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距離燕蜀邊境,還有一百裏。”親兵站在帳中,用眼神偷瞄關格。
關格端坐案前讀書,頭也不抬,“有其他發現嗎?”
親兵保持沉默。
關格翻書的手掌一頓,揮了揮手,“時辰差不多了,埋鍋做飯。”
“將軍。”親兵再次拱手,“那些山寨的統領們,今日為將軍擺下了宴席,想要請將軍和公主殿下赴宴。他們說……”
關格抬起頭來,“說什麽?”
親兵咬了咬牙,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關格雙眼眯起,隨後輕笑了一聲,“也對,他們到現在還沒見過公主殿下呢,難免心中有些想法。”他將書冊往桌上一扔,“說說看吧,他們都議論了些什麽?”
親兵上前兩步,輕聲說道:“之前說殿下偶感風寒,這都過了快一個月了,再大的風寒也該好了吧。”
“還有呢?”
“他們在議論,若是見不到殿下,他們隨軍護衛的賞賜,豈不是全都打了水漂。大家都是有弟兄要養的,可不能白跑一趟。”
“還有嗎?”
“咱們金甲侍從的人頭,不知值幾個銀兩。”
“想要咱們的人頭?”關格不怒反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所思所想也是應該。若是我知道自己被當狗遛了一路,那反應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將軍。”親兵切聲說道:“他們耳目眾多,這午宴,我們是不是不去了?”
“去!為什麽不去?”關格站起身來,走向一旁甲胄,“不然等不到中午,他們就得把殿下的馬車給掀翻了。”
“將軍……”親兵皺緊眉頭,一籌莫展。他還是快步走到關格身旁,為關格披盔戴甲。
“不要擔心,也就剩下一百裏路了。”關格笑著拍了拍親兵的肩膀,“一會兒你叫上所有弟兄,還有殿下的馬車,一同赴宴。”
“一同赴宴?”親兵手上一抖,險些沒把背帶扣緊,“將軍,那車……”他進一步壓低聲音,“可是空無一人。”
“我說他有人,那便是有人。”關格接過扶住胸甲,“他們真敢去掀翻了馬車?”
“可是……”親兵急得抓耳撓腮,但還是給關格遞上了彎刀。
“放心。”關格按住刀柄,“還有我在。”他給了親兵一個堅定的眼神。
親兵似是重獲信心,用力點頭。
關格哈哈一笑,就往大帳外走,剛剛撩開帳門,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對了。”關格看似隨意地說道:“我若是在宴席中摔了杯子,你別管馬車,帶著所有弟兄馬上離開。記住,這是命令。”
親兵聞言一愣。
關格又笑了起來,“以防萬一嘛,看你那慫樣。回了大燕可別說是我關格帶出來的兵。”說完這話,關格直接走出了大帳。
大帳之中,親兵麵露複雜神色,低聲歎息,“將軍……”
……
日頭當空,正午時候。
樹林中央被清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燃著篝火,烤著些野味。最大的便是三隻野豬,正有六名滿臉橫肉的大漢分別翻烤著。篝火熱得他們光著膀子,滿頭大汗。
稍遠地方圍了一圈,將簡單的木樁木板,勉強做出個幾案的模樣,盛了些野菜果蔬,看起來還算是像點宴會的樣子。
三十多名匪首聚攏成三股,分別靠在一個角落,圍著各自的老大吵吵鬧鬧,似是正在激烈地爭吵。
為首三名大當家的,分別是一個精壯漢子,一個幹瘦的獨眼龍,一位肥碩女子。
精壯漢子雙手叉腰,對著周圍追隨者一陣吆喝,不時地揮揮拳頭,拍拍腰刀,似是在給大家加油打氣。他身後還跟了一名老者,不時與他耳語兩句,看起來像是幕僚。
獨眼龍身邊氣氛更為安靜,追隨者們在他麵前畢恭畢敬地站著,依次輪番發言。那獨眼龍或是點頭,或是搖頭。他就像是個啞巴,偶爾動動手指,全靠身邊一個蒙麵婦人負責說明。
肥碩女子這邊,氣氛更差一些。她一條腿翹在幾案上,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審視著麵前的人。追隨者們紛紛低著腦袋,就算是偶爾說話,也是低聲細語,唯恐惹怒了這位肥碩女子。還有幾個長相不錯的男人,蹲在女子身旁錘肩敲腿,低眉垂眼。
除了這三夥人外,空地還堆起了一處高台。
台上像模像樣地做了一張木頭大椅,用虎皮包著。這位置應該就是給武令月留的,隻是如此裝飾,看起來不像一國公主,倒像是土匪窩裏開大會了。
一聲呼喊傳來,“關將軍,公主殿下到!”
三夥土匪立即停止了議論,追隨者們紛紛在各自匪首身後落座。
眾人將目光投向聲音來處,能夠見到馬車輪廓。
然而那馬車在人群外停下,倒是騎馬的關格一人走了進來。
匪首中壯漢嘖了口唾沫,獨眼龍無悲無喜,肥碩女子冷笑了一聲。
“諸位,都在呢。”關格騎著大馬,一邊向四周拱手,一邊笑嘻嘻地朝主座溜達過去。走到半路,他的馬便被人攔了下來。
“關格!你他娘的是什麽意思?”精壯漢子率先發難,徑直站在關格馬前。
關格詫異道:“寇老大這話何解啊?”
“老子不和你酸文!”精壯漢子抬手就要去抓關格的韁繩,“咱們今天請的是武令月!她他娘的躲在車裏不露麵到底是什麽意思?”
關格頓時眉頭一皺,朝著寇老大的麵孔就是一馬鞭。
寇老大也是被打蒙了,隻來得及側了側腦袋,結果這一鞭子正落在他肩上,血淋淋的一道口子,瞬間就皮開肉綻。
“寇鷹,老子才要問問你!你他娘是什麽意思?”關格寒聲說道:“公主殿下的名諱也是你隨便叫的?公主殿下也是和你們這些大老粗同堂吃飯的?你當公主是什麽?青樓陪酒的姑娘?還是酒樓裏唱曲兒的小妞兒?”
“媽了個巴子!”寇鷹也是痛極,“老子先剁了你!再看看那個臭娘們……”
“寇鷹!”肥碩女子突然插嘴道:“你叫誰臭娘們呢?”
寇鷹後頭頓時一滯,眼神閃爍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挺起胸膛大聲咒罵道:“王翠花!這裏沒你這瘋豬玀的事兒!”
王翠花把雞腿架子往地上一扔,立馬站了起來,“生兒子沒腚眼子的玩意兒!你要要是個帶把的就再說一遍!”
關格見這兩人吵起來了,笑眯眯地抱著雙手,靜靜看戲。
“夠了!”始終不發一言的獨眼龍突然大吼了一聲。他的聲音艱澀,就像是兩塊樹皮正在互相摩擦。
王翠花和寇鷹對視了一眼,各自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獨眼龍做了兩個手勢,他身邊婦人便朗聲說道:“今日是為宴請關將軍和公主殿下,慶祝我等將要到達燕國,乃是大喜的事情,若是有人要吵要殺,看在我們當家的麵子上,也請忍忍。”
王翠花又是冷笑一聲,徑直坐了回去,渾身肥肉一顫,凳子都被壓得嘎吱作響。
一個小白臉想要給王翠花揉肩,被王翠花直接扇了一巴掌。那人吐出了半排牙齒,頓時昏了過去。其他小白臉嚇得噤若寒蟬,誰都不敢上前。
寇鷹同樣怒不可遏,可是他看了老者一眼,也就不聲不吭地坐了回去。
獨眼龍點了點頭。
婦人說道:“當家的說,公主既然來了,不如便進來坐上片刻,也算是給大家一個麵子,讓兄弟們知道,咱們沒有跟錯人嘛。”
有人扶關格下馬。
關格也不用人扶,跳下馬背對獨眼龍拱了拱手,“孟老大也是曾經讀過書的,應該知道王室製度森嚴,如今公主到了營外,已是越界。若是讓她在眾人麵前拋頭露臉,隻怕……”
“怕什麽?”寇鷹哈哈大笑,“難道她長得太醜,不能見人?”
關格微微一笑,“隻怕事後,在場諸位,一個都活不下去來。”
氣氛為之一靜。
寇鷹咽了口唾沫,回頭看了一眼老者。
老頭稍稍搖頭。
寇鷹張了張嘴,重新坐了下來。
婦人望向獨眼龍,獨眼龍同樣搖了搖頭。
關格微微一笑,一切正如所料。山匪們跟了一個月,幾乎各個都動用了全力,將賭注下在武令月身上。這時候,若是關格說出這種掀桌子的話,隻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願意見到自己先前的賭注打了水漂。
一會兒隻要拉一批,嚇一批,今天就算是渡過難關了。
關格心中如此盤算,便向著主座行去。他一邊微笑,一邊還說著話,“雖然公主不曾入席,但是畢竟殿下已到,這主座關某是萬萬不能坐的,那是亂了君臣倫理。還請孟老大為關某搬一套幾案來,我們痛飲一番,豈不快哉?”
“慢著!”
世事無常,總會有那麽幾個不正常的人,不會介意這桌子掀與不掀。
王翠花用手背擦著油乎乎的大嘴,“老娘還就聽不得這種話了,大家都是女人,怕個球了!你們公主不能下車,那老娘上車去給她請安就行了吧!”
關格也不著急,“若要請安,自然沒有問題,不過隻可在車外請安,這是規矩。”
“狗屁規矩!”王翠花一拍大手,雙眉豎起,“在這裏,老娘才是規矩!”說完這話,她徑直向馬車奔了過去。
關格怒喝道:“王翠花!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抓起了身旁桌上來的一個酒杯。
遠處親兵心中一緊。
之前關格可是說了,擲杯為號!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寇鷹站起身來,獨眼龍裝作不見。
便在此時,篝火旁突然響起了一個人聲,“哎!兄弟!這豬肉能吃了嗎?”
關格聞言一愣,手中酒杯險些就丟了出去。
眾人望向篝火處,正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腰上別著一劍一刀,從烤肉大漢手裏搶過一個豬腿便大口啃了起來。
他麵朝篝火,背對眾人,也看不見麵容。
可方才篝火旁分明隻有六人,這個少年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眾人這一愣,少年已經啃完了一個豬腿。
他就地坐下,使勁拍了拍肚子,“可真是餓死少爺了。”
關格終於看清了他的麵孔,驚喜地叫出聲來,“許歌!你這個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