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畫社的人並沒有幾個,最後整理的便是靠近瀑布的那間房和靠近懸崖的這間房。

因為官府的人還沒上山,齊潤的房間依然是原來的模樣,張敏之不敢去動,飛快走過去,眼角的餘光掃過房間,卻發現一道身影,驀地站住腳。

對方似乎察覺到有人出現,轉身看過來,見到張敏之,拱手打了個招呼:“敏之兄弟。”

通過聲音,張敏之終於認出了對方,連忙跟著拱手說道:“原來是許社長。”

許一亭苦笑著說道:“潤芳過世,我這社長怕也做不長久了。”

想到齊潤慘死,她的心裏有些惻隱,沉默不應,許一亭輕輕歎息:“我昨夜還夢到他,聽到隔壁的響聲,還以為他在叫我。”

“許社長你住在隔壁嗎?”張敏之意外道。

許一亭點頭說道:“因為這房間靠著瀑布,聲音太吵,也因為潤芳時常叫我,所以我們的房間一向都是隻有一牆之隔。”說話間,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張敏之微微點頭,故意抬頭看向牆上的畫,不令他生出尷尬來,聖上當年撥下的那筆金子,指明用於重塑金身,並未言明將居士寮房一道修繕,故此寺院的寮房已經有些老舊,雖然小沙彌們每天都打掃幹淨,但是當初的白牆上已經有了深深淺淺歲月的痕跡,張敏之突然問道:“你最後一次見齊畫師的時候,他可有和你說些什麽?”

“當時他已經爛醉如泥,哪裏還能說話。”許一亭回答道:“我將他扶到**安置好,看他已經睡著了,就離開。”

二人正說著話,一名小沙彌提著燈油壺走過來,見到他們,大吃一驚,連忙說道:“二位施主,怎麽在這個房間,請速速出來。”

“怎麽了?”聞言,張敏之立即踏出房門,身後的許一亭也一同跟上,小沙彌飛快將房門鎖上。

張敏之仔細看小沙彌,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遂問道:“小師父,為何如此惶恐?”

“不瞞二位,這個房間十分詭異,萬一二位卷入其中,那可就麻煩了!”

張敏之立即來了興致,問道:“小師父,此話怎講?”

小沙彌低聲念了個佛號,才說道:“其實齊施主在出事之前,已經有了預兆,他明明定的是這個房間,可是我好幾次經過,都看到他在另一間房裏。”

張敏之正要問是哪間房,就聽到許一亭聲音哀傷地說道:“其實我也覺得白姑娘說的有一些道理,潤芳是為了畫技而獻身,實話而言,他從前的畫技並不好,那一次來開元寺之後回來,突然間就不一樣了,《秋夕風雨圖》就是在那次之後畫成的。”

聽到這句話,小沙彌不自覺打了個顫,說道:“說到這些,小僧得去尋一些驅蟻的草藥往每間寮房放一放才行了。”

說著,小沙彌便要離開,忽然想到自己手中的燈油壺,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說道:“小僧還得將每一個房間加滿了燈油再走。”

張敏之笑著道:“這些並不耽誤,小師父您每日都來添燈油,想來今天不加也沒事。”

小沙彌連忙說道:“不可不可,這是本寺留下的規矩,當年建寺祖師說了,這寺是為世人所建,要為眾生留一盞明燈指引方向,於是就規定了,不論房內有沒有住過人,都必須把燈油添滿了,以防有人半夜入住手忙腳亂,現下就成了我們每日的功課,若是完成不了,師父是要責罰的。”

張敏之了然,心道這建寺的老和尚倒是慈悲為懷,隻可苦了這些小沙彌們。

那一邊,小沙彌給許一亭房內添了燈油,便急匆匆出來進另一個房間,進去之前,他又停下來,朝許一亭說道:“許施主,您房間的螞蟻諸多,然而眾生平等,切勿殺生。”

許一亭雙手合十,低聲應是。

張敏之朝小沙彌揮揮手,轉身朝許一亭說道:“許社長,先生罰我幫小師父打掃寮房,您這是最後一間了,不知現在可方便?”

許一亭溫和說道:“我的房間就不用打掃了,我已清理幹淨,你放心,若先生問起,我會替你說話。”

張敏之道了謝,又婉轉拒絕:“這不行,君子以誠,欺騙先生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做的,您就讓我進去轉一圈,做做樣子,出來之後,也好有個交代。”

見她如此堅持,許一亭隻是笑了一下,側身便讓她進去,張敏之隻在房間裏轉了一圈,順手掃了掃畫上的灰塵,果真是意思一下,就便退了出去,告辭離開。

張敏之出了寮房,轉頭就朝著客僧處去,有些東西,她想要在第一時間確認。她的腳步很快,心跳得更快,隱約之中似乎已經摸到了一些頭緒,然而太過縹緲,她飛快地抓住,似乎也僅僅留下了一個影子。

寮房和寺中僧人的住所有一段距離,需要經過一段漆黑的小路,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前方的點點火光,那是開元寺二層塔上那個大火爐冒出來的光芒。在上山的路上她就聽到了這個神奇的東西,一直想要去見識一下,可是事務繁多,總沒有時間。

她一路走,一路想,渾然不覺身後有一道黑影出現,與她越趨越近,她隻覺得後腦被什麽東西重重一擊,便軟軟倒了下去。

……

張敏之被熱醒的。

人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在昨夜的瓢潑大雨之後,山中的天氣也跟著逐漸變涼,這樣的熱氣是從哪裏來的?

眼前有一道火光迷迷糊糊之間閃現,她驀地驚醒,立時察覺到不對。

不是因為她所處的位置,而是麵前的人,她看到朱佑樘雙目緊閉,甚至還看到他身後立著個黑衣人,就站在火爐前方,炙熱的火焰將朱佑樘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他臉色一片雪白,緊閉著雙眼,毫無動靜,就像是一個木偶,被黑衣人牽扯著往前走。

張敏之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捏在了手裏,完全無法跳動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張敏之抬手操起身邊可觸到的東西,直接就打了過去。

那黑衣人沒有察覺到竟然還有人在這裏,雖然已經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可是手臂還是被張敏之丟出的小香爐砸中,發出一聲低沉的蒙哼。但同時也收起對朱佑樘的控製。

朱佑樘身體一個踉蹌,便往前倒下去,眼見就要跌進那爐子裏,張敏之也來不及多想,衝上去直接將他撲到另一邊,二人的身體重重跌到了地上,卻險險躲過一劫。經此一擊,原本昏迷的朱佑樘終於蘇醒過來。然而張敏之根本無暇他顧,黑衣人的軟劍已經刺過來,她轉身一把扯起佛桌上的黃布擋過去,隻是瞬間就被那軟劍削裂。

軟劍再度逼近,張敏之也管不了其他,抬手拉起火爐的門就迎了上去。

“鏘!”軟劍劃過爐子上的黑鐵,發出刺耳的聲音,火花四濺,黑衣人被火花濺到,身上立刻多了幾個破洞。張敏之趁此機會,推了朱佑樘一把喝道:“快走!”轉身就迎上黑衣人,準備做最後一搏。

無論如何,隻要保住了太子殿下,就算死了也沒有關係,相處這段時間可以感受到,朱佑樘不是絕情之人,必然會看在她以命相救的份上幫她爹洗脫罪名,救下他們全家。

這是張敏之彼時一閃而過的念頭。

可是朱佑樘並沒有走開,他拉住她的手,奮力往後一拉,張敏之沒有想到他這種瘦削的身板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她差點沒有站穩,就在這時,一道綠色的影子從她的袖口飛了出去,迅速纏上黑衣人的頭部,尾巴突然變長,迅速將他的眼睛蒙住,小小的嘴巴變得巨大,露出猙獰的毒牙,眼看就要咬下去。

張敏之從來沒有想到,這隻軟軟愛吃愛撒嬌的懶包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正在驚歎,朱佑樘已經拉著她往外跑,她下意識轉頭,發現小包子才張口,就立刻閉上眼,露出嫌棄的表情,而黑衣人正是趁此機會,一舉對小包子發起攻擊。

小包子靈活閃開,飛身又準備纏過去,那黑衣人見狀,正要出手,隨後頓了一下,身形一閃,竟往他處逃去了。

下一刻,李璿的身影才姍姍來遲,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朱佑樘冷冷下令:“追上去。”

危機暫除,二人終於鬆了口氣,張敏之還沒開口,就聽到朱佑樘重重的咳嗽聲。他一麵捂著嘴咳嗽,一麵卻拉住她的手,查看她的傷勢,斷斷續續說道:“走,上藥。”

話才剛剛出口,他的人已經不支,歪在她的懷中,失去知覺。

張敏之連忙抓起他的手腕,號完脈,確定他並無大礙,才鬆了口氣,看著這個嬌滴滴的人兒,默默歎了口氣,低聲說道:“看來抱緊你大腿之前,還先得把你的身體調養好,不然抱到一半一命嗚呼了可怎麽辦?”

說完這句話,張敏之突然覺得,此刻的情形似曾相識,奈何此刻剛剛經曆驚險,完全想不起來那種熟悉感從而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