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全沒想到燕正北年齡雖老,卻也是個風趣之人,這不禁讓他對這個老人更有了好感。想來燕老前輩年輕之時也是個瀟灑之人,快人快語,豪情萬仗,敢作敢當,智力超群的大丈夫。無奈歲月如刀,刀刀催人先老,眨眼之間,已是古稀之年。想到此,溫情心中一陣感歎,直恨生不逢時,相見恨晚。人一生之中,能遇見幾個自己打心底佩服的人,又能遇見幾個相逢知己?他想到自己江湖經驗已是足夠的豐富,在燕老前輩麵前卻相差甚遠。方才,燕老前輩看到的比自己多得多,想的也多,著實不令人佩服。並且,燕老前輩也願意講給自己,和他交談,勝過在江湖上行走所積累的任何經驗。

話不投機,半句多,話一投機,萬句都嫌少。與他相識,絕不是憾事,與他錯過,反而是件大大的憾事。

那一行十人,已經行至據城牆二十丈處。燕正北與溫情仍然看了很久。越是近處,越是看的更清。溫情心下奇怪:咦,這些人神色泰然,儀態瀟灑,步伐不緊不慢,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似的。他向燕正北投了個疑惑的眼神,說道:“這些人怎地這般從容?”

燕正北雖也在注視那些人,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那個冷麵人身上,聽到溫情如此一問,這才又看了看那一行人,果真沒有絲毫慌亂的樣子,他一陣詫異。

良久,他一招手,已有兩人來到近前,他吩咐兩人密切注意那一行人在城內的動向。待兩人走後,他轉身說道:“但凡非同尋常的境況,都要以非常之心對待,但願這些隻是久經江湖豪客而已。”

溫情讚許的點了點頭:是不是豪客,在下去看看便知。

“老前輩,可否一起同去?”

“wengongzi先去,老朽隨後就到。”

身形一閃,已躍下城牆,人影便落到了城內十丈開外。

燕正北看著遠去的背影,歎道:“真是後輩英才啊,老夫當年也沒這般身手。真是該歸隱了。”又是一陣感歎,目光中現出淡淡的憂傷。

就在燕正北吩咐的時候,那十個人已進了城。溫情一躍落地之後,就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麵,同時也跟著的當然還有燕正北吩咐的那兩人。溫情料想他們也會去‘悅來香’,畢竟那裏的酒太香,那裏的菜,太美,那裏的人,太多。於是他加快腳步趕在了那十個人的前麵,已經先進了‘悅來香’。

溫情快速的走到吾影的桌子旁,事實上這是他的桌子,小聲說了說。

此時的廳堂雖沒有之前的熱鬧,但廳堂的人數之多,仍不減先前,反而更甚,是以每個人都發出點聲音,都足夠淹沒一個人正常說話的聲音。每個人似乎都藏著心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如何是好,在這個有酒有菜的酒樓裏,不敢大膽的吃,不敢大膽的喝,要是實在餓得厲害了,渴的難受了,也是在用自家的驗毒秘器試過之後,才敢大膽的吃喝起來。沒有什麽能抵抗得住這種自然地生理需求,他們明白,縱是死,也得做個飽死鬼。可是誰又想死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能輕言生死。因為活著固然是件美好的事。

門口的光亮突然暗了下來。

有人進來了。

十個人陸續地進來了。

霎時間,就好像有一道亮麗的風景突然出現在廳堂裏一樣,又好似有一股邪風破門而入一般。數不盡的眼睛齊刷刷地射向這十個人。隨著他們每一步的前移,一種懾人的力量也如影隨至,直逼得眾人目光後退。

就算是這種情況,店家夥計也得前來招呼,來到酒樓的都是客人。

一個體型顯胖的夥計陪著笑走上前來招呼道:

“幾位客官,這裏已經人滿,您幾位上樓上雅間如何?”

遇上這樣的人,隻要伺候好了,伺候舒坦了,一般是不會找麻煩的。這樣的人一般都是比較高傲的,不屑與人為伍的。這個胖夥計就是這樣想的。

不料---

一個冷冷聲音道:“雅間人多麽?”

“不多,不多,專為您幾位特供的房間,就您十個人。”

“可是,我們就喜歡人多的地方。”

那胖夥計心頭一震,知道自己已經遇上硬茬了,可眼下廳堂確實已滿,並無座位。他本想再去好言解釋,可一想到方才那人語氣倔強到不可抵抗,就不敢再說一個字了。隻得委屈的說道:“客官,您稍等,小的想想辦法。”說完後退著躲開了。他一轉身,就後悔起來,明明是怎們也增添不了桌凳麽,怎地想辦法?一臉委屈狀的奔向了大掌櫃。

十人當中,先前開口的是個藍色長袍的中年人,此刻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在一張寬大的,已有人坐著的桌子旁邊停了下來,他的旁邊依次是白袍人,褐袍人,紫袍人。紫袍人後麵是一個冰冷的人,冰冷的人旁邊是一個微胖,衣著華麗的人。冰冷的人後麵是四個身穿黑色麻布衣服的人。

先前的藍袍人,目射寒光,瞪著桌前的人冷冷道:“能否將此桌讓給我們呢?”他語氣雖冷,說的倒也客氣,反而讓人有一種不可拒絕的感覺,事實上,也不敢拒絕,尤其是在見到那雙寒光逼人的眼睛之後。

這張桌子共坐了六人,老少皆有,語言統一,口音相同,似乎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年長的一人,頷下胡須垂下,像是經過精心處理過的。他一抬頭,目光與藍袍人相對,瞬間覺得頭皮發麻,令他自覺地在心裏打了個寒戰。他本能地想避開這道寒光,微一偏頭,剛好又撞上了藍袍人身後其他人投過來的目光,除了微胖的那一人目色柔和之外,其餘人都是一本正經,凝目而視。霎時,他隻覺身處豔陽冬日,萬千寒流襲來,心頭一陣眩暈,踉踉蹌蹌的向後退著。

“二叔...二叔,你怎麽了?”一青年連忙扶住那個年長的人,口裏急的大叫。

年長的人聽得青年叫聲,這才晃過神來,方自鎮定,低聲說道:

“二叔沒事,咱們讓開些,回房裏去。”

轉身避開了,徑直向樓上走去。

眾人看著那六人突然離開桌子走開了,一陣驚異,不知方才片刻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道是那長者太過怕事而躲開了。有人竟想嘲笑他們一番,又見那十個人此刻已順勢坐在了本屬於他們的位子上了,到嘴邊的話硬是咽了下去。

城牆之上。

“什麽?”

“是的,確實是這樣的。”

“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

“一句話也沒說?”

“一句話也沒說。”

“就這樣走開了?”

“就這樣走開了。”

燕正北一隻手負在身後,不停地踱著步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經來回走了多少步了,眉頭一直深皺,似乎很著急。突地他停住腳步,疑惑地對返回來的那人說道:

“他可是薛萬通啊。”

“您是說山西神拳門的百變神拳薛萬通?”

“正是他。”

先前燕正北吩咐的兩人,一個叫百裏青,一個叫百裏紅,是燕正北在河北平陽鏢局的得力幹將,從小便跟在燕正北的身邊,走南闖北,見過很多的江湖人,也聽過很多的江湖事。神拳門薛家對於百裏紅來說,他雖未曾去過,但常年走鏢在外,有時偶遇豪客閑聊,薛家大名卻還是聽過的。方才聽燕正北提到‘薛萬通’三字,便在腦海裏努力回想著。

“薛家兄妹六人,以門下絕學百變神拳威名江湖。”

“不錯,百變神拳全在一個‘變’字上。虛實相間,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以一幻百,百變合一。”

“那五人當中,誰的功夫高一些?”

“當然是薛家老大,不過---”燕正北說到此處頓了頓, 好像極不願意再說下去 。但百裏紅可一點也沒看出來,仍然疑惑地脫口道:

“不過什麽?”

燕正北眉頭又是一皺,長長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說道:

“不過薛家老大年事已高,早就很少在江湖上露麵了。”

百裏紅這才注意到燕正北神色有異,立刻便會意了。他暗暗後悔,不該這般追問。人一生何其短暫,縱然年輕時何等英雄,也是逃脫不了歲月的洗禮,轉瞬之間,便已是白發蒼蒼。英雄已不再有,有的隻是一副驅殼,一副蒼老幹枯的軀殼。蒼老的人最容易孤獨也最容易憂傷。百裏紅越想越難受,他甚至開始在心裏咒罵自己如此不解人情,竟觸傷了一個垂暮的老人的心。他可是自己至親的人啊。他偷偷看了一眼老人,再也不忍看到如此慈祥的老人滿麵憂傷,於是轉口道:

“但是神拳門的大名還仍然很響亮哩。”

老人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複雜心情,幾十年的江湖閱曆也讓他明白了很多。他知道最強大的力量不是多麽高深莫測的武功,而是最為平常的自然之力。萬物有始有終,有生有滅,相生相克,相輔相成,自然之道也。而在自然之道麵前,唯有心的力量才可與之抗衡。一個人心的力量有多強大,就在於他如何看待這自然之道。他此刻已然參透這其中玄機,隻是情不自禁地感傷罷了。於是他頓了頓,平複了一下內心的翻騰,麵色緩和地說道:

“那是因為有薛家老二薛萬通。”

百裏紅見老人神傷之情已經褪盡,又恢複了平日裏慈祥的麵孔,心裏也有好轉,便道:

“他的武功很高麽?”

“現在恐怕更甚薛家老大了。”

“可是......”

“可是他竟一言不發便給人讓了座位?”

“嗯,而且還很怕的樣子。”

“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那咱們就去看看吧。”

好奇是人類共有的通性,它不曾因任何情況,任何地方,而在內心消失殆盡,它就像一顆沉睡的種子深深藏在心裏,隻待有人將它喚醒。

老人卻沒有回答,再看到他的時候,他人已在城內三丈開外了。

一個淡淡的聲音飄在了城牆之上。

“你隨我前來,他人原地細查。”

百裏紅仍在原地,遠遠地看向老人,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心裏忖道:“想不到他比我還好奇哩,倒像個老小孩了。”隨即也是一躍,狂追老人。

這張桌子,雖

寬,雖大,也剛好隻能擺六張凳子。藍袍人一行十人,怎能坐得下?於是隻得入座六人,留下四人。他們也是這樣坐的。藍白褐紫四人分坐東西兩麵,北麵坐的是那個微胖之人,南麵是冷麵人。四個黑衣勁裝漢子分立藍白褐紫人身後。

白袍人突地又將那個胖夥計招呼了過來。一臉的和善的笑道:

“方才你說替我等想想辦法,半天都沒見動靜,還不如我等自己來的快。”

胖夥計見這位白袍人比先前的藍袍人好說話,又想到方才如此的震懾力,一點也不容得怠慢,這才稍稍大膽的回道:

“是,是,是,幾位爺神通廣大,小的遠遠不如。”

“不過,你既說想辦法,就一定得想辦法。”

胖夥計聽到這裏,心頭一涼,不知又有什麽麻煩事?不禁眉頭深皺,張開大嘴脫口道 :啊?

白袍人突然瞪著他,從鼻腔裏回了一聲:

“嗯--嗯--嗯?”拖得老長。

胖夥計又是一涼,急忙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再也不敢看了。

“給這四位再添些凳子。”白袍人順手一指。

胖夥計一看,立刻涼意散盡,一抹笑容湧上臉旁:好勒,爺,您稍等,小的馬上就來。轉身就向一間屋子奔去,暗自慶幸:還好隻是搬凳子,要不然可難為我了。同時心裏又暗罵著:這幫鳥人脾氣真怪,真難伺候。害得老子提心吊膽的,呸。心裏雖這麽想,嘴裏可不敢罵出來。

胖夥計很快就搬來了四張凳子,四個黑衣大漢接過凳子分在四個桌角之處坐了下來。白袍人又吩咐胖夥計上些店裏最好的酒菜。

廳堂又恢複了先前那種不熱鬧的氣氛。

白袍人那一桌,此刻已經開吃了起來,吃的很開心,吃的很得意。除了那個冷麵人之外,其餘人都是邊吃邊說著話,顯得很隨意的樣子,和先前的森寒冷意相比,現在就像是知己相逢,兄弟重聚,把酒言歡,暢談天下時的爽朗,豁達,豪放。全然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天地,熟若無人。

滿庭之中,就數那一桌熱鬧。廳堂眾人幾乎都是憂心忡忡的,原本隻是長途跋涉來此論酒品佳肴的,沒曾想,如今既無法放開胸懷品嚐,就連歸家也是不能的了,隻得待在城內提心吊膽著。現在眼看著那一桌人,如此興致勃勃地暢飲,暢談,心下難免會產生妒忌之心,憤恨之情。這些原本是屬於從大老遠趕來的他們的呀。

終於一青年漢子憤憤道:

“都這個時候了,這些人還這麽有雅興,真是沒心沒肺。”另一漢子嘻嘻笑道:

“沒心沒肺的更容易見閻王哩。”

先前的青年漢子轉怒為喜笑道:“哈哈,就是呀,閻王最喜歡沒心沒肺的人呢。”

那邊喝酒的褐袍人也許是聽到了什麽,也許他什麽也沒聽到。隻見他一抬眼,正好看見了剛才嬉笑的兩人笑容未斂。

笑道:“閣下也有好興致,那麽--”

“請你喝一杯怎樣?”他說到“那麽”兩字時,拉得很長,突然一揚手,兩支杯盞飛到了先前嬉笑兩人的桌子上,杯子裏已經盛滿了酒,落到桌子上時,滴酒不撒。

酒實在太香。

那兩漢子一驚,看著兩杯酒。但見方才飛酒而來的褐袍人,語言竟顯客氣,又招呼自己喝,也許是酒太香,也許是自己太饞,竟將之前的不滿,謾罵全都拋在腦後了。兩人伸手接過杯子,正準備一飲而盡時,杯子脫落,竟像是有著魔力般又往它來時的方向飛回去了。

杯子怎麽又飛回去了呢?它生了翅膀麽?

就在那兩支杯子靠近嘴唇時,褐袍人忽然伸出右手,做出虎掌狀,掌心冒出森森寒氣,寒氣如柱,突又化作兩條,猶如遊走的兩條銀蛇,閃電般奔向兩隻杯子,杯子一觸到寒氣,迅速凝結,霎時間就結成了冰塊。那兩人隻覺手一陣發麻,手一鬆,失手丟了手中杯子。兩道寒氣像是生了觸角,竟硬生生的將杯子電般扯了回來。褐袍人手握兩隻冰塊,嘴角泛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江湖中的大忌之一:勿要在吃喝上作兒戲。

一個人,任憑你武功如何驚世駭俗,在吃喝方麵,仍是馬虎不得。要是讓一個人不吃不喝,單靠深厚內力或是其它精神力量維持,終究是撐不過去的。所以吃喝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是遭到打擾,真是犯了大忌呀。

到口的酒突然飛了,而且正好飛到了褐袍人手裏,而且還是褐袍人專門邀請而送來的酒。

同樣的酒,兩次變故。

先送來,後收走。

杯中酒不撒不落。

這怎能不讓人認為不是兒戲呢?

是以那兩人縱然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而是正直耄耋之年,也是絕對不會忍受的。如此冒犯,真是欺人太甚。

終於再也不顧對方有多可怕,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即使以卵擊石,也要拚上一拚。

“啪”的一聲爆響,厚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喝一聲:

“閣下怎麽個意思,既請在下吃酒,又收了回去,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褐袍人哈哈大笑,緩緩道:

“不是在下小氣,隻是---”

“隻是什麽?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真失為男子氣概。”

“你想要聽嗎?”

“當然要聽”

“一定?”

“一定。”

褐袍人並沒有因那漢子的譏諷而發怒,仍是緩緩的說道。那男子見他還是這般慢條斯理,故意賣關子 ,似乎沒將自己的話放在眼裏,不禁氣血翻騰,急速上湧,回答的一聲比一聲響亮。

“隻-是-你-沒-資-格”

那漢子一聽,更是大怒,暴喝一聲:

“今日我非要喝上一杯。”那漢子說的很強硬,無論如何都要去喝那杯酒,即使明知道這杯酒會帶來麻煩,也是先喝了,再去應對麻煩。他急速的向褐袍人走去。

在離褐袍人的桌子還有半丈遠時,那漢子突地停下來了。

他的去路已被擋住,被一個黑衣漢子擋住了。

那黑衣漢子原本是坐在紫袍人身邊的,此刻以鬼魅般移了過來,恰巧封住了那漢子的來勢。

黑衣漢子笑道:

“既然你沒資格喝,那還是不要喝的好。”

那男子冷冷道:“怎樣才有資格喝呢?”

“你死了就有資格喝。”

那男子眼shejiing光:哦?

突然出手如電,已攻向黑衣男子麵門。眼看手就要觸及到黑衣漢子的咽喉之上,突然眼前人影一晃,黑衣漢子已從側麵繞過,站在了那漢子的身後了。

那變化實在太快,那男子隻覺側麵有一團黑影一閃而過,耳畔倏然變得清涼。定睛一看,前麵方才那黑衣漢子已不見了蹤影,隱隱覺得,後背一陣頓時涼意。他來不及多想,身體急速一旋,離地而起,再落下時,又與那黑衣漢子麵麵相對。這一旋轉,絲毫不比黑衣漢子慢一分,隻是先前沒想到他出手時,黑衣漢子沒有接招,反而趁勢避開了。

黑衣漢子冷笑一聲淡淡道:“白虎拳法確實淩厲呀,要不是我閃的快,怕是要成為你掌下冤魂了。”這本是一句極為正常的話語,可聽在那漢子耳裏,大有蔑視自己拳法普普通通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確實一招未得手,難免心裏不服,於是厲聲回道:

“那你再吃你爺爺幾拳,堂堂正正的做你爺爺掌下遊魂豈不更好 ?”

黑衣漢子卻沒有答話,隻是冷冷一笑。方自笑完,一拳一掌齊發,直逼向自己。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接招的意思,神情突然變得慵懶起來,隻是又一閃又繞到了那漢子身後。

那漢子有了先前的經驗,知道黑衣漢子輕功也是了得,隻有窮追不舍,才有機會接觸到他的身體。當即暗提真氣,緊緊地跟著黑衣漢子。

霎時間廳堂一陣驚呼,萬道精光齊齊看向了那兩人。兩人越閃越快,越快越閃。方才還可以清晰地見到活生生的兩個人,此刻在滿堂豪客眼裏,竟是兩道影子。

一道顯得格外深黑。

一道顯得略微暗淡。

一深,一淺兩道影子就在方才半丈的圓圈內閃來晃去。

一會在這,一會在那。一會在空中,一會在地下。一會在東,一會在西,一會在南,一會在北。眨眼間已跑遍了各個方向。

廳堂一時驚呼聲不斷,都在感歎兩人輕功之絕妙。

突地兩道影子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隻見兩道影子同時懸在半空,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舍,隱隱有一抹亮光從中間透了出來,剛要漫出,一道影子就已經倒飛出一丈之外了。

接著,深色黑影一閃而至,直逼那飛出的影子。

兩道寒芒一閃。

“錚”的一聲脆響。

身形一頓。廳堂之人這才看清,那漢子臉色慘白,嘴角沁出鮮血。在他對麵半丈之處,那黑衣漢子神情愕然,右手垂下,指尖鮮血緩緩滴落。鮮紅的血珠一落在地上的刀上,就爆開了,賤得旁邊到處都是。

廳堂一陣靜寂。所有人的表情也在這瞬間變得極為統一,從來沒有的統一。

睜著大大的眼睛,僵住似的盯著廳堂的兩個人。

褐袍人那一桌,從來沒有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裏,仿佛世界都是他們的。此時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睜著大大的眼睛,齊齊地看向了那兩個人。

整個“悅來香”裏,一片寂靜。

寂靜,冷一般的寂靜。

除了---

除了透紅的血珠滴落到刀上破碎的聲響。

“叮......叮......叮......叮......叮......”

多麽美妙的聲響。

多麽動聽的樂歌。

隻是動聽的樂歌有點淒涼,有點讓人發冷。

尤其是在一陣微風拂入門後,更覺得冷。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了進來。

沉寂破碎。

走進來兩個人,老者與青年。廳堂人回過神來,看向兩人,又是驚喜,又是詫異。驚喜的是終於看到了熟悉的人,

詫異的是方才飛進來的白芒是他倆發的麽?

兩人一進門,溫情便心下喜道:原來是燕老前輩呀。又看向吾影,吾影也點了點頭。

燕正北停住腳步,轉向那黑衣漢子。緩緩道:

“閣下功夫俊朗,令人欽佩。他隻不過是想喝杯酒而已,為何卻要痛下殺手呢?”

黑衣漢子也在問自己同樣一個問題:是呀,他隻是想喝杯酒而已,為何要殺他呢?

他本以為自己隻要避開那漢子,讓那漢子招呼不到自己身上,知難而退,就可以平熄那漢子心中的怒火。是以他沒有一點想要與那漢子動手的意思。他又自恃武功,以自己的武學修為,確實可以在江湖上一戰成名,但也是同高手對決才能成名的。眼看那漢子武功平平,怒火卻大,就更加不屑與他動手了。

哪知那漢子不如他意,不但絲毫沒有自知之明,反而更是窮追猛打,苦苦糾纏,一副時時刻刻都想拚命地樣子,當下心頭一熱,怒火亂竄:既然你非要找死,就莫怪我了。

他鋼牙一咬,一掌拍向那漢子胸膛,那漢子便斜飛了出去。體內熱血仍舊沸騰,順手一抖,白芒乍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著飛奔了過去。白芒漸近,頃刻已然離那漢子一寸之隔。

哪知---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從門外飛來了一片寒芒。兩片寒芒相交,“錚”的一聲清響。黑衣漢子震得急退數步,寒芒脫手掉落,光芒散盡。

黑衣漢子身形方自站穩,右臂一片冰涼,隱隱有一股熱流緩緩淌出。

黑衣漢子呆在原地,眼神驚恐地盯著燕正北,淌血的右臂竟有些顫抖。燕正北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瞥見了他腳下的那把刀。

那是一柄長七寸,銀光閃爍的刀,刀柄筆直,刀刃也筆直,隻有一刃,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七寸的短劍呢。依據方才的清脆的聲響來看,必是由上好精鋼所鍛的好刀。燕正北凝視著那把刀,接著道:

“七絕門的葉環裳是你什麽人?”

此語一出,眾人一陣驚呼。一時之間竟竊竊私語起來。

黑衣漢子正欲回答,卻被身後的紫袍人攔住了。

紫袍人起身離坐,袍袖一揮,笑道:

“閣下真是見多識廣,連七絕門都知道。”

“不敢。”燕正北回答的幹脆利落,似乎很是不滿。神情嚴肅地接著又道:

“閣下一行來此驕橫跋扈,手下之人又是心狠手辣,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褐袍人一聽,也已變色,冷冷道:

“是又怎樣?你也想來喝一杯麽?”

說完一陣狂笑,聽在耳裏實在難聽。

燕正北神色坦然,沒有因如此猙獰的狂笑而亂了心神,要知道,與人交鋒,未出一招便已自亂心神,想不敗都很難了。是以燕正北在這方麵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了。冷冷道:

“我倒是很想喝一杯呢。”

廳堂眾人見此陣勢,都很清楚將有一場大戰爆發,紛紛向後退去。偌大的廳堂此刻被分成了兩個天地。一個滿人的天地,一個兩人的天地。

紫袍人袍袖勁風舞動,呼呼作響。燕正北身形卻未動,隻是靜靜地看著紫袍人。

突地,身形一閃,兩人幾乎同時躍起。眾人隻覺眼前一晃,抬眼時,兩人已在半空中連攻出近百招。當然這百招,除了在場的吾影,溫情,以及其他的高手外,沒有人真正看清其中每一招的變換。空中又是兩團影子,一個紫色,一個灰白色。隨著影子的移動,光華也不斷閃出 ,看起來紫色光芒更盛,但一觸及銀色玄光,就四散而碎。兩團影子飄來閃去,紫色光團如影隨行,銀色玄光穿插其間,相互纏繞,閃得廳堂豪客眼花繚亂,已經是目不暇接了,哪裏明白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換,隻是睜著大大的眼睛像是在看一場極為絢麗的煙火盛宴。

其實這哪裏又是什麽影子這麽簡單?

隻是身法太快,快到已看不清這影子的具體輪廓了,更別說什麽招式的變幻與來由呢。若不是自己武功也有獨到之處,一般人是根本看不明白的,隻當作是看熱鬧罷了。這就像是兩人對弈,棋藝高超的人,將門道是看得清清楚楚,棋藝一般的人,隻能明白其大意,不懂棋藝的人,隻是拍手叫好,大叫稱絕。

在場的,像吾影,溫情,百裏紅,百裏青等就是所說的“棋藝高超”的人。

當然還有那位被眾人認為是膽怯的薛萬通也是這樣的人,他此刻在二層走廊上也在密切地關注著紫袍人與燕正北的大戰。旁邊還有幾個後生也在看著,也不知是看明白了,還是沒看明白?

在紫袍人和燕正北同時躍起的一刹那,溫情暗暗替燕正北擔心。老前輩雖江湖閱曆頗深,武功之深也非常人,但畢竟年老,在這點上無疑是占了下風呀。

不過這種擔心很快便在他心裏散去了。那紫袍人氣勢雄渾,身形一閃之間,掌心已彈出一道紫氣,紫氣越來越盛,直擊燕正北胸膛。這一招,來的太突然,也甚是霸道,根本就無法避開。紫袍人在發出這一擊之後,臉上已露出陰險的笑意,暗暗得意。

不過燕正北卻沒有躲閃,他也沒有想要躲閃。運掌如風,掌間透出銀色光霧,光霧彌漫開來,化作圓形光牆,與那紫氣急速相迎。然而就在這瞬間,出現了奇妙的變化。

紫氣一觸碰光牆,就像是木頭撞向了水一樣,晃晃****,止步不前,紫氣漸漸褪色,變得和銀色光霧一樣的顏色,霎時間便消失無遺了。這活像是,一葉扁舟在海上航行,遇上洶湧的海浪,舟翻人沉,最終被浩瀚的大海吞噬了。

廳堂一陣嘩然,稱讚叫好。

如此詭異的變化,紫袍人也是一驚,先前的笑意已消失殆盡,麵上已轉嚴肅之色,使得他不得不小心應戰了。

就連在江湖上常年浪**的吾影這樣的人,也已動容,既暗暗欽佩燕老前輩高深莫測的武功,也為自己感到一點擔憂。忖道:若是老前輩天生傲慢,脾氣刁鑽,那麽先前必會與我動手,我又怎麽是他的對手呢?江湖奇人真是不少,看來以後行走,真得多須謹慎了。

其實他哪裏知道,自己的功夫已然獨到之極,不拘一格,豈非是說說而已,他隻是很少顯露罷了,要是真動起手來,還說不上誰輸誰贏呢。

溫情也吃了一驚,他雖知道老前輩武功驚世駭俗,但也沒曾想到如此詭異,心裏忖道:哎,早知道就不必擔憂了,現在看來真是多餘的了。

樓上的薛萬通先是眉頭深皺,緊緊地盯著兩人的招式,突地眉頭向上揚起,睜大了眼睛。這一變化當中,臉上表情卻始終沒有變過,依舊嚴肅。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很讚許燕正北沉穩的回擊。心裏也暗自慶幸:幸好先前沒有與那一行人正麵交鋒,光是眼前這紫袍人自己都未必有勝算,何況那個怪異的藍袍人呢?

百裏紅,百裏青跟在燕正北身邊已有多年,江湖閱曆方麵自是比其他人都要豐富,眼見紫袍人如此施展,燕正北這般應對,已是多見不怪了。百裏青從人群中鑽出,悄悄移向百裏紅旁邊,輕輕道:

“大哥,你看那紫袍人真是不自量力,燕叔叔才使出五成功力,便輕鬆化解了他那勢如破竹的一擊。”

百裏紅道:“不可輕敵呀,高手過招,若不知己知彼,必然先試試招。若貿然出擊,豈不吃虧了些?”

“也是哦”百裏青點了點頭道。

旁邊的人一聽,這才試試招,還沒有盡全力,心下更是驚奇,隻不過驚奇之中又帶了幾分期待。

那紫袍人一擊未果,當下瞬間變招。雙掌合十,突又一旋,左掌外旋,右掌內旋,順勢下落,齊與小腹,左掌掌心向上,右掌掌心向下,左右兩掌中間相隔兩寸,紫色真氣緩緩自掌心流出,形成一個“卍”字,卍字在掌心旋轉,緩緩立了起來。就在這時,紫袍人雙掌向前一推,壓向燕正北的銀色光牆。

燕正北一驚,料想不到紫袍人這道勁氣怎地這般雄渾,遠比先前的紫色光芒強出數倍,心下不敢大意。凝神運氣,又增加了兩成功力注於光牆之中,銀色光牆瞬間大盛,卻依然綿綿如水。他這門功夫最大的特點就是以柔克剛,是以功力越深厚,也就越柔軟,也就越能化萬千之力,此刻光牆綿綿如水,也就不足為奇了。

人群中一陣**,已有人說道:

“這不是少林的伏魔大印麽?”

“什麽,少林?”

“奇怪,這人與少林到底有什麽淵源?”

“想不到這俗家弟子竟把伏魔大印使得這麽好。”

百裏青突然道:

“大哥,那紫袍人像是用盡全力了,隻怕是燕叔叔抵擋不住了。”

百裏紅麵顯擔憂之色,說道:

“燕叔叔功力深厚,不會有事的。”嘴裏雖這麽說,心裏卻很著急,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但凡一個不懂功夫的人都看得出來。

“可是---”

百裏紅打斷了他的話,道:

“咱們隨機應變,危急時刻助燕叔叔一臂之力。”

“好。”

紫袍人雙掌齊出後,原本掌心的“卍”字勁氣竟隨著雙掌所到之處遊走。有了先前的見識,他此番出掌變幻多端,雙掌“卍”字勁氣距銀色光牆還有半丈來遠時,突然身形一旋,繞到燕正北左側麵,順勢兩掌,一齊拍去。這一變化著實帶了些詭計,先誘敵深入,再從側麵出擊,無疑是很好的佯攻之策,江湖上行走的人,本就應時刻準備以變應不變,以不變應變這樣的變數之事。

燕正北突見這樣的變故,也是一驚。雙掌眼看將至,若是倏然撤掌,回迎側麵,已然來不及,左肋必會重傷;即使自己也足夠迅速,能夠在雙掌襲至之前擋住,化去這剛猛之力,恐怕也不能保全。這紫袍人善於詭計,他可以在中途突然閃身至側麵,也一定可以在自己撤掌回守側麵的一刹那間隙,又閃至周身他處突襲。燕正北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好一招“以靜製動”,竟被這紫袍人用得淋漓盡致。思緒閃電般在心頭閃過,已容不得任何片刻的多想。猛提真氣,灌注全身,以求減少到最小的損傷。在這電光火石間,他以天下極快極快的速度本能的向上躍起。

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