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走了一刻鍾,跟著陳玉峰走進一個房間,直到這時我才敢直起脖子。伸手揉著發酸的脖頸,突然發現所處房間的布局很是眼熟,腦中靈光一閃,對了!這不是我在“暖玉閣”時住的房間嘛!陳玉峰怎麽把我帶到這來了?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陳玉峰笑容滿麵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隻是被他的身子擋住看不到臉。
陳玉峰微笑著,神神秘秘道:“錦月,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站穩了,可不要太驚訝!”
心中雖然已經猜到會是誰了,可當容月出現在眼前時,我還是吃了一驚。一模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若不是現在穿著男裝,我肯定以為是在照鏡子。
正琢磨著該怎樣跟她打招呼時,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容月突然衝過來抱住我,聲音哽咽道:“錦月,我的好妹妹,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容月的舉動弄得我一愣,緩緩脫離她的懷抱,愣愣的看著她,眼神充滿疑惑:“妹妹?你說我是你妹妹?”
容月有些緊張,語氣急切道:“怎麽了錦月?你不記得我了?”
搖搖頭,我又不是真正的兆佳氏錦月,哪裏會知道她過去的事。但看著眼前容月激動緊張的神態,又不似有假,想了想,隻好把曾經騙蓮兒的那套說辭又搬出來了:“我進宮之前,摔過馬車,大概是把頭撞壞了,醒來之後就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容月聽後,長出口氣,神情緩和下來:“原來如此。”
陳玉峰在旁邊聽的也是一頭霧水,連連擺手:“等等。”看向容月,“如果你和錦月是親生姐妹,為什麽她是滿人?你是漢人?”
容月看看我和陳玉峰,微微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和錦月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以刺繡為生,生活雖不富裕,也算衣食無缺。四年前,有個男人突然來到家裏,母親告訴我們,那男人是我們的父親,要帶我們其中一個走。我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錦月就跟他走了。”
“那……娘呢?還有你怎麽會淪落青樓?”不假思索,脫口問了出來。
容月的眼神突然就變得很憂愁,歎口氣,幽幽說道:“你走以後,音訊全無。娘雖然嘴上不說,可看的出她很掛念你。長時間的憂思惦念,拖垮了她的身體。我們平常的生活來源,全靠娘的刺繡,她一倒下,連吃飯都是問題,怎麽會有錢給娘看病呢?所以……”
容月沒有說下去,可是已經很清楚了,她肯定是為了救母親,不得不賣身青樓,真是個至孝之人。
我看著容月,心中雖還存著許多疑團,但還是決定承認她,不為別的,隻為她的一片孝心。
上前握住她的雙手:“姐姐。”容月神情詫異的看著我。衝她微微一笑,“姐姐,雖然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可我相信你沒有騙我,你就是我的姐姐。”
容月眼含雙淚,微笑著重重點點頭。停了一會兒,看著我問:“錦月,娘呢?娘好不好?”
“娘?我不知道啊,娘去找我了?”心中頗感迷茫。
容月拉著我急切道:“怎麽會不知道呢?”輕輕歎口氣,“娘知道我賣身青樓後,很是懊悔,覺得對不起我。經過一番思量,決定進京找你,你沒有見到她嗎?”
看著容月緊張的樣子很是心疼,忙拉著她勸慰道:“姐姐別擔心,等江州的事一完,你就跟我一起回京。我們去找咱們那個阿瑪,問個清楚。”
容月順從的點點頭。
“嗯。”**的劉毅發出一聲呻吟。我們三人停止交談,迅速走到床邊。
我看著劉毅,連聲喚道:“劉毅,醒醒!劉毅!”
劉毅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我,似乎有些激動,舔舔發幹的嘴唇,聲若蚊吟道:“格格,去找王三通,找王三通!”
“王三通?是那個河工工頭王三通嗎?”我有些激動的問道。
劉毅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暈了過去。
我有些擔憂的看著劉毅,轉頭問陳玉峰道:“玉峰,用不用替他找個大夫,他這樣會不會撐不下去。”
陳玉峰搖搖頭:“習武之人略懂岐黃。我替他把過脈,沒有生命危險,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失血過多。”話音一轉,“至於大夫,我建議不要找。江州畢竟是任伯安的地盤,萬一走漏風聲,就得不償失了。”
看著陳玉峰點點頭,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很對,還是小心為上。”頓了一下,“這樣吧,我們兩個去找王三通。”轉頭看向容月,“姐姐就在這裏照顧劉毅。”
容月點點頭,應允道:“好。”
計劃已經商定,事不宜遲,我和玉峰立刻開始行動。
我記得範大統說過,王三通家住在江州轄下的沙河縣。從“暖玉閣”出來,我們兩個就直奔沙河縣。陳玉峰本想騎馬的,那樣能快些,隻可惜我不會騎,無奈之下,陳玉峰隻好去套之前拉箱子的板車。
看著忙碌的陳玉峰,有些好奇的問:“你怎麽會想到把劉毅安排在青樓,這主意太絕了!”
“嗬嗬”陳玉峰輕笑一聲,“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尤其是青樓,龍蛇混雜,更不容易被發現。”
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聰明!”陳玉峰轉頭稱讚一聲,“坐上來吧!”吆喝一聲,長鞭一揮,加速前進。
沙河縣離江州不足三十裏,傍晚時我和陳玉峰就到了。我們似乎剛巧趕上晚集,街市上人來人往,雖比不上江州的繁華,但比起其它遭災的城鎮,算是不錯了。
我和陳玉峰在縣裏到處打聽,幾經周折才找到王三通的家。可看著眼前破舊不堪,已經被蜘蛛網覆蓋的三間瓦房,我有種想撞牆的衝動,心中感歎,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你們找誰呀?”身後有個聲音喊道。
扭頭看見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提著一壺酒站在院外,看樣子是剛從集市回來。心中暗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想睡覺給遞個枕頭,張嘴衝他喊道:“大叔,這間房子的主人呢?”
那位中年人搖搖頭:“不知道啊!”
我和玉峰對視一眼,均感不解,一起迷茫的看向那位中年人,不約而同的向他走去。
中年人此時也打開了話匣子,將他知道的一切都講了出來:原來就在黃河決堤的第二天,王三通一家人在一夜之間全部失蹤,後來又過了兩三天,王三通的屍體被人從他們家門前的井裏打撈上來,可他的家人依然下落不明,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神情有些恍惚,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又有數條生命葬送了,那些可惡的貪官,簡直沒有人性,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慢慢行走在黃河堤岸上,心如墜入千年冰窟,滋生出的寒意是那樣的猛烈,那樣的不可抗拒。短短兩日,竟已有那麽多無辜的人命喪黃泉,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可怕,我想逃!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離得越遠越好!
身體不自覺的輕輕顫抖,忽覺肩頭一緊,扭頭看去,陳玉峰站在我身邊,雙手握住我的肩膀,靜靜的看著我,眼睛裏滿是安慰。
見我看他,陳玉峰淡淡一笑,幽幽說道:“月兒,要知道人活在世上,所要承受的痛苦比享受的幸福多很多,人明知道痛苦,可依然要活著,因為心裏有太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既然逃避不了,為什麽不讓自己活的開心些呢?”
看著陳玉峰,感激的一笑:“謝謝你!”
陳玉峰淡淡笑著,柔聲說道:“傻丫頭,謝什麽。”伸手輕撫我的額頭,“你是那麽美好,憂愁和悲傷不該屬於你。不管你遇到任何難事,都可以告訴我,不管多難,我都會替你辦到。”
“玉峰,我。。。。。。”心裏似乎有好多話想說,可卻生生哽到喉間,硬是說不出半個字。
陳玉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說:“不要覺得虧欠我,也不用想著回報什麽。你隻要每天開開心心,讓笑容永遠掛在臉上,我就很滿足了。”
呆呆的看著陳玉峰,俊美的麵龐,淺淺的笑容,看似若無其事,可他眼底深處那一抹濃濃的憂傷,確暴露了他內心的痛苦和煎熬。這輩子終是我對不起他,內心的愧疚洶湧而來,幾乎將我吞噬。
撇過頭去,不敢再看他。怕內心的愧疚會加重他的負擔。眼前的黃河水波濤洶湧,就如我此時的心情,無法平靜。既然這輩子注定不能伴他左右,那就盡量滿足他的心願。他既希望我快樂,那麽在他麵前,我絕不會透出一絲一毫的憂傷。
收斂情緒,看著他淺淺一笑,緩步走進了不遠處的亭子。陳玉峰一聲不響的跟了進來。我們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誰也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坐著。
斜靠在亭中扶手上,看著奔騰的黃河水,內心不禁有些唏噓。黃河被稱為華夏民族的母親河,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位慈祥的母親,脾氣越來越暴躁,河水年年泛濫,生活在他周邊的百姓每年都要經受一次洪峰之苦。從古到今曆代帝王都將治理黃河作為朝政的重中之重,可治理了上百年,黃河之患不僅根除,反倒愈演愈烈。
陳玉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著說道:“黃河之患從古就有,前朝弘治在位的十八年間,黃河就發生水災五十餘次。這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兩岸百姓所受的苦也不是你我所能化解的,你不要因為這些不開心。”
明白他的心意,微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