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好不容易才把她抓到,你一句話就把她放了……」月搖光終於追上嶽淩樓,緊緊跟在他身後,有些不愉快地說著。

「我的事你少管!」嶽淩樓頭也不回,語氣顯然在責備月搖光貿然把尹瑉瑉綁來給他處置。

月搖光仿佛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身子僵了僵,剛才還微帶笑意的雙眼,瞬間陰沉下來,「嶽淩樓,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

嶽淩樓默不作聲,繼續往前走。

月搖光快步上前,一把扼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迫使他轉過身來看著自己,「你說過,如果我把紫星宮給你,你就是我的人。」

嶽淩樓臉色微變,卻不答話。

「現在……」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月搖光靠得更近,嘴唇貼近嶽淩樓耳邊,輕聲道,「現在乾坤已死,尹瑉瑉也不可能再有作為,紫星宮隻有一個七宮主在撐著門麵,要滅掉他們簡直易如反掌。到時候紫星宮裏的人,全都交由你來處置,你看誰不順眼,就可以上去捅他幾刀。既然現在大局已定,你……是不是應該兌現當初的承諾?」

話說到此,月搖光扼嶽淩樓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像是在發出一種警告——警告他不要妄想逃脫!

嶽淩樓掙了兩下,沒能掙脫月搖光的箍製,驀然蹙眉,微慍道:「我對紫星宮沒有任何興趣!」

「沒有興趣?」月搖光冷笑,「你的一句『沒有興趣』,就想把一切抵賴掉?那我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嶽淩樓,你根本是在耍我!?」

「隨便你怎麽想。」嶽淩樓懶得解釋,但越逼越近的月搖光,卻讓他感到一絲恐懼。

「你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驀然用力,一把把嶽淩樓扯入懷中,俯身下去,吻住對方還來不及說話的嘴唇。

幾聲沉悶的低吟,從兩人相互撕咬的嘴唇中發出。

嶽淩樓不但沒有反抗,反而順從了對方的侵犯,並且熱情相迎,伸出舌尖去糾纏挑逗。

月搖光受寵若驚,短暫的暈眩後,突然警覺起來——嶽淩樓的熱情太不正常!

正在這時,隻聽『嚓』的一聲,月搖光腰上長劍已經出鞘,然而拔劍出鞘的人——卻是嶽淩樓。

月搖光被嶽淩樓一掌敲開,後退半步。

嶽淩樓手中銳利的劍鋒,已經直直對準了月搖光的胸口。

「別以為拿著劍就可以殺我。」月搖光恢複鎮定,露出輕蔑的笑容。

「我不想殺你……」嶽淩樓手腕一轉,劍鋒橫上了自己的脖子,「我隻想求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你到底想怎樣?」見嶽淩樓不惜以生命相威脅,月搖光不得不退讓。

「我要離開這裏。」

「不行。」月搖光毫不猶豫,斷然拒絕,「太後不會放你。」

「隻要你肯放我,太後算什麽?不要讓她知道就行了。」嶽淩樓說得輕巧。

「你一走,我要如何在宮中立足?我好不容易取得太後的信任,她也答應派人為我研製破解北極劍毒的解藥,如果你現在一走,我就前功盡棄!」

沒錯,月搖光千方百計進入皇宮,接近太後,不僅是為了幫嶽淩樓報仇,除去延惟中,更是為了給自己尋找機會,取信宮中權貴,解開北極劍毒。

「如果是你,即使不用靠我,照樣能夠得到太後的寵愛。」嶽淩樓放下了手中之劍,把它交還月搖光,「我不想和你敵對,也不想威脅,你不要逼我這樣做。我隻想求你——求你放過我。」

嶽淩樓雙手捧劍,奉到月搖光胸前。微微蹙起的眉頭,讓目光中的堅決更加清晰。

月搖光望著他去意已決的目光,知道強留無用。四目交會的瞬間,月搖光心底妥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自己總是留不住他?為什麽明明可以得到他,卻總是一次一次放他從指間溜走?望著他雙手捧上的晶亮長劍,耳邊是他剛剛的話,不是敵對,不是威脅,隻是一句懇求……懇求能夠離開這裏……

嶽淩樓的眼神,讓月搖光無法開口拒絕。

兩人對視半晌,是月搖光先扭開了頭。隻見他略帶怒意地一把奪過長劍,插入鞘中,轉身就走。但兩步之後,卻突然停住,頭微微向後偏過一個小小的角度,望著嶽淩樓腳邊的空地,低聲道:「最後一次,我可以幫你。但機會隻有一次,就是今晚,過了今晚,你不可能再逃出去!——我不會再放你走!」

嶽淩樓望著他,雖然沒有答話,但眼神卻說自己明白。

月搖光轉身,輕輕歎了一口氣,抬手指著西方灰色的天空,低聲道:「今晚,你朝那個方向走,我會幫你掃清路障。」

不知道月搖光用了什麽手段,路障被清掃得很徹底。嶽淩樓一路走來,沒有遇到一個侍衛,也沒有一個人攔他問話。與其說這是逃,倒不如說這是散步——從皇宮散步離開而已。

當嶽淩樓跨出西門時,再回頭望那巍峨的宮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樣輕易就離開了皇宮。

頭頂,月色蒼白,淡淡的光芒灑落在地,映著路邊的積雪,清冷。

隻身走在這條路上,耳邊除了風聲,什麽也聽不見。意識仿佛被風扯遠,回憶淡淡湧上,又是那個人離開時的話:『當一切結束,如果你想見我,我會出現。』

——現在這樣,是否一切都已結束?

然而西盡愁,我想見你,你在哪裏?

微微抬頭,向四周望去。眼中所見,隻用光禿禿的樹影,縱橫交錯在漆黑的夜空。緩緩閉眼,隻能感受到夜風的清涼,卻感受不到一點那個人的氣息……

——原來,又是一句騙人的話麽?

自嘲著微微一笑,隻怪自己當真了,又信了他一次,於是又被騙了一次。強迫自己從幻想中醒來,嶽淩樓睜開眼睛,繼續向前走去。然而突然,風變強了,樹椏的陰影也被狂風打亂。前方路口,隱約有淡淡個人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借著慘淡的月光凝神望去,嶽淩樓認出那人的身份,無奈地輕歎一句:「原來還沒有結束。」

因為那人——是尹瑉瑉。

「我不是已經放過你了麽?」嶽淩樓走到尹瑉瑉身邊問道,「江城呢?」

尹瑉瑉沒有回答,神情冷漠,「我有話對你說。」

「我聽著。」嶽淩樓點點頭。

尹瑉瑉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向嶽淩樓拋去,「殺了我。」

嶽淩樓沒有伸手去接,短刀墜地,『哐』的一聲脆響,激起幾點冰花飛濺。

安靜極了,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時間仿佛停止流動,尹瑉瑉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凝視嶽淩樓的目光忽然沉下,移到那墜地的短刀上。她彎身把刀撿起,握住刀柄,『噌』的一聲輕響,一道淡淡的青光出匣。

蒼涼的月光下,銳利的刀刃上仿佛浮著一層清亮的銀光。

尹瑉瑉隨手扔掉刀鞘,把刀柄遞到嶽淩樓眼前,表情凝重地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殺了我。」

嶽淩樓低頭,望著尹瑉瑉手中兵刃,依然沒有接過,「我已經放過你了。」

「你沒有放過我。」尹瑉瑉堅持,「你放的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沒有孩子,那是騙人的。這樣,你就沒有放過我的借口——殺了我。」

「你為什麽這麽想死?」嶽淩樓蹙眉。

「我,不想死……」尹瑉瑉眼中的堅毅暗淡下去,目光幽深,她抿了抿嘴,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辦法……」

「其他讓你徹底解脫的辦法?」嶽淩樓冷笑。

「不!」一聲尖銳的吼叫,兩行透徹的淚水從尹瑉瑉繃緊的臉龐滑下,「是其他可以讓你和西大哥在一起的辦法!」

嶽淩樓微微一怔,他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

尹瑉瑉道:「你應該也聽過那個故事,三百年前,燕冥無憂對鬱辰銘最後一戰。鬱辰銘死,聖血麒麟的靈魂一半轉入燕冥無憂體內,而另一半則轉入尹雙曳體內——現在又在我的體內蘇醒。所以,如果你殺了我,讓聖血麒麟進入你的身體,你就可以和西大哥在一起。如果你和西大哥是相同的體質——你們就可以在一起。」

尹瑉瑉的話,讓嶽淩樓沉默。

尹瑉瑉抬了抬手,想讓嶽淩樓接過那把短刀。

然而嶽淩樓還是一動未動,蹙眉輕聲道:「你真笨,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你為什麽不試一試?」

「難道你忘了,你曾經自殺過一次。既然那次麒麟魂沒有脫離你的身體而出,那麽這次,也不可能。」嶽淩樓斬釘截鐵。

「我沒忘。我也想過,也許那次是因為附近沒有可以讓他附身的人。但這次不同,因為有你在,你是麒麟一族的後代。如果有你在,麒麟魂一定會選擇你的身體,而不是我的。」尹瑉瑉上前一步,扳開嶽淩樓的手,把刀柄硬塞進去,「我們試一試,也許可以成功呢?」

嶽淩樓不敢相信,他從尹瑉瑉的眼中看出了真誠。

「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尹瑉瑉自嘲般的一笑,眼眶再次濕潤,「就像當日,我看到陳綾安為了救江城而死的時候,也很奇怪一樣。那個時候,我很不懂……但是現在,好像明白了……」

頓了頓,頭卻埋得更低,「也許,真正愛一個人,不是要把他占為己有,而是要成全他的幸福。你和西大哥,應該在一起。為什麽……我到現在才懂?……」

聲音越來越小,但依然讓嶽淩樓深深震撼。

尹瑉瑉沒有抬頭,無法忍住的淚水,大滴大滴滾過,「六年前,篁竹林,我第一次見到西大哥,他是第一個闖過黃泉巷還沒死的人……從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好喜歡他……」

嶽淩樓的喉嚨也哽了哽,望著這樣的尹瑉瑉,他說不出話。

然而就在這時,尹瑉瑉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嶽淩樓來不及掙脫,隻覺手中的刀鋒突然向前插入!

瞬間血花飛濺,尹瑉瑉的身體漸漸彎下,倒入他的臂彎之中。嶽

淩樓徹底怔住,尹瑉瑉掌心的溫度從手背傳來,然而手心,則是堅硬的刀柄。鮮血順著刀鋒流淌,滴落雪地,綻放出無數血花,血花越來越大,最後成了血泊。

「我要……回家了……」尹瑉瑉倒在嶽淩樓身上,插入她心口的刀刃,已經看不見原來的顏色,「爹……我好想他……終於可以見他了,這次……」

尹瑉瑉的身體越來越重,嶽淩樓的手突然變軟,竟有些抱不住她。

「這次……我一定要告訴他,他選錯了人……可惜那十六年的女兒紅……為我選了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

尹瑉瑉的身體從嶽淩樓手臂擦過,輕輕倒地。她胸口的血花,在鋪滿銀色月光的土地上,刺眼奪目。

「但是,我卻為西大哥選了一個……他最喜歡的人……」

慢慢閉上眼睛,好像再沒有什麽遺憾。眉頭因為疼痛而微微蹙起,然而嘴角的幅度,卻讓她看上去非常滿足。

六年前,尹瑉瑉第一次見西盡愁,她愛上了他;

一年前,西盡愁把尹瑉瑉帶出了黃泉巷,他承諾會照顧她;

然而現在,尹瑉瑉終於選擇回家,她讓嶽淩樓,把她送上了真正的黃泉。

尹瑉瑉的呼吸已經停止,剛才明明還在說話,在哭。然而現在,卻已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嶽淩樓望著自己血紅的手心,再望著腳邊那具僵直的屍體……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但突然,一點亮光從尹瑉瑉背心發出!

嶽淩樓驀然後退,竟想起了尹瑉瑉剛才的話——聖血麒麟一定會選擇你的身體!

紫光越來越亮,先是若幹小點,最後竟變成了火簇一樣的東西。嶽淩樓靠在牆角,雙眼因為驚愕而大大睜開,而那火簇卻突然變得扁平,轉眼就變成一張巨網,向嶽淩樓撲了過來!

——這個難道就是?

沒有時間多想,嶽淩樓一聲慘叫,整個身體都被那紫光包圍。全身毛孔都已張開,成為那些紫光侵入他身體的通道。而那入侵的紫光,仿佛要擠散他原本的意誌,嶽淩樓掙紮著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把頭埋入臂彎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紫光漸漸消散,一切都恢複平靜。

好像做夢,太不真實。

嶽淩樓緩緩抬頭,看見了尹瑉瑉的屍體,然而屍體旁邊,還蹲著一名陌生人。

陌生人背對嶽淩樓,金色的發絲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仿佛是感覺到嶽淩樓的視線,金發人轉過頭來,衝嶽淩樓搖了搖頭,然後指著尹瑉瑉的屍體說:「她好像真的死了……」

那一刻,嶽淩樓終於認出他來,他就是紫星宮年齡最小的一名護法——紫兌。

不知是敵是友,嶽淩樓眼神戒備,沒有吭聲。

嶽淩樓和小兌有過數麵之緣,他們曾一起被關在紫星宮的地牢。然而嶽淩樓對小兌的印象,大概隻是覺得對方又吵又麻煩吧?

小兌脫下外衣,把尹瑉瑉的屍體蓋了起來。然後走到嶽淩樓身邊蹲下,單手支著下巴,「本來我是奉了七宮主的命,帶小宮主回宮的,但是……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卻自殺了……我隻好把她的屍體帶回去複命……」

聲音有些遺憾,但卻沒有一點要追究嶽淩樓責任的意思。相反,小兌還想幫嶽淩樓一個忙,「你知道西盡愁在哪裏麽?」

嶽淩樓搖頭。

小兌道:「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既然小宮主的遺願,就是成全你們。所以,我帶你去找西盡愁。」

「什麽?」嶽淩樓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兌輕輕一笑,伸出右手。在他手背上,有一片奇異的圖案,像是一個封印。那是幾個月前,紫坤給他畫上去的封印。封住他的司澤之力,也就是時空轉移的力量。

不等嶽淩樓發問,小兌已經拿出一把小刀,咬牙忍痛劃破手背的那個圖案,破除封印,然後握住了嶽淩樓的手,「你隻要想著那個人,就一定可以去他的身邊。」

他純潔的笑容,讓嶽淩樓失去戒心,緩緩閉上了眼睛。

淡淡的紫光從小兌的手心發出,嫋嫋上升,包圍了他們疊加在一起的手,然後紫光越來越強,越來越亮,最後竟把嶽淩樓的整個身體都包圍起來。

紫光還在不斷加重,而強光中嶽淩樓的身影卻漸漸變得透明。

大概一刻鍾過後,紫光完全消散。

雪地中,隻留下小兌一人,還有身後尹瑉瑉的屍體。

然而嶽淩樓,卻消失無蹤了……

嶽淩樓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四周沒有雪,不是京城。

勉強起身,頭依然很痛,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四肢都酸痛不已。環顧四周,光禿禿的樹枝,滿地枯黃的落葉,一條石子鋪成的小徑,向很遠的地方延伸而去。

景色不算陌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

揉著脹痛不已的太陽穴,嶽淩樓下意識地順著小徑朝前走去。兩旁的景色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但又想不起來,直到溫度明顯降低,身體突然被一股徹骨之寒包裹,嶽淩樓驀然抬頭,才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心髒猛地一跳,加快腳步,向那背影跑去。

然而突然,嶽淩樓的步子漸漸變慢,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由最初的灰土,變成了一片刺目的血紅!就連腳底的觸覺,也變得有點奇怪,想是踩入了什麽水潭。

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自己的幻覺。

那真的是血,流了一地。

慢慢抬眼,不遠處立著一塊丈高的冰山。嶽淩樓認了出來,那是一線天下的寒冰,而這裏——難道就是四川青神寨?!

愣了一愣,一切線索聯係起來,嶽淩樓猜出那人的身份。

沒錯,如果是他,一定會重新回到水寨——因為這裏是封印聖血麒麟真身的地方!

他一定會回到這裏!

心髒驀然揪緊,那些殷紅的血液讓嶽淩樓產生了一陣一陣的暈眩。而不遠處冰山之下,那個男人背對著他,雙膝都跪在地上,整個身體都是僵的,頭無力地磕在冰麵上,一動未動,不知是昏是死。那些流淌滿地的血液,全是從他四肢、肩膀、後背流滲出來的。

「西……盡愁……」

眼神有些呆滯,念出這三個字時,嶽淩樓的心好像已經開始滴血。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操控了一般,一步一步,緩緩朝那一動不動的背影走去……上一次分別,這一次見麵,相隔不到一月,然而再見麵時,自己險些認不出他來。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向後一扳。然而嶽淩樓覺得自己抓住的不是他的肩膀,而是一塊堅冰。沒有任何溫度,就像被凍結似的,僵硬。

「西盡愁!」手指驟然用力,嶽淩樓大吼一聲,身子禁不住傳來一陣輕微的顫抖。

這時,男人終於睜眼。

眼縫中漆黑的瞳孔,透出一種深深的疑惑,直直地望著嶽淩樓的臉,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有了一點焦距。嘴角僵硬地牽動出一絲弧線,自嘲地一聲苦笑,微微歎氣,「又是幻覺……」

這種幻覺究竟產生了多少次,西盡愁自己也已經記不清了。

但理智告訴他,他不可能看見嶽淩樓,因為這個地方隻有兩個人,他和歐陽揚音。

西盡愁慢慢偏頭,掙紮著重新站了起來。他的整隻右臂已經深深沒入寒冰之中,掌心位置,淡淡的紫藍色火焰慘淡燃燒著,「快了……歐陽,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不到半寸,隻要可以再把冰層燒融一點,他就可以摸到聖血麒麟的肉身,也就有辦法毀滅那具肉身!

「西盡愁,你夠了!」嶽淩樓發瘋似的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從寒冰中拉了出來,「你把自己弄得渾身是血,人不人鬼不鬼就算了——但你居然把我當成歐陽揚音?!」

嶽淩樓的話震耳欲聾,西盡愁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僵硬地倒入嶽淩樓懷中。意識更加恍惚,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幻覺。

他隻知道:不僅是臉,就連聲音也好像,氣息……味道……都好像……

難道自己的幻覺已經深到這種程度?

強打精神,睜眼再看,那的確是嶽淩樓。蹙緊的眉頭很熟悉,緊緊咬住嘴唇的動作也很熟悉,還有眼睛……發紅的眼眶,仿佛蒙了一層水霧的眼睛……也是這樣熟悉……

——難道真的會是?

西盡愁深吸一口氣,抬手撫上了嶽淩樓的臉。僵硬的手指,好久以後,才傳來溫暖的溫度,軟軟的觸覺……真的是他,不會錯,真的是他!這不是幻覺,他真的來了,就在自己眼前……有些生氣,但卻強忍著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倔強地瞪著自己。

「天啊……」不敢相信,還是不敢相信,手指從他臉上一遍一遍撫過,把他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敢念出那個名字,「淩樓?……真的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這裏已經被歐陽揚音用毒瘴封了起來,沒有任何人可以進來!

嶽淩樓還沒有回答,身後傳來一陣輕輕地腳步聲,隨即便是歐陽揚音的聲音:「忘了告訴你,昨天下了一場雨,包圍在這附近的毒氣,全都被雨水衝淡了。毒瘴已經不存在,任何人都可以接近這裏……西盡愁,這裏已經不安全,我決定放棄聖血麒麟,你呢?」

嶽淩樓循聲望去,歐陽揚音依舊裹著那厚厚的鬥篷,看不見一絲表情。

但嶽淩樓知道,歐陽揚音說出這些話,是為了讓西盡愁離開。根據眼前所見,嶽淩樓已經猜到。那些不斷從西盡愁身體滲透出的血液,是藍焰的反噬造成的,因為可以承擔反噬的乾坤已死,西盡愁隻有靠自己的身體來承受那種可怕的力量。

「西盡愁,反正我一定要走,不會留在這裏。而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執意留在這裏的話,連一個三歲的小孩,都能輕易殺你……」

歐陽揚音話未說完,西盡愁就搖了搖頭,「隻剩最後一點了。」

言外之意,絕不會走。

「那好,隨便你!」

歐陽揚音的聲音驟然加厲,轉身就走,然而西盡愁卻突然喊住了她。歐陽揚音的身體驀然一僵,停下腳步。西盡愁苦撐著,朝她走去。看西盡愁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嶽淩樓本想扶他,但他卻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嶽淩樓不要跟來。

然後,嶽淩樓隻有眼睜睜看著他走到歐陽揚音身邊,低頭在歐陽揚音耳邊說了一些話。

歐陽揚音聽後猛一抬頭,盯了西盡愁好久,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扭頭就走。西盡愁望著歐陽揚音的背影,直到歐陽揚音走出好遠,他才雙膝一顫,驀然倒地。

西盡愁究竟對歐陽揚音說了什麽,嶽淩樓很想知道,但他不問——因為他知道西盡愁不會告訴他。

他隻是默默走到西盡愁身邊,把他扶了起來,問道:「你真的不走?」

「隻剩最後一點……」西盡愁低頭望著自己灰色的掌心,重複著剛才的話。他偏頭望著那堅硬的寒冰,眼中的堅定執著,清晰可辨。

「如果我一定要你走呢?」嶽淩樓緊緊抓住他的肩,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不準他去看那塊寒冰。

「真的隻剩最後一點而已了……」西盡愁試圖說服嶽淩樓,隻有最後不到半寸的距離,隻要衝破那道最後的防線,他就可以親手摧毀聖血麒麟。那是三百年前燕冥無憂的願望,也是現在西盡愁的心願。

「你以為你還可以撐到那個時候?」嶽淩樓厲聲質問著,「你以為你還可以用這半條命,撐到你燒穿寒冰為止麽?」

「我不會死的。」西盡愁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是我會!」嶽淩樓朝他大吼著,「我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我就好想死!我頭痛,心痛,全身都痛!你的身體好冷,冷得沒有一點溫度!不要再去碰那塊寒冰了,好不好?就算你不被反噬殺死,也會被□□凍死的……」

「可是……」西盡愁氣息微弱地解釋著,「現在隻有我可以。」

說著,西盡愁默默捏緊了右拳。那隻從紫震身上取下的手臂,是現在可知的唯一融化寒冰的辦法。既然這條手臂接到了自己身上,西盡愁認為這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讓他完成毀滅聖血麒麟的任務,而現在眼看就要達到目標,西盡愁不想半途而廢。

「隻有你可以?」

嶽淩樓突然一聲冷笑,霍然抽劍,還不待西盡愁反應過來,銳利的劍鋒已經向西盡愁的右肩砍去!

一聲沉悶的鈍響,一隻手臂赫然墜地。

西盡愁全身神經都被□□凍得麻木,以至於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直到他看到那截斷肢,直到他聽到斷肢落地的聲音,直到他摸到右肩流出的血……他才知道,自己的右臂已經被嶽淩樓揮劍砍了下來……

那雙盯著嶽淩樓的眼睛,有些疑惑,有些吃驚,但西盡愁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嶽淩樓冷笑,「這樣……誰也不能融化那塊寒冰了,你也不行!……你沒有義務犧牲自己的身體去做那件事!這隻手本來就不是你的,你胡亂接收,胡亂給自己惹了一堆麻煩,又胡亂承擔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責任……根本就沒人逼你那樣去做!你笨,笨死了!簡直笨死了!」

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連嶽淩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他隻是很想把西盡愁臭罵一頓,罵他那些自以為是的想法,罵他把什麽麻煩都往自己身邊攏的性格,罵他到處拈花惹草,招惹了一大堆女人,但卻不能給其中任何一個幸福的沒用,罵他讓自己心痛,罵他自己折磨自己……但罵著罵著,眼淚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突然,西盡愁一手抬起了嶽淩樓的下巴,湊近過去,把他滔滔不絕的抱怨全都堵在嘴裏。

輕輕吻了一會兒,西盡愁在嶽淩樓耳邊說道:「你才笨死了……」

他好像是想笑,但那勉強出來的笑容,卻顯得非常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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