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歸船上,賓客已經坐滿。

一旦大廳坐滿,阮郎歸便不會繼續進客,哪怕他有通行證也是不行。這就是阮郎歸的規矩。不遵守規矩的人已經被扔進了河裏,丟盡了顏麵。剩下那些來晚的,隻能在岸邊候著,等著誰能空出個位置來。

這種機會,基本等於沒有。

旗木德很慶幸自己在最後關頭等上了船。他心中暗恨,要不是被許歌弄得要重新排隊,他也不會被安排到了隊尾,更不會吹這麽多冷風。

好在如今能夠上船,這些都還是值得的。今天就別想著去找武昭日說話了,他就是個瘋子,也不知道看重那個許歌什麽。

就憑那個許歌是九霄六甲?那我旗木德還是一國王子呢!

難道那個武昭日喜歡男人?

旗木德想到這裏,突然暗笑起來。武昭日定然是喜歡男人的,還喜歡那種看起來不錯的小白臉,他就是不懂我們西域人的美。

魏秋全湊過來了,他臉上那笑臉看起來真是惡心,真想一腳把他踹進河裏。不過不行,還有幾條商路和他魏家有關係,不能小不忍亂大謀。

“殿下,似乎心情好些了?”魏秋全阿諛道。

旗木德雖然心中不喜,可還是笑著回答道:“沒必要為一個小人物煩心。”

“那是,那是。”魏秋全連連點頭,“今夜就當出來玩耍,來了昌隆若是沒進過阮郎歸,那可得抱憾終身。況且今夜是花魁爭豔……”他左右看了兩眼,低聲說道:“花魁可都是冰清玉潔,在成為花魁之前,不能碰的。”

旗木德挑了挑眉,收拾起心情,點頭應下。

兩人走到門前,門童謙卑地低著腦袋,為兩人掀開門簾。

旗木德看到燕國人低頭行禮,那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還從懷裏掏出了一兩銀子,隨手扔給門童。

門童雙手接過,笑著說道:“謝謝爺兒賞!”他口中是這麽說著,可是那眼睛看也不看手裏銀兩。

旗木德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徑直入了廳內。他腳步剛剛跨入門內,正聽到一陣金鼓大響,隨後便有人高聲喊道:“花魁爭豔!開始了!”

所有人都注視著正中央的四麵台,就連龜公都沒時間來招呼他倆。

魏秋全覺得有些尷尬,連忙抓著旗木德的胳膊向角落裏最後一張桌子走去。

旗木德任由魏秋全拽著,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上,怎麽都收不回來了。

四麵台上,一聲炮響,萬萬花瓣從天而降,姹紫嫣紅中,一名青衣姑娘吟誦上台,她穿了一身儒生長衫,滿滿書卷氣息。她口中吟著《青玉案·元夕》,從台角出現,一路步行至舞台中央,期間花瓣便沒有停過。

台周還有口技師傅發出輕輕的市井回音。

輕吟慢誦之間,煙火人間躍然眼前。

眾人看得滿眼桃花,聽得如癡如醉。

直至她一首誦罷,台上花瓣方才全部落地。短短一首詞的時間內,眾賓客隻覺得見到了遍尋不得的那個她。

“謝謝青蔓。”嬤嬤在這時候笑容滿臉地登上台來,“各位貴賓,見到你們手邊的牌子了嗎?”

旗木德這時候剛剛坐到桌邊,扭頭就看到了四張牌子。牌子是玉製,入手溫潤,絕非凡品。每一塊牌子上寫了一個數字,下方掛了一塊薄木板。玉牌旁還放著筆墨,做工精細,同樣是價值不菲。

嬤嬤在台上繼續說道:“若是覺得青蔓該得這花魁之名,諸位可以在木牌上添上花紅。最終得到最多花紅的姑娘,便是本月花魁,而添彩最多的那位貴賓,今夜便能與我們的花魁共度良宵。”

台下一陣曖昧的笑聲。

嬤嬤將規則說得清楚明白,毫不含糊,台下立即響起了一片書寫之聲。

旗木德同樣抬起筆來,他從未見過這般有氣質的仙子,那在西域簡直不敢想象。可這樣一位仙子,居然隻是阮郎歸的一個……一個玩物。

實在是暴殄天物!

魏秋全看到旗木德舉筆,頓時臉頰一抽。

旗木德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放心,你請小生來阮郎歸,剩下的錢不會讓你來付。”

魏秋全心中鬆了口氣,但是嘴上還是說道:“哪能如此,該是我盡地主之誼。”

旗木德輕哼了一聲,隻是問道:“在你們這兒,花紅多大比較合適?”

魏秋全抬眼思索了片刻,“上個月的花魁是月詠姑娘,花紅最大者在這個數。”他豎起一根手指。

旗木德嚇了一跳,“一萬兩?”要知道大燕普通人一年收入大概在二十兩左右,他們西域人收入更低,他們一國之力每年向大燕上供也就五十萬兩。

魏秋全心中鄙夷,不過麵上還是說道:“在下這裏還有些薄款。”

旗木德眉頭一豎,哼聲道:“些許身外之物,小生還是有的。”他正要提筆時候,台上又是一聲炮響。

眾人立馬抬頭望向四麵台。

青蔓已經下台。

台上竟然傳來了陣陣花香,一條粉綾貫穿台麵而過,另一位粉衣姑娘踩著長綾出現,懷中抱著一把琵琶。

她在台中央轉了一圈,斜身坐下。

一張檀木小凳飛上台來,正落在姑娘臀下。

粉衣姑娘衣炔一擺,“錚錚”兩聲宛若鳳鳴。

一曲《朔月簫鼓》飄揚而來,台下樂團配上鼓聲簫聲,似乎讓眾人瞬間進入了江南水鄉。朔月之下,情侶泛著輕舟,**漾在春江之上。

身側是青山翠竹疊疊,眼前是水波清冽微光,真若人間仙境。

一曲終了,賓客尚未從情景之中脫出神來,嬤嬤再次上台。

還是同樣的說辭,不過是姑娘的名字換成了鳳蝶。台下又是一陣書寫之聲,隻是旗木德這次不動筆了。

前兩個姑娘已經如此出色,那後麵兩位是不是更加驚人?

旗木德索性倒了一杯酒水,滿懷期待地望向台上。

鳳蝶謝過眾恩客,落落大方地走下台去。小童與龜公們迅速上台,將台上打掃幹淨,隻等下一位姑娘上台。

這一次沒有炮響,幾個大漢扛了六個大缸上來。台下的觀眾們並看不到缸裏放了些什麽,又見到兩名大漢用長杆挑了一張巨大宣紙上台。

台下已有人高呼出聲,“萊花兒!萊花兒!”

一個白衣姑娘隨著呼喊聲飛身上台,她一身雪白與一頭黑發相互映襯。萊花兒腳尖在台邊一點,整個人便從水缸上越過,而她那頭長發浸入缸中。

長發一甩,宣紙上便多了一道墨色山水。

小廝上前為前兩排的賓客撐傘,以防被墨汁濺到。不過大多數賓客已管不上什麽墨水了,紛紛推開小廝,隻想去看萊花兒被墨水浸染的身子。

萊花兒在水缸之間跳動,就像是個誘人的女妖,她的存在便詮釋了何為“魅惑”二字。隨著她的反複跳動,宣紙上山水逐漸成型,浩然煙波**氣回腸。而那山峰之間,似是隱著一個半遮半掩的女神,更讓人想入非非。

畫畢,萊花兒濕了全身。她捂住胸口朝著眾人嬌羞一笑,不等嬤嬤上台便匆匆退了場。而她如此做派,反而引來更多尖叫回應。

不用嬤嬤介紹了,旗木德已經激動地站起身來,“這世上怎能有這等尤物!”

魏秋全扯了扯旗木德的衣角,“殿下,還有一位呢!”

“不用等下一位了,絕不可能有比萊姑娘更美的存在!”旗木德伸手抓過三號玉牌,就要往上書寫。

突然,眾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旗木德坐得太過靠後,看不真切。

嬤嬤已經下了台,台上空無一人,他們在叫嚷什麽?隨後旗木德見到所有人都仰頭看著天上。

四條從屋頂垂落的紅綾,全都動了起來!

旗木德瞪大了雙眼,張口結舌。

最後一位姑娘,一身戎裝。她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柔美與英氣在她身上完美統一。那搖曳的身姿手握長劍,在四根紅綾之間跳躍舞動。

紅綾飄**,宛若海洋。

而她便是這片紅海上的女王。

眾裏尋他千百度?便是尋找這一夜魚龍舞!

一曲江南月夜?她便是那朔月微光!

潑墨山水半遮半掩?隻為襯托她傲立於群峰之上!

旗木德徹底迷醉了,觀眾們徹底迷醉了。

一曲劍舞,塵埃落地,姑娘持劍而立,傲然四顧。

台下鴉雀無聲。

嬤嬤笑著上台,“凰飛飛!”

台下驚呼一片,許多人甚至不敢和凰飛飛對視,她的美不可方物。

“我要她!”旗木德握緊雙拳,“我就要她!”他甚至完全不去拿玉牌了,直接抬手高聲喊道:“我出一萬兩!”

台上嬤嬤笑容一頓,“這位客人,規矩……”

“去他娘的規矩!”另一人也直接站了起來,“我出兩萬兩!”

更多人站了起來,“兩萬一千兩!”

“兩萬三千兩!”

…………

嬤嬤臉上又重新掛起了笑臉,“諸位,花紅可是不能退還的。”

沒有人理睬嬤嬤,競價依舊在升高。

“兩萬五千兩!”

“兩萬八千兩!”

“五萬兩!”旗木德直接一錘定音,他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

沒有人繼續喊價了,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他,眼中那些羨慕嫉妒是怎麽都掩藏不住了。特別是看到旗木德與眾不同的膚色,這種羨慕直接變成了嫉恨。

旗木德喜歡這種感覺,成為別人的焦點,成為被人嫉妒的對象,這種感覺讓他感到自己真正存在於世上。

“五萬兩!”嬤嬤的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還有比這更高的價格嗎?”

“還有嗎?”

無人應答。

旗木德誌得意滿,拿起四號玉牌,直接往台上走去。他要當眾接下自己的女神,迎接所有人的嫉恨。

就在旗木德將要踏上舞台之時,四樓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喊。

“西蜀許歌,出價一百萬兩!為凰姑娘贖身!”

旗木德整個定在原地,他的世界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