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溫和親昵的口吻倒真有老夫老妻之感。張敏之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昨夜睡到一半,她忽然被朱佑樘背著離開住房,因為難受,她也無心理會,隻趴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沉沉,待醒過來,已經是晨曦微露。

喝了藥,又經過一夜休息,張敏之的精神恢複了不少,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不是她的住屋,不禁大吃一驚,不過朱佑樘很快就釋了她的疑惑。

原來他接到密報,說有人發現她是女兒身,報與朱子儀,現在他們的人正找了個由頭準備去找她確認身份。

朱佑樘不知道張敏之的事情是如何泄露的,卻也沒有馬上追究,當務之急是將她的身份掩蓋過去,恰好張延齡順著張敏之之前留下的地址出現,朱佑樘大喜過望,立刻將張延齡留下,自己則帶著張敏之先離開,才解了燃眉之急。

聽到弟弟進了京,張敏之整個人都來了精神,隨後又覺得不對,奈何她醒過來的時候,張延齡已經在她的房內充做了她去應對旁人的質疑,姐弟二人根本就沒有機會碰頭,張敏之心中縱然有疑惑,也隻能按捺下來。

既然張延齡出現在了會同館,那張敏之就不能再以男子裝扮走動,就隻能以女子裝扮出現,朱佑樘怕她悶著,索性就帶她出來走一圈。

張敏之第一次來京城逗留沒多久,就回了滄州為張秀才平冤,這一次又因著四國大比的事情,一直都在會同館內,不曾出去,所以雖然來了這麽些時間,她對京城還是陌生的。

朱佑樘粘了胡子,張敏之則做婦人打扮,在路上行走,即便是遇到了熟悉的人,倉促之間也未必認得出來,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

二人在城內繞了一上午,到了午膳時間,就近找了一家不知名的小酒樓吃飯,也借此避開京中權貴,以免被認出身份。

小二高興地吆喝著菜品離開,張敏之將目光投向街邊,說道:“京中有趣的事物倒是有一些。”

這樣的反應在朱佑樘的預料之內,張敏之自小和金氏走南闖北,見識過的東西不少,京城不過是整個大明的縮影,哪裏比得上貨真價實走一圈。他說道:“你的見識比之尋常人要多,京中的這些事物對你而言確實很是尋常,今日就帶你去一些京中特別的地方,吃一些京城的美食。”

張敏之看著牆上的食牌說道:“但凡是正宗地道的當地美食,一般都不會在那些大酒樓出現,那裏的大廚見得多,見得雜,追求的是珍稀獨有,然而他們卻不明白,隻有眾人都說好吃的東西,才是真正好,如何讓眾人都知道好,自然是眾人都能吃得到,吃得起的美食。”

說著,又朝朱佑樘笑道:“這家小店看著普通,若是沒有特別之處,想來也不會入你的眼?”

朱佑樘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方才點的那些味道如何,就等你來辨一辨了。滄州第一酒樓少東家的舌頭應當不會太差。”

張敏之莞爾:“若是吃不出來,豈非砸了我阿娘的招牌?”

朱佑樘笑而不語。

不一會兒,小二就將方才點的菜一樣一樣端上來。

二人還沒有開口,就聽到前頭有說書人立於堂中,打著竹板,哈著腰說道:“諸位爺,小的今日又來了!”

看他姿勢嫻熟的模樣,很顯然是這裏的常客。

大家吃著飯正覺得單調,有了說書人調劑,倒是不甚討厭。

“說書的,你今天又有什麽新鮮事兒?”

說書人快板一敲,笑眯眯應道:“這位爺問得好,旁的不敢說,這新鮮事兒,小的胸中滿籮筐!”

客人不屑說道:“若是桃園結義之類的,就不用拿出了,到處都有,你未必有旁人說得精彩有趣!”

說書人討好地笑道:“這位爺想聽什麽趣事兒,小老兒不是吹牛,這京城裏發生的新鮮事,還未必能逼得開小老兒!”

“我呢才進京不多久,京城裏的掌故你就是說了,我也不一定分得出真假,倒是在進京途中聽說了個趣事兒,就看你敢不敢說了!若是敢說,我必有重賞,若是不敢說,那可是要挨罰的!”

說書人一聽,就察覺到了不對,眼前這位似乎是真的想聽新鮮事兒,自己平日裏四處走動,倒是真的聽說了不少,然而京城之人千千萬,他所說的新鮮事兒,未必就是自己聽過的。隻是話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也就由不得他吞回去,否則這裏的掌櫃可不會饒他,要是丟了招牌,往後去別家也未必能留得住。

說書人隻能硬著頭皮討好笑道:“這位客官且說來聽聽?”

那位客人神秘地問道:“不知你可聽說過,衛國公家的事?”

聞言,說書人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笑著說道:“這位客官說的可是懷寧逃婚之事?”

那位客官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原本以為這等國公爺的家事是不可以外道,開口也是極為隱晦,沒有想到說書人竟然一臉輕鬆,儼然是準備開口了,他忍不住說道:“你……你知道這些……”

說書人拱手笑道:“小老兒不才,恰好知道一點點。”

如此一說,店中的其他人也跟著起了興趣,國公爺家裏的事情,還是逃婚,逃的是誰的婚,後來情況如何等等等等,都算得上是上等的談資,於是紛紛喊道:“那就說一個,說好了,重重有賞!”

“對,有賞,有賞!”

張敏之側頭看了朱佑樘一眼,忍住了心裏頭的困惑。

懷寧,不正是聖上先頭要逃婚作為太子妃的麽?為何逃婚去了?後續又是如何?

朱佑樘不說,她也沒有去問,對於懷寧,那始終是她心中的一道坎,說到底,她並不是名正言順。

正想著,朱佑樘的手掌輕輕握過來,他手中的涼意將她的煩躁蓋下去,她抬起頭,就聽他低聲說道:“先聽一聽坊間是如何說的,若是不對,我來告訴你。”

張敏之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便點了點頭,不再出聲,側耳聽那說書人娓娓道來。

且說這位衛國公,是大明開國世襲的爵位,也是為數不多可以襲爵到如今的爵位,到了當今衛國公這一代,早就已經和朝堂隔得遠遠的,雖然有國公爺這個尊稱,卻是個無權無勢的位置而已,每年的俸祿真要供起排場來,那真是杯水車薪。

幸好如今的國公爺腦子活絡,暗地裏操持起了生意,賺了個盆滿缽滿,這才維持住了如今的排場,又因為他長袖善舞,能說會道,還在禮部混了個位置,如今正幫著四皇子接待四國大使。

卻說那位國公爺膝下有個女兒,被封作了懷寧,長得天姿國色,十分可人,正被當今聖上看中了,想要將之許配給太子為正妃,有了這一層牽連,更是榮寵至極。

照說起來,這應該是無上的榮耀,封了太子妃,日後太子登基,是要成皇後,母儀天下的。但是那位懷寧卻不甚樂意,原來其中還有另一層往事。

據說,懷寧自小的時候就訂過婚,然而訂婚的人家道沒落,如今聽到了懷寧要定親的消息,正在此時,那位與懷寧訂婚的兒郎找上門,想跟衛國公討要一個說法,不料衛國公卻是翻臉不認人,根本不承認這場婚事,還將他趕出國公府。

那與懷寧訂過婚的兒郎因為父母雙亡,早已經無依無靠,又經此悔婚,頓時悲憤交加,哪裏能善罷甘休,趁著懷寧出門進香之時,劫走了懷寧,並跟衛國公要了一大筆錢財。

如今的懷寧自然不比從前,雖然聖上沒有定下,但是選中了太子妃,那就八九不離十了,衛國公怎麽可能會讓這件事出現差池,立刻準備了劫匪要的錢財,令人送過去,以求贖回懷寧。

可是沒有想到,在贖人的時候竟然發生了意外,衛國公哪裏舍得將那麽大一筆錢交給少年,趁著交錢的時候,就要將他抓捕,那少年情急之下搶了財物,挾持著懷寧到了一處懸崖,在知道自己逃脫不了之時,竟然拉著懷寧一起跳下懸崖。

衛國公聽聞噩耗,後悔不已,到手的國丈就這樣隨著懷寧的死不翼而飛了。

說書人說得抑揚頓挫,十分精彩,激動之餘,甚至敲起快板,唱了幾段評詞,直將眾人說得心情激**,紛紛指責衛國公嫌貧愛富,如果履行了婚約,如何還有後頭的事情發生,白白丟了女兒一條性命。

有人說道:“這懷寧倒是可憐,紅顏薄命。”

說書人點頭說道:“正是,縣主死了之後,國公爺十分傷心,得了急症,險些喪命,幸好太醫妙手回春,及時救了回來,聽聞國公爺思女心切,還將縣主的畫像掛於房中,日日催淚相看,好不可憐。”

大家紛紛點頭,白發人送黑發人,可不就是人間最痛苦的事情麽!然而又有何用,犯下的錯誤,就要受到相應的懲罰!

張敏之想著衛國公的臉,心中如何也無法將那個笑嗬嗬的小老頭跟愛財如命的衛國公聯係在一起,忍不住朝朱佑樘低聲問道:“衛國公為何會給女兒定了這門親事,就算家道中落,至多十年時間,也不至於窮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