這一次真的怔住了，呆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淚水模糊了她整張麵容。
但隻是片刻過後，她突然從地上站起，闊步走到林風身前，大聲喊道：
“那你告訴我，一個多月之前在恐懼森林的那個小湖前，當我縱身躍入湖中的時候，你為什麽那麽著急的出現？！不要告訴我你是擔心我會死，我死了你就失去向上攀爬的捷徑！不要告訴我你當時著急的近乎扭曲的臉色是故意裝出來的！！我的確不是個聰明人，但我知道什麽是愛！！！”
……
風，仿佛在這一刻停息下來，有淚，不斷從安妮臉上滴落。
心中的最美，曾溫柔了誰？
以往的付出，當真忘了麽？
……
聽到這裏，聽著安妮那近乎歇斯底裏的聲音，林風直感覺自己的心已經扭成了一團，他很想猛然轉過身去，告訴身後的這個女子自己真實的心意！
但想到即將就要結束的生命，他還是狠心的坐在原地沒有動搖。
安妮見林風不理會自己，淚水再次如流水一般滾滾湧出，她仿佛再也控製不住心間翻湧，抓住林風的肩膀強行轉過他的身子來，同時大聲吼道：“你為什麽不肯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狂風呼嘯，四目相對。
這一刻，仿佛永恒一般漫長。
……
“你、你也流淚了。”
安妮看清林風臉上的那個痕跡，心中的激動突然瞬間平靜下來，她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想要拂去林風臉上的淚痕，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聲音幽幽：“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想讓我忘了你才會這麽說的。”
林風看著安妮看上的微笑，突然心間一疼，他猛地一把推開她，冷冷的說了一句：“我沒有故意，我隻是被狂風吹迷了眼睛。”
這個時候，天邊已經泛白，站在這頂峰之上，甚至可以看到東方初升的驕陽已經在雲海上方緩緩露出了頭。
第一縷陽光照射在頂峰上，照射在兩人的身上，也讓兩人更加看清楚了對方臉上的表情。
安妮忽然像是發瘋一樣的朝林風撲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一邊微笑著，一邊輕聲道：“你騙我！你明明就是哭了！！”
林風看到天邊的日出有些著急，再次一把推開安妮，抓著她的雙肩，使勁吸了一口冷氣道：“安妮，天亮了，我不想死在血葬者的手裏，但是我必須要死，所以，我要走了……今晚的話，你是當我騙你也好，不騙你也罷，總之，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說著，林風便鬆開了自己的雙手，慢慢向後退了兩步，看著滿麵淚水卻還是倔強微笑著緊緊盯著自己的安妮，歎息道：“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句，他便一步步的後退著。
可是，原本他就站在了接近邊緣的位置，這一後退，後邊根本就沒有了多少空間。隻是，林風像是知道一般，後退到了邊緣之處停下身來，最後深深看了安妮一眼，將她滿麵微笑的最美樣子牢牢記在心中，隨後輕聲開口道：“安妮……我走了。”
話音落下，林風便猛地後仰了一下身子，腳下也用力一蹬，整個人瞬間就掉落了下去。
感受著身體下落帶來的勁風，林風也同時閉上了眼睛，這才自言自語了一句：“安妮，我愛你。”
隻是，他這一句話本就輕飄飄的，瞬間就消失在狂風之中，誰也不會聽到。
而頂峰上，安妮在看到林風主動落下之後，突然脫下身上厚厚的棉衣，使勁用棉衣擦幹臉上的淚水，然後，她便隨手將棉衣扔掉，讓它隨著狂風漸漸吹遠。
之後，安妮不顧腿上那一道剛剛愈合的傷口，朝林風身影消失的地方快步跑去，然後用力一蹬，直接縱身跳躍下去。
腿上剛愈合的傷口經不住這麽折騰，瞬間就再次破裂，鮮血頓時就隨著安妮下落的身體飄散在空中。
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看著自己下方一同墜落的林風，大聲喊道：“林風，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陪著你！！”
原本閉著眼睛的林風聽到這個聲音，心中頓時大驚，當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上方，看到上方一臉微笑的安妮，看到不斷從她腿上飄落的鮮血飛灑在空中的時候，臉上驟然大變，發瘋似的朝上空大喊道：“安妮！！你幹什麽！！！！！”
“我說了，你去哪裏，我就陪你到哪裏！嘻嘻！”安妮此刻仿佛極為高興，滿臉都是笑容：“我不要你離開你——”
“你知不知道這樣你會粉身碎骨的！！！”
林風原本還算英俊的麵容此刻已經猙獰的不成樣子，他拚命的掙紮，想要延緩自己墜落的趨勢，但這一切都隻是徒勞。
安妮看著林風的動作，緩緩的搖了搖頭，微笑著大聲朝下方喊道：“我不怕！！”
這個時候，林風已經說不出話來，心中已經滿滿湧起了心酸，他仿佛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壓抑，陡然仰天長嘯起來：“呃啊——”
這一聲長嘯響徹天空，其中包含的痛苦讓身在上方的安妮不禁又忍不住流出了淚水，隻是，她此刻卻是倔強的依舊微笑，大聲朝林風道：“林風，我美不美？”
隨著長嘯聲消失在狂風之中，林風一顆壓抑的心更加沉重起來，他聽到安妮那輕靈的聲音，用力的點了點頭，大聲喊道：“美！你是我見過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嘻嘻，我好開心呀！”安妮的聲音再次傳下來，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抽泣了一下，然後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最後一句話：“我要讓我最美的樣子成為你最後的記憶！！！”
聲音遠遠傳到下方，傳入林風的耳中，更加傳進了他的心裏。
這一刻，他再也控製不住翻湧的心，窮盡全力朝上方大聲喊道：“安妮——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