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崩塌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一陣轟鳴聲過後,泥石俱下,整個密道之中都是飛灰揚塵。

君青麟從一團灰塵中滾了出來,灰頭土臉。他狼狽地吐出肺中濁氣,雙手撐著地麵,“還真是凶險。”他憤恨地望向通道崩塌的範圍,“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瘋子,難道是準備把激發機關的人也埋在土裏?”

說完這話,君青麟眼中又閃過一絲得意,“無論如何,礙手礙腳的家夥終於處理幹淨了。雪櫻啊雪櫻,再也沒人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啦!”他站起身來,整了整破舊的衣裳,隨後獰笑著向密道出口奔去。

……

洞窟之中,密道崩塌的瞬間,三條人影從中滾了出來。

屠昧將屠悠護在身下,許歌又保護住屠昧的後背。方才在危急時刻,許歌放棄了對君青麟的追殺,轉而選擇救人。

許歌不是沒有想到先走一步的姬雪櫻,但是讓他對身邊人見死不救,那是他萬萬做不出來的事情。

深深吸了口氣,許歌感到渾身都在疼痛。

至少現在疼痛還是一件好事,證明他還沒死。

不等許歌去看屠昧父女的情況,頭頂上便傳來了山崩的巨大聲響。更多更大的石塊跌落下來,簡直就像是一場無處閃躲的石頭雨。

許歌咬牙起身,對著山石劈砍。他體內真元已經耗盡,如今隻能憑著千磨劍的鋒利對抗落石。每一次擊打石塊,都會讓他手臂發沉。

誰都知道他撐不了多久,可是他更加不能停下。

這時候,許歌聽到了屠悠撕心裂肺地叫聲,“爹!”他趕忙低頭看去,正見到屠悠趴在屠昧胸口,小臉煞白。

屠昧身上創口一一崩裂,最致命的是君青麟方才射出的鋼釘。兩枚隻是傷到了手臂,可有一枚,死死釘在屠昧胸口。

那是許歌之前留下的貫穿傷,在魔刀的急救下對屠昧沒有致命。可如今一指長的鋼釘從傷口齊根而沒,鮮血泊泊外流。

許歌不忍去看,他知道,屠昧沒救了。

屠昧似乎同樣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看都不看自己的傷口,隻是輕輕撫過屠悠的長發,“悠悠,你沒受傷吧?”

屠悠渾身顫抖,忍不住眼淚橫流。

“傻孩子,哭什麽。”屠昧臉上湧起一陣潮紅,“爹早就該死了,正是該去見你娘的時候。”

屠悠人生遭逢大變,在短短時間內幾次翻轉,原以為父親已能改邪歸正,如今還是逃不過閻王索命。任由誰經曆這樣的大起大落,也難以保持平靜。她隻顧著趴在屠昧胸口嗚嗚哽咽,哪裏說得出話來。

屠昧突然大笑起來,“我被魔刀迷了心竅,你卻沒有為虎作倀,沒有讓爹一錯再錯,有你這樣的女兒,爹很高興!咳咳咳……”

屠昧咳出血來,還是張狂大笑,“在最後時刻,爹能為保護悠悠而死,死得其所,死而無憾。咳咳咳……”

“爹,你,你別再說了。”屠悠哭的梨花帶雨,“一定還有辦法的。”

“我這條命,我知道的。從我祭拜魔刀的那一天起,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上多久。不過……”屠昧目光掃過許歌手中千磨劍,“那小人以為暗算了我們就能逃出升天?咳咳咳……真是蠢材!”

許歌聞言雙耳一動,趕忙接嘴道:“屠村長,你還有離開的辦法?”

山石巨大,許歌已是雙臂酸軟,不得不從硬扛變成了閃躲。

“你用的是千磨劍?”屠昧問道。

許歌果斷回答,“沒錯。”

“我有一個辦法,能,能讓你們逃出去,也能讓那小人付出代價!”屠昧臉色漸漸變暗,“隻是,隻是,要問許少俠……”

“你……”屠昧雙眼放光,“敢不敢?”

許歌若有所悟,扭頭向魔刀位置望去。

……

密道之外,山林寧靜。

武令月領著眾人穿過幽長密道,最終來到了一片樹林之中。密道盡頭藏在一片瀑布之下,成了天然的掩飾。

幾名屠家村人找到了機關,水潭中浮現出一組石塊組成的石橋,眾人互相攙扶著跨了過去。

眾人癱坐在岸邊。

方才一番遭遇已經耗盡了他們全身力氣,如今到了安全地方,就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動不起來了。

武令月組織眾人包紮傷口,救護傷員,正在忙碌。

姬雪櫻抱著長劍,突然扭頭望向密道方向。

武令月察覺到她的動作,便低聲問道:“有情況?”

姬雪櫻眉頭微皺,“好像有什麽聲音。”

武令月皺了皺眉,側耳傾聽了片刻,卻一無所獲。她隻能搖頭說道:“這裏在瀑布旁邊,聲響巨大,興許是妹妹聽錯了。”

姬雪櫻並未就此放鬆,對武令月說道:“殿下,讓她們快些修整,此地還不安全,並非久留之地。”

“我明白,如果有什麽變故……”武令月望向屠家村婦孺,眼神冷漠。

姬雪櫻沒反應過來,“什麽變故?”

武令月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她說著這話,便捋起袖管,親自給村民們動手包紮。她之前便學過醫術,動起手來比村民們強上不少。

時間緩緩流逝,瀑布衝刷,水流聲不僅沒有平複眾人的心情,反而讓人更感煩躁。

可姬雪櫻卻像一顆頑石,靜靜站在岸邊,半句話也沒多說。

武令月的手藝不錯,暫時穩住了大多數村民的傷勢。其中有個孩子傷勢過重,最終還是咽了氣,武令月也是無可奈何。

屠家村二十多人出逃,最後就活下來了八人,也是讓人唏噓。

失去了孩子的婦人在哭嚎,武令月略感厭煩地走到水邊,用潭水清洗著手上血漬。

血痕暈染開來,漸漸擴散出去,姬雪櫻突然拎起了長劍。

武令月有所感應,立馬拔出短劍後退,遠離水潭。

一道人影在水幕之後時隱時沒。

方才還在哭嚎的婦人也閉住了嘴巴,所有人都都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水幕方向。

一步,兩步,三步……

那人突然在水幕之後停下,水幕之後,那道青色身影若隱若現。

姬雪櫻立馬揮動長劍,踏著石塊劈向來人,“跑!”

君青麟停在水幕之後,發出一聲怪笑,“雪櫻,你就是這麽歡迎我的嗎?”

武令月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剩下那些婦人則要混亂了許多,有人拿起兵刃準備反擊,有人轉身就走,還有人抓著孩子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姬雪櫻這第一劍將水幕斬開,可水幕之後空無一人。

君青麟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雪櫻,我之前怎麽教你的?眼睛是會騙人的!”

姬雪櫻立馬轉身,君青麟帶著匕首的靴子已經戳到她的麵前。

君青麟借著從上而下的重力,踩在姬雪櫻劍脊之上。

姬雪櫻被他踢得倒退幾步,險些落入水潭之中。

君青麟又借著反正之力高高躍起,一個起身縱落,就攔在武令月身前,“公主殿下,您又是準備往哪裏去了?”

武令月咬牙向君青麟劈出一劍。

君青麟側身避讓,反手要抓武令月手腕。

誰知武令月方才隻是虛招,一個錯步,就要從君青麟身邊溜過。

君青麟猙獰一笑,一記鞭腿飛出,將武令月踢往水潭中央。

武令月在空中無處借力,手腕卻是一緊。

姬雪櫻及時趕到,將她拽到了石塊上,避免了落水之禍。

隻是這幾個起落之間,君青麟已經完全掌控了局勢。武令月和姬雪櫻被逼在了水潭中央,君青麟截住她們的去路。至於剩下那些屠家村婦孺,君青麟對她們毫無興趣。

武令月看了一眼密道方向。

姬雪櫻將她手掌握住,輕聲說道:“我將他攔住,殿下趁機離開。”

武令月垂下雙眼,低聲回應,“好……”她頓了頓,“你說……”

“他不會有事。”姬雪櫻突然露出一絲笑意,“或許隻是遲到了。”

武令月聞言一愣,愕然而欲言又止。

“你們的悄悄話說完了嗎?”君青麟好整以暇地等在岸邊,他並不著急,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那小子已經死了,哪裏還有傻瓜會來救你們?”他望向逃跑的婦人們,咧嘴一笑,“這些野蠻的膽小鬼嗎?”

那些婦人腳步微微一頓,她們又看向自己懷中孩子,咬牙離開。

武令月無聲搖頭,她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這些人。說到底大家就是萍水相逢,自掃門前雪本就是古來有之。百姓向來如此,隻要吃飽喝足,誰管你誰做大王。

“準備。”姬雪櫻低語一句,隨後輕叱一聲,向君青麟衝了過去。武令月趕忙聚起精神,就藏在姬雪櫻側後位置。

君青麟發出一聲嗤笑,雙手背在身後,抬腿應敵。

便在此時,君青麟突然聽到一聲怒吼。

卻是有兩名婦人激發了瘋血,朝他直衝了過來。

君青麟先是吃了一驚,隨後調整身姿,避開姬雪櫻那劍,一腳一名婦人踢飛。他怒不可遏,“你們這些莽獸!反正是瘋了嗎?”

那兩名婦人迅速爬起身來,隻是雙眼血紅,還未失去理智,“兩位姑娘對我們有恩!自然要湧泉相報!”

“屠家人有恩必償!”另一人高聲應和,“若是咱們做爹娘的不能以身作則,以後會讓孩子看不起的。”

武令月微微有些愣神。

君青麟臉色難看,“好!很好!”他說話時候,另外兩位婦人也衝了過來,隻留下最後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往樹林裏繼續狂奔。

“你們以為自己能逃得掉?”君青麟接連冷笑,全然不將眾人看在眼中,“殺光你們,再殺光你們的崽!讓你們屠家絕種!”

“該死的人是你!”姬雪櫻再次攻來。

四名婦人紛紛激發瘋血,對君青麟展開圍攻。

君青麟左閃右避,適時還擊,打得有聲有色,卻是真被她們給拖在了原地。

武令月看著眾人圍攻,看著遠處逃亡,猶豫不決。她代表著公主,代表著未來,她這般身份,不該死在這個地方。

“殿下……”

武令月詫異地望向聲音來處。

香蘭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撐著身子,手中顫顫巍巍地抓住了一隻短弩。

“快走……”香蘭撐著重傷身軀,用短弩瞄準了君青麟。

武令月猛然握緊雙拳。

她知道,趁著姬雪櫻她們將君青麟困住,活下去的可能將會大大提升。哪怕她現在掉頭就跑,她們也不會怪她半句。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這雙腿就是不聽使喚?

所有人都覺得她該活下去,所有人都在給她機會,可憑什麽呢?

方才武令月還在小瞧這些村民,此時卻自慚形穢。多少人打著東山再來的幌子苟延殘喘;多少人自認為高人一等,便覺得誰都應該為自己獻身;又有多少人遠眺天下,卻連身旁《憫農》也不知其意。

稱帝王者,時運而已。

生而為人,先為人。

“君青麟!”武令月握緊華麗短劍,大喝一聲,“要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