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孩子?」嶽淩樓望著尹瑉瑉的肚子,冷笑著。

尹瑉瑉低頭走到江城身邊,有些挑釁地對嶽淩樓道:「沒錯,孩子。」

「你不配有孩子,你有什麽資格為人母?」嶽淩樓一邊說,一邊抽出了腰間的短劍,指向尹瑉瑉的肚子,「難道你忘了紅葉?忘了當初紅葉肚子裏的孩子?那個孩子是你殺的吧?」

被嶽淩樓用劍指著,尹瑉瑉也有些害怕,一步一步退到江城身邊。

江城一拉她的胳膊,把她護到身後,雙眉緊皺,怒視著緩緩逼近嶽淩樓,沉聲問道:「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嶽淩樓冷笑,「算賬而已,跟她算一筆舊賬……紅葉的孩子是我的,她殺了我的孩子……難道我不該找她算賬?」

江城大吃一驚,扭頭望著身後的尹瑉瑉。

尹瑉瑉急忙低下了頭,好一會兒,才反駁道:「紅葉的孩子你根本不想要!」

「我要不要是一回事,你殺沒殺又是另外一回事!」

話音一落,嶽淩樓身形一閃,劍光冷冽,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尹瑉瑉刺去!眼看就要得手,卻聽『鏘』的一聲,江城擋開了嶽淩樓的劍。

「你還要維護她到什麽時候!」

一時間,隻聽刀劍相接的聲音『鏗鏘』響起,尹瑉瑉被江城推到安全的地方,腳步剛一站穩,迅速從腰帶中摸出幾枚毒針,朝無暇它顧的嶽淩樓發去!

嶽淩樓勉強閃身躲過,尹瑉瑉抽刀加入打鬥之中!

同時應付兩個人太過吃力,加之尹瑉瑉出招毒辣,嶽淩樓漸漸處於下風。

然而正在這時,隻聽門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眨眼工夫,府中侍衛已經衝入房間,把他們三人團團包圍起來!

知道事情鬧大了,尹瑉瑉、江城、嶽淩樓,三人都停止了打鬥,收起武器,垂手站在原地。

不多時,延惟中出現在他們眼前,視線很快掃過江城和尹瑉瑉,最後落到嶽淩樓身上。

還不等延惟中發問,嶽淩樓就推開侍衛,埋頭向外走去。

剛走兩步,隻聽身後尹瑉瑉喊了一聲:「站住!」

嶽淩樓不理她。

尹瑉瑉轉而去指揮那些侍衛,但見那些侍衛隻是望著延惟中的臉色、沒有絲毫行動後,尹瑉瑉終於使出絕招,對延惟中說道:「首輔大人,如果你還想要那另外半張聖旨,就把他給我攔住!」

話音一落,延惟中笑了一笑,做出一個手勢,包圍圈立刻縮小,堵住了嶽淩樓的去路。

嶽淩樓見無路可走,轉身望著不遠處的尹瑉瑉,冷笑道:「果然還是你有本事。」

「我會讓你後悔的,嶽淩樓。」尹瑉瑉發狠。

「不過你要讓我後悔的本事,恐怕還沒有。」嶽淩樓不以為意,諷刺道,「你尹瑉瑉全部的本領,就是靠著男人的床往上爬而已!」

「我說錯了麽?你當初為了活命,不惜嫁給陳綾安,把他迷得神魂顛倒,最後一腳揣開;現在你又用一個孩子,騙了江城這個傻子為你拚死拚活……尹瑉瑉,你是我嶽淩樓這輩子見過的最不知廉恥的女人!」

尹瑉瑉衝上前去,眼看一個耳光就要甩去,卻被嶽淩樓半空截住。

嶽淩樓扼住她的手腕,尖銳的話語沒有停止,「你就繼續往上爬好了,看你還能爬上幾個男人的床?看你還有多大本事把那些男人哄得團團轉!」

「我沒有!」尹瑉瑉大聲反駁著,淚水一湧而出。

「你有。」嶽淩樓沉靜地告訴她,「尹瑉瑉,你就是一個爛□□而已!」

尹瑉瑉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另一手又向嶽淩樓甩去,但同樣半空就被截住。

尹瑉瑉兩隻手都已被嶽淩樓抓住,掙紮不脫,暗器也發不出來,除了大吼大哭以外,沒有絲毫辦法。

「嶽淩樓!」尹瑉瑉歇斯底裏的聲音尖銳刺耳,臉上的淚水順著她的下巴不斷向下流淌,她大吼著,「全天下都可以這樣說我……但是嶽淩樓!隻有你不行!……嶽淩樓,隻有你不能這樣說我!……因為我會變成這樣,全是你害的!——全是你害的!」

「我沒有害你,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嶽淩樓甩開尹瑉瑉,把她甩到江城懷裏。

「嶽淩樓!」尹瑉瑉指著嶽淩樓的臉,「你要嚐到十倍於我的痛苦!我要你後悔你對我做過的一切!」

「我說過你辦不到。」

嶽淩樓再次握緊了手中的短劍,轉頭對一旁的延惟中道:「首輔大人,你手下人擋著我的路了。如果你不想叫他們讓開的話,至少應該提醒他們一句:刀劍不長眼,小心為好。」

話外之意無非是指,即使侍衛不讓開,他也會殺出一條血路硬衝出去。

氣氛因為嶽淩樓的一句話而徹底凝滯!

延惟中一語不發,侍衛們也一動不動,隻有尹瑉瑉的眼睛,緊張地在延惟中和嶽淩樓的臉上移來移去。

就這麽僵持了好一會兒,侍衛們突然讓開了。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侍衛讓到屋外,空出一條路來。

就在嶽淩樓抬腳向門邊走去的時候,他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原來那些侍衛不是在給他讓路,而是在給屋外的一個人讓路!

那人披著一件紫色的鬥篷,金色的發絲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是紫坎,紫星宮的司水護法。

他長期留在雲南千鴻一派,不知今日為什麽會出現在京城首輔府中!

紫坎一語不發,對嶽淩樓莞爾一笑,然後揭開了鬥篷的一角。

就在鬥篷掀開的一刹那,嶽淩樓的心髒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爪子狠狠揪了一把!

因為紫坎的懷中,還抱著一名嬰兒!

那是嶽淩樓看著出生的孩子,也是嶽淩樓親自送回雲南的孩子——小秋兒!

紫坎和嶽淩樓擦身而過,走入房間,對尹瑉瑉行了一禮,低聲道:「八宮主,孩子已經帶來了。」

尹瑉瑉臉上淚水還未幹透,她望著紫坎,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但不一會兒,她的嘴角僵硬地**兩下,竟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張狂,好像要把屋頂都掀翻起來。

尹瑉瑉一把從紫坎手中抓過小秋兒,單手箍住了她的脖子。

小秋兒本來還在夢中,被這麽一弄,徹底醒了過來,嚎啕大哭。

聽到小秋兒的哭聲,嶽淩樓反射性地向前衝去,想把小秋兒搶回來。但尹瑉瑉卻抱著孩子後退一步,紫坎和江城不約而同地上前擋住了嶽淩樓。

「小秋兒為什麽會在你手上?」嶽淩樓不顧一切地扯住紫坎的衣袖大吼著,他早已在小秋兒哭聲響起的那一刻就方寸大亂、理智盡失,「我明明已經把她帶回雲南,親手交給黎震了呀!」

「是呀。」紫坎笑著答道,「然後黎震又親手交給了我。」

「不可能……」嶽淩樓不敢置信,「她是黎震的親甥女呀!」

「甥女又如何?難道你忘了花獄火,忘了黎震對紫星宮可是惟命是從的?」

「黎雪呢?」嶽淩樓不信黎雪會眼睜睜看著小秋兒被紫坎帶走!

「黎雪呀……她根本沒來雲南。她逃出京城以後,直接去了廣州。」

「廣州……」嶽淩樓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似的,他徹底失算,忘了廣州也是鎮南鏢局的勢力範圍之一。黎雪沒去雲南,去了廣州,根本不知道小秋兒被黎震交個了紫星宮!

正在嶽淩樓慌亂不知所措之際,尹瑉瑉冰冷的話語,又傳了過來:「嶽淩樓,你還敢不敢再說一遍剛才的話?」

尹瑉瑉箍住小秋兒喉嚨的手更加用力,小秋兒的哭聲更大。

「嶽淩樓,你要不要試一試,我這個爬男人床的爛□□,有沒有本事讓你後悔?」

嶽淩樓被關進了府中私牢。

牢中陰暗,空氣潮濕,角落裏生滿了深色的青苔。一股濃濃的腐臭,四處彌漫著,隱隱還帶著一些血腥之氣。

如果不是延惟中維護了他幾句,恐怕他早就被尹瑉瑉毀了容,廢了四肢。

為了拿到那半張聖旨,在一定程度上,延惟中不得不縱容尹瑉瑉。但他卻不準尹瑉瑉傷害嶽淩樓的性命和容貌,因為那可是深得皇上喜愛的一張臉。

昨晚被關了一夜,嶽淩樓全身骨頭都酸痛不已。

小秋兒哭了好久,費了好大的勁才哄睡著。

昨天尹瑉瑉好不容易把小秋兒還給了他,嶽淩樓緊緊抱著,一刻也不肯放開。地牢濕氣太重,環境惡劣,小秋兒年齡太小,不知道能撐過幾天——必須快點離開!

但府中守備重重,要逃出去絕非易事。

想到這裏,嶽淩樓忍不住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小秋兒出了一點事,他就對不起洛少軒,也對不起黎雪……

「小秋兒,為什麽你的命途如此坎坷?……出生不易,要平安長大更是艱難……你爹不是說過,你肩上的三顆痣,是上天在保佑你。為什麽你的境遇還是如此不順?」嶽淩樓自言自語著,慢慢垂下了頭,輕輕吻了一下小秋兒的額頭,「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洛家……害了你爹,你娘……還有你爺爺……姑姑……」

眼淚無聲滑落,落在地上消散。

他忘不了在洛家的那一年,忘不了那天洛少軒興致勃勃地跑來說他要成親時的笑臉;也忘不了頂著大紅蓋頭的黎雪,還有她小心翼翼走路的動作;忘不了洛心兒蒼白的臉,還有洛宗建時而威嚴肅穆,時而慈祥和藹的表情……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個夜晚化為灰燼。

洛府中飄飛著純白的鬼幡,空無一人的府邸……黎雪跪在大堂中央,一針一針地把洛少軒斷掉的頭顱,縫回身體。

嶽淩樓無法想像黎雪看到屍體時的悲痛欲絕,也無法想像她每一次落針時的痛心,更無法想像黎雪對她的恨,有多深。深到不惜和小秋兒自殺,變鬼也要報仇的地步……

嶽淩樓微微仰頭,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也無法止住的淚水,順著他的喉嚨淌下。

自己果然……隻是一個害人精而已……

「小秋兒……」深吸一口氣,如夢囈般的低喃著,垂下一隻手輕柔撫摸著小秋兒的睡臉,「隻希望這次,我不要又害了你……」

隨後幾天,都在平靜中度過。

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麵對的嚴刑拷打並沒有發生。

隻是送來的飯菜太難入口,隻有半碗稀粥和小碟青菜。嶽淩樓倒是還能撐過去,但是小秋兒,才出生三四個月,連牙都沒長……正是補充營養的時候,每天卻隻能吃到這種東西?

一想到這點,嶽淩樓的心就陣陣抽痛。

他把稀粥磨成米糊,把青菜磨成菜泥,一口一口地給小秋兒喂下。但隻短短兩天,就明顯看出小秋兒瘦弱了不少,而且越來越沒有精神,連哭聲中都透著嘶啞,往往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但嶽淩樓總認為,她不是哭睡了,而是哭昏過去。

終於第三天,嶽淩樓再也忍不住了。當送飯來的獄卒把托盤擺在他麵前時,他竟一揮手,把飯菜全都打翻了!

「你去告訴尹瑉瑉!我可以不吃不喝,但讓她至少給這個孩子弄些吃的來!」

但即使如此,情況還是沒有絲毫轉變。

每天兩次,送來的還是那一成不變的青菜和稀粥。

終於,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小秋兒什麽東西也不吃,甚至連眼睛也不睜。即使把食物送到嘴邊,碰到她的嘴唇,她也沒有任何反應。而且哭聲越來越低,渾身皮膚都已冰涼,身體也漸漸發硬。

嶽淩樓端碗的手驀然一抖,那一碗米糊流得滿地都是。他用拇指按住小秋兒的前額,數秒之後移開手指,隻見那被壓迫的地方,竟然出現凹陷的水窩——是浮腫!

不禁是麵部,就連肢體和軀幹,也都出現浮腫現象!

地牢空氣濕寒,小秋兒的繈褓本就不厚,當然敵不過這寒氣的侵襲。再加上每天隻能吃到一些米糊和青菜,營養少得可憐,抵抗能力就更低了。

「不要死,小秋兒……求求你,不要死……」

緊緊抱著已經睜不開眼的小秋兒,嶽淩樓渾身都在顫抖。他的淚,他的痛,全都化為這一聲聲無力的呼喚。他的祈求,他哀懇,全都沒人聽見。上天幫不了他,他隻能在這樣一個四壁空空的牢籠裏,看著幾日前還靈動可愛的孩子,慢慢變得像屍體一般的冰涼。

「不要死……求求你,小秋兒……你把眼睛睜開,你吃點東西……」

上天,你為什麽就不能救救她,為什麽就不能悲憐一下這個無罪的孩子?

嶽淩樓的淚落到小秋兒的臉上,小秋兒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她發白的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全身浮腫,感覺積水要從皮膚向外滲出來一般。一副虛胖的模樣,臉色泛白,甚至手腳都無法動彈。前胸、後腦和背部,都生出大大小小的疙瘩。

嶽淩樓看不下去,他擦去臉上的淚,抱著小秋兒朝鐵欄衝去。

不停用身體衝撞著鐵欄,發出『哐哐』的極大響動!騰出一隻手去扯那堅硬的鐵鎖!

——無論如何要出去!無論如何,也要出去!

一名獄卒聞聲而來,見嶽淩樓發瘋似的又吼又鬧,還把鐵欄撞得『哐啷』作響,急忙衝過去大吼著製止,但誰料才剛靠近幾步,就被嶽淩樓一把揪住,拉了過去!

獄卒嚇得大叫一聲,剛反應過來,臉就已經被扯得緊貼住鐵欄,而且脖子被嶽淩樓單手箍住,連氣也喘不過來。

嶽淩樓雙目圓睜,眼瞳急劇收縮,箍住獄卒喉嚨的五指不斷用力,不斷縮緊!

「放我出去!我要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發瘋似的一遍一遍這樣吼著,五指還在不斷用力!

那嚇破膽的獄卒,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幾聲嗚咽,像是求饒,但最終,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就閉上了眼睛。

見他不再掙紮,嶽淩樓深吸一口氣,漸漸放鬆力氣。

慢慢鬆開五指,那獄卒的身體竟軟綿綿地順著鐵欄滑到了地上。

一探鼻息,竟然死了。

短暫的震驚後,嶽淩樓也管不了那麽多,急忙把小秋兒放在腳邊,一把從獄卒的腰上扯下穿鑰匙的鐵圈,一把鑰匙一把鑰匙地插入鎖中試開。

手忙腳亂之中,隻聽『卡』的一聲,鐵鎖應聲而開!

那一瞬間,嶽淩樓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打開了鐵鎖!

「可以出去了!……小秋兒,我們終於可以出去了!……」

嶽淩樓眼中嗆著淚水,低身正要抱起腳邊的小秋兒,然而正在這時,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一群人就出現在嶽淩樓麵前。

嶽淩樓低頭去抱小秋兒的動作驀然一僵,扭頭一看,他竟看到了——江城!

江城低頭看了看被卡死的獄卒,再看了看地上的鑰匙和打開的鐵鎖,瞬間什麽都明白了,「嶽淩樓,你想逃!?」

嶽淩樓什麽也不說,抱起小秋兒就往外衝!

然而還沒衝出牢門,就被江城一腳踢回原位,側身跌倒在地!身體在地上擦出很長一道劃痕,但還一心護著懷裏的小秋兒不受傷害。這幾天食物本就少得可憐,全都喂給了小秋兒,嶽淩樓胃裏早已空空,加上剛剛被江城踢的那一腳,差點就把膽汁吐出來。

江城隻身走入牢室,一步一步朝嶽淩樓逼近。

嶽淩樓掙紮著翻過身,抱著小秋兒,向牆角縮去。他雙耳一陣轟鳴,眼前也陣陣發黑,江城一步一步逼近的身影,竟產生了若幹重影,看不清楚。他幾乎耗費全部精力,才能勉強自己保持片刻清醒,支撐著不昏過去。

「不要過來……」

好像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威脅,嶽淩樓的身體微微發抖。

「你別想逃出去!」

江城冷聲警告著,一把抓住了嶽淩樓的腳踝,猛地向前一扯!

嶽淩樓的整個身體都向前滑去,還不待他反應過來,膝蓋就已經被江城握住。隨即隻聽『卡』的一聲,嶽淩樓一聲慘叫,膝蓋關節已經被擰得脫臼!

韌帶斷裂的劇痛,瞬間傳到脊髓,嶽淩樓痛得全身一陣抽搐。

緊接著,左腿膝蓋也傳來相同的劇痛!兩腿膝關節都被擰得脫臼!

嶽淩樓痛得閉上了眼睛,雙腿脫臼,他已經站不起來,更別說逃跑。然而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江城竟會對他做出這種事情。

「江城,你不得好死……」嶽淩樓流著淚詛咒,「你和尹瑉瑉,全都不得好死!」

然而就在這時,江城注意到嶽淩樓懷中的小秋兒臉色發白,全身浮腫,即使發生了這麽大的響動,也依然緊緊閉眼,不哭不鬧……

江城伸手正想去碰觸小秋兒,然而嶽淩樓狂叫一聲,把小秋兒抱得更緊,藏在自己懷裏,不準江城動她一根汗毛。

「把她交給我!」江城沉聲道。

嶽淩樓抱著小秋兒縮到牆角,然而江城卻衝了過去,扳過嶽淩樓的身體,強行從他懷中奪過小秋兒!

——全身浮腫,氣息微弱,再不醫治恐怕就死定了!

思及此,江城抱著小秋兒正要走,但隻聽身後傳來一聲:

「把她還給我!」

嶽淩樓翻身抓住江城的褲腳,歇斯底裏地嘶吼著:「不要把她帶走!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還給你,她隻有死……」江城低頭望著趴在自己腳邊的嶽淩樓。嶽淩樓的哭聲和嘶吼,讓他產生深深的罪惡。但他立刻說服自己必須狠心,因為這全是嶽淩樓自己咎由自取。

「還給我……」嶽淩樓聲嘶力竭,抓住江城褲腳的手不斷絞緊、再絞緊,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那句話,「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隻聽『嘶——』的一聲長響,褲腳斷裂!

江城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而嶽淩樓則拽著手中的那截碎布,『啊——』的一聲,發出慘不忍聞的嘶叫!

牢門再次被鎖上,腳步聲也漸漸遠離。

嶽淩樓眼眶發痛,就連流出的淚水,也都帶著淡淡的血紅……

但突然,隔著重重的淚光,他抬頭竟看見牢門邊一個熟悉的影子——像小秋兒的繈褓!

「秋……小秋兒……」

下意識地念著這個名字,嶽淩樓拖著殘廢的雙腿,慢慢朝小秋兒爬去。

身後雖然沒有鮮紅的血跡,但卻留下一條長長的拖痕。即使已經痛到抽搐,還是艱難地向小秋兒靠近著。終於,手指碰到了小秋兒的臉頰,碰到了她嘴巴,她的脖子,她的眼……

「秋兒……秋兒……」

原來他們沒有把你帶走。

想笑,但笑出來的卻是眼淚。

那天晚上,江城攔住了給嶽淩樓送飯的獄卒,把一杯牛奶和一個蛋黃加到托盤裏。

獄卒不解地望著江城,江城卻沒有任何解釋,隻是揮揮手,讓他快點把飯菜送進去。

然而就在獄卒轉身要走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站住!」

江城扭頭一看,竟是尹瑉瑉。

尹瑉瑉走上前來,望著獄卒手中端的托盤,又望了望江城的臉,然後單手一揮,把那一盤飯菜全都打翻在地!

隻聽『啪啦』一聲,瓷碗裂成碎片!

「瑉瑉……」江城低聲驚呼。

「我不準你管他的事!」

江城似乎還想爭辨,但尹瑉瑉卻不給他這個機會,逼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心太狠?你是不是還在可憐他?」

「我沒有可憐他,我隻是覺得那個孩子……」

「夠了!」尹瑉瑉不想聽他多說。

「你到底想怎樣,瑉瑉?你既然要找嶽淩樓報仇就找嶽淩樓,何必要和一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過不去?」

尹瑉瑉的眼神暗淡下去,她的聲音冷冽得就像十二月的寒風,「我不用毒也不用刑,我要他親手養死那個孩子……我要讓他知道,小秋兒不是我殺的,而是他自己殺的……他要我把那個嬰兒還給他,我還了,但他卻沒有本事養活……我不折磨他,但我要他自己折磨自己,折磨到瘋,折磨到死!……」

尹瑉瑉的話,讓江城如芒在背。

「江城哥,我是不是很壞?」尹瑉瑉突然這麽問道,眼中閃爍著一絲痛苦和迷茫。

「不……」江城低聲回答,輕輕撫上了尹瑉瑉的臉,用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低喃著,「你一點都不壞……真的,一點都不……」

潮濕靜寂的地牢。

正對牢門的石壁上,嵌著一扇小小天窗,從天窗中透過幾絲慘淡的月光。

月光清冷,印在地上,出現一個淺淺的銀色光斑。

天窗的正下方,嶽淩樓背倚石壁,懷中抱著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的小秋兒,望著腳邊那塊光斑出神。他眼中沒有一點神采,空洞麻木,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似的……靈魂已經抽離身體,無意識般自言自語著:

「當初我們在廣州,你爹老是欺負你娘,喜歡打你娘的頭……」

「有一次,你娘說,如果被打笨了怎麽辦?……」

「我說,如果打笨了,就讓洛少軒娶了她,養一輩子……」

「你娘說,嫁豬嫁狗也不會嫁你爹……」

「你爹也說,就算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娶男人也不會娶你娘……」

「但後來,我們回京城的時候……走到一半,你爹突然掉轉馬頭,把你娘接了過來,帶回京城……沒過多久,你爹娘就成親了……」

「你娘懷你的時候,去雲南養胎,但你爹卻被人誣陷,要押回京城……」

「那個時候被迫無奈,你爹本想一劑湯藥打掉你,但你娘卻堅持不肯喝藥……」

「後來在押送途中,你娘生下了你,那個時候,滿天螢火……」

「秋兒,秋季出生的孩子……螢秋,你爹給你取的名字……你還記不記得他抱過你,親過你?你還記不記得他的臉?他的笑容,和他的聲音?……你爹人很好,對誰都好……也很愛你,但你可能記不住他……秋兒,為什麽你這麽小……就再也見不到你爹了?……」

「你娘想殺我是當然的……她恨我也是當然的……」

「等你回到你娘身邊,好好長大……好好學武,練好本領以後……來找我報仇……小秋兒,秋兒……你睜開眼好不好?你看著我好不好?……不然我真的好怕……好怕……」

抱住小秋兒的手臂驟然縮緊,嶽淩樓全身都在顫抖。

那的確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當你感感覺到,即使你再用力,即使你再想去保衛、去守護一樣東西,但卻依然無法改變什麽的時候……就真的會怕……

「小秋兒,你不要睡……聽我唱歌好不好……」

窗口飛進一片一片細小雪花,寒冷的夜風在不知不覺中也變得輕柔起來,像是一首低低的曲調。

風鳴,飛雪,月華如水。

柔和的嗓音輕輕哼唱起來:

「風無情,葉凋零……」

眼淚無聲滑過臉龐,隻因為一個淡淡人影,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

「心隨風去,空留下喃喃歎息……」

那個揮之不去,時時縈繞的身影。

「君記否,雕闌水榭,共倚殘霞;玉砌樓台,醉看風雨……」

那個人的笑著時的溫柔,那個人的生氣時的表情,那個人離開時的背影,還有那些動聽的誓言……

「塵緣欲斷,香夢難續,終是難守今世纏綿……」

那個從湖邊把他救起,那個交給他血紅的扳指,那個跳下山崖……那個失去記憶又再次重逢,那個拚命維護另一個女人,那個總是有一堆借口,總是有一堆責任,總是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總是讓自己一次一次絕望、傷心、流淚、悲痛欲絕的人……但每次,又總是有著不得不讓自己心軟,忍不住去原諒的魔力……

風無情,葉凋零……心隨風去,空留下喃喃歎息……君記否,雕闌水榭,共倚殘霞;玉砌樓台,醉看風雨……塵緣欲斷,香夢難續,終是難守今世纏綿……

『一切結束之後,如果你還想見我,我就會出現。』

一切結束之後……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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