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康熙不知何故,忽然傳召張廷玉、馬齊覲見,還派人將禦帳守住,任何人不準靠近,連我都被趕了出來,看架勢定是有大事發生,可在腦海裏搜索半天,也沒想出究竟是什麽大事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我閑著沒事,坐在離禦帳不遠的一棵歪脖子書上,雙腿一晃一晃的,悠閑的欣賞著寧靜的夜色。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聽禦帳內傳來一聲厲喝:“你個混賬!你個逆子!”語氣中有著濃濃的火氣。我慌忙從樹上跳下來,急匆匆的向禦帳跑去。
禦帳內,張廷玉和馬齊噤聲垂首站在一邊,康熙則氣的臉色鐵青,渾身發抖的指著跪在地上的太子,說不出話來。
我見這情形不對,慢慢的蹭到帳篷邊,偷眼瞧著太子,心中納悶,他怎麽會在這裏?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不會又在偷窺康熙,被逮到了吧!天啊!要真是這樣,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康熙煩躁的在原地來回走動,停了一會兒,忽然頓住身形,轉身指著太子,咬牙切齒道:“你行啊!你可真有出息!朕這幾天一直覺得似乎有雙眼睛再盯著朕,萬萬想不到竟是你!”
太子向前跪走幾步,語氣急切道:“皇阿瑪,兒臣心裏不安啊!最近總有一些小人向皇阿瑪說兒臣的壞話,想讓皇阿瑪廢掉兒臣!皇阿瑪,兒臣是您一手培植起來的儲君,您可千萬不能聽信讒言,廢了兒臣啊,皇阿瑪!”
太子真可謂聲淚俱下,可康熙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雙目中的怒意越來越盛,“你給朕住口!”康熙暴喝一聲,指著太子的手不停的再抖,“你還好意思舔著臉說你是大清的儲君?嗯!儲君?你要真記得自己是儲君還會做出偷窺這種上不了台麵的事!你簡直太可笑了!”
“不不不!”太子似乎覺察出自己剛才的話中有不妥之處,慌忙改口辯解道:“兒臣隻是擔心皇阿瑪。這段日子,皇阿瑪一直在生兒子的氣,不肯見兒臣,兒臣是心中太惦記皇阿瑪,才回做出這等糊塗事,請皇阿瑪恕罪!請皇阿瑪恕罪!”說著便不停的叩頭。
康熙似乎心中有所觸動,麵色緩和不少,看著太子,聲音柔緩的說道:“胤礽啊!你自幼喪母,是朕一手帶大的,你可不能讓朕失望啊!”
太子口中告罪道:“兒臣罪該萬死,兒臣讓皇阿瑪擔心了,兒臣罪該萬死!”
“唉!”康熙長歎一聲,擺擺手,有氣無力道:“罷了,你下去吧!”
“是,兒臣告退。”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我抬頭看著康熙,他的眼中有著無限的傷痛。是啊!愛子如此,身為父親,又怎能不傷心呢?
康熙到底還是疼愛太子的,當天夜裏便傳旨李德全,關於太子禦帳偷窺的事,不準傳揚出去,否則以抗旨論處。
康熙對太子可謂耗盡心力,仁至義盡,隻可惜太子終究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一次又一次將康熙的心傷透!
隨著一陣震天的長號聲響徹雲霄,康熙的鑾駕啟程返回北京。我坐在回京的馬車上,掀起車簾向外看去,一路上秋風蕭瑟,萬物蕭條,這次七月初從北京出發,至十月份結束,曆時近四個月,來時還有青翠可見,回去則是一片萎黃,心也隨之莫名其妙的傷感起來。
康熙心中掛念十八阿哥的病情,一路上快馬加鞭,短短十日時間便到了熱河行宮。
康熙終究是有了春秋的人,多日趕路,身體便有些吃不消,諸皇子和眾大臣一起勸諫康熙保重身體,康熙不忍拂眾人好意,於是就下令進駐熱河行宮,誰知當夜,京中傳來消息,十八阿哥歿。康熙聞聽噩耗,一時急痛攻心,當場昏了過去,不得不常駐熱河將養。
一連幾日,康熙哀痛欲絕,很少進食,每天也不見大臣,隻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獨自舔著傷口。
一晃又是半個月,不知不覺已經進入初冬,天氣越來越冷,整個熱河行宮因為康熙心情不悅冷的如同冰窖一樣。
這一日,屋外晴冷晴冷的,我是極怕冷的,一入冬就很少出門,每天隻是貓在房間內,動都不動。
我閑著沒事在書案旁補著文言文,可看著看著就覺得兩個眼皮直往一塊湊,拉都拉不住。
“又在打瞌睡,也奇了怪了,平常見你生龍活虎的,一到冬天就成小懶貓了!”胤禵戲謔的聲音伴隨著淩亂的腳步從門外傳來。
我趴在書案上,連眼都沒抬,懶得理他。“你好漂亮!”耳邊傳來一個怪聲怪調的聲音。心中納悶,睜開眼睛,一隻鸚鵡出現在眼前,隻見它渾身雪白,鳥喙周圍有些黃色絨毛,鳥臉左右像抹了胭脂一樣,紅彤彤的。哇!好漂亮的鸚鵡啊!情不自禁的伸手將鳥籠拎起來,用手絹不住的逗弄著它。扭頭看著胤禵問道:“你從哪弄來的?還會說話!”
胤禵來到我身邊,和我一起逗弄著鸚鵡,笑著回答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是熱河城內一個賣藝人養的,學名叫個玄鳳雞尾鸚鵡。”轉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看著我,“天一冷你就犯懶,弄隻鸚鵡陪著你,省的你無聊。”
我將鸚鵡交給錫蘭,命她掛在門前。慢慢走到胤禵身邊坐下,笑盈盈道:“這鸚鵡一定很貴吧?”
胤禵擺擺手道:“這我不知道,鸚鵡是九哥送我的,我瞧著有趣,就給你送來了。”話音一轉,湊近我,“一會兒你換件衣服,我帶你出城玩去。這段日子悶在行宮裏,可把我憋壞了。”
我一愣,這話讓我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看著胤禵,有些不滿道:“十八阿哥剛歿,你還有心思出去玩,難道你還不傷心嗎?”
胤禵撣撣衣服,絲毫不以為意,淡淡道:“當然傷心,可人死不能複生,咱們的日子還得照過,對吧?”
“我不去。”起身背對著胤禵,“萬歲爺最近心情不好,禦前的人一律不許放假,十四爺要有興致,就自己去吧。”
胤禵自然聽出我話語中的埋怨,快步走到我麵前,神色有些不悅:“我怕你無聊,好心好意的來找你出去散散心,你卻給我釘子碰,什麽意思?”
我將頭瞥過,不去理他。胤禵重重“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我看著胤禵遠去的背影,心中萌生出些許的歉意,走到廊前看著白鸚鵡發呆。
經過半個多月的休養,康熙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隻是喪子的哀痛還沒有褪去,麵色顯得有些憔悴,神情多少有些悲傷。
這日夜裏,康熙平躺在躺椅上假寐,屋裏的人個個斂聲靜氣,不敢出聲。
我端著一碗燕窩粥來到康熙身邊,蹲下身,輕聲勸道:“皇上,您晚膳沒怎麽吃,奴婢做了碗燕窩粥,您用些吧。”
康熙眼都沒睜,隻是擺擺手,示意我下去。
我並沒有死心,將燕窩粥放在案幾上,跪在康熙腳邊,接著勸道:“皇上,奴婢知道您心裏難受,可您這樣不吃不喝的,奴婢看著心裏好難過。您是大清朝的天,您要是倒下了,我們可怎麽辦啊!”說著禁不住哭出聲來。
康熙終於睜開眼睛,側頭看著我。我抬起淚流滿麵的臉:“皇上,奴婢知道,人世間最悲慘的事莫過於‘黃梅不落青梅落,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您想想看,十八阿哥在世時那麽愛您、敬重您,醒著夢裏無時無刻不希望您龍體安康,他要是知道,您為了他,弄得身心憔悴,豈不是要難過死了。”
康熙坐起身子,將手伸向我,柔聲道:“來,丫頭,起來。”
我站起身子,偷眼瞧著康熙,用手背將眼淚擦幹。
康熙無奈的笑道:“好了,朕又沒怎麽樣?你哭什麽!那麽標致的臉都哭成小花貓了。”
我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抹著眼淚,撅著嘴,嬌聲不滿道:“皇上取笑奴婢!”
“哈哈!”康熙笑罵道:“好膽大的丫頭,敢指責朕的不是!不怕挨板子嗎?”
我搖搖頭,堅定的說道:“隻要皇上能夠舒展胸懷,奴婢就是被打的屁股開花,趴在**一個月,也是高興的!”
康熙指著我:“你這丫頭,肚子了沒墨水,全憑一張嘴。行了,去洗把臉,陪朕出去走走!”
“是!”我高興的行了禮,飛快的跑出門去,笑嗬嗬的衝李德全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一溜煙就沒影了。
李德全站在原地,笑嘻嘻的點著頭,自言自語道:“還好有月格格。”
夜,黑漆漆的,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整個花園,仿佛籠起一片輕煙,股股脫脫,如同墜人夢境。晚雲飄過之後,花園裏煙消霧散,水一樣的清光,衝洗著柔和的秋夜。
康熙漫步於這美麗的夜色中,我陪侍在身邊湊趣,身後隻跟著幾個往日用著順手的宮女太監。因為月色不錯,康熙下令不許點燈籠,隻靠著月光引路。
我在身邊偷眼瞧著康熙神色,發覺眉梢眼底似乎還有著淡淡的憂傷,眼珠一轉,笑著說道:“皇上,我想起一個笑話,講給您聽,好不好?”
康熙不說話,算是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