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窈,我來娶你了。”◎

葛問蕊去了一座沒有人認識的小縣城, 那裏空氣很好,再也沒有紙醉金迷。

她把錢全數還給了司嘉,這幾年她其實已經得到了很多人可能窮其一生都賺不到的錢, 隻是貪欲讓她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越走越歪。

和一句遲到了太多年的:【對不起。】

但司嘉沒有回複, 她看過後直接把葛問蕊的聯係方式刪了。

她自詡不是多麽善良的人,眥睚必報,如果放在從前, 她可以眼都不會眨地把所有事情揭發, 讓葛問蕊身敗名裂,但現在, 這些醜聞曝光, 嘉頌集團的股價勢必會受到影響,她不想陳遲頌為不值得的人勞心傷神。

而且恨一個人太累了。

那個孩子已經是對葛問蕊最大的懲罰。

她放過葛問蕊, 也是放過自己。

從此以後葛問蕊這個人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

世事就是每個人都要淋的那場大雨, 有時甚至滂沱得看不清來路,愛而不得,恨而無終,我們存活在這個世界, 從來都不是為了作繭自縛,而是破繭成蝶。

……

辦公室的門在下一瞬被人推開,司嘉收了手機, 抬頭。

陳遲頌看到她時愣了下, “你怎麽來了?”

鄧淩識趣地沒跟進來, 他把門帶上。

司嘉見狀起身, 走到陳遲頌麵前, 兩條手臂軟綿綿地攀上他的脖頸,歪頭笑道:“來問問陳總,願不願意賞臉和我共進晚餐啊?”

這段時間她在忙新項目的開發,兩人已經很久沒好好一塊兒吃頓飯了。

她今天工作結束得早,特意回去打扮過。一條純白的吊帶長裙,左側開叉,骨肉均勻的腿又直又細,烏發紅唇,珍珠耳環的光澤不及肌膚細膩,跟隨她的動作小幅度晃著,像要晃到男人心裏,勾著癢。

有多久沒穿過白裙了,司嘉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早已釋懷。

十六歲那年她的家支離破碎,可也是那年,她遇到了陳遲頌。

意料之中地看到陳遲頌喉結滾動,司嘉笑得更歡,指尖輕佻地劃過,“陳總餓了?”

話音剛落,手腕就被一把攥住,她被帶著退了兩步,腰瞬間抵上微涼的門,男人高大的身軀壓著她,“吃什麽晚飯?”

司嘉感受到那層薄薄的衣料下,灼熱的溫度,睫毛顫了顫,“……你想吃什麽?”

“我現在比較想吃你。”

“……”玩火自焚說的就是她,司嘉推著已經低頭埋在她頸間流連的人,“陳遲頌,我餓了。”

好在陳遲頌也沒真想幹什麽,他在她唇上懲罰地咬了一口,不痛,有點麻,司嘉輕嘶一聲,瞪他。

他照單全收,低聲警告:“我對你一點自製力都沒有,所以別招我。”

-

兩人晚飯吃的法餐,紅酒蠟燭花瓣,挺有情調。酒足飯飽,司嘉和陳遲頌沒急著回家,他驅車帶她去了江邊。

景觀燈早已亮了一排,似星光點點,風大,夏夜的潮熱都化作空氣裏的黏膩。江麵偶有一艘遊輪開過,鳴幾聲汽笛,驚擾了剛從雲層爬出來的月亮,遠處跨江大橋華燈初上,晚歸的人仍在趕路,紅色尾燈形成一條線。

陳遲頌牽著她,很慢地散著步。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顛沛流離,也沒有前半生的跌宕,他們就像俗世裏最普通的一對情侶,平淡地幸福。

就這麽走了一段,司嘉出聲,“陳遲頌。”

陳遲頌停下,側身看她。

“我走不動了。”她今天配裙子的是一雙高跟鞋。

四周的波光粼粼映進她彎起的眉眼裏,笑意淡然,陳遲頌沒說話,而是直接在她麵前蹲下,單膝屈著,“上來。”

司嘉勾了勾唇角,沒客氣地伏上去,伸手圈住陳遲頌的脖子,感受他寬闊的肩背,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為她成長,做她的避風港。

陳遲頌把手穿過她的腿彎,穩穩當當地把她背了起來。

這一夜,夏日晚風輕拂,吹過海岸,吹到梁京淮定居的比利時,他靠著自己的努力,重新過上了優渥的生活,還是有很多姑娘追他,可他仍然選擇拒絕,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沒人教他什麽是喜歡,以至於錯過了一個女孩,要用多久來釋懷,他自己都不知道。

李今朝聽說前些年犯過事,也被家裏放逐到了國外。

鬱卉迎淪落到了去酒店端盤子,是她活該。

祁顥宇仍是那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

林織早就不吃模特這碗青春飯了,但她借著手裏的資源和人脈,做起了和Diana一樣的行當——經紀人,她們倆還陰差陽錯地成了好友,世界很大,又很小。

尤籽杉順利讀完博,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再也不用為一頓飯錢而斤斤計較了,兜兜轉轉還和方屹銘成了同事,因為這份冥冥之中的緣分,兩人變得曖昧。

張昊然和辛凱康聚會一別,又重新活躍,攛掇著陳遲頌出去喝酒。

賀遇青在手術台上連軸轉著,以此消解單戀失敗的痛苦。

宋再旖被沈既欲成功求了婚,陣仗大得上了短視頻熱門,羨煞旁人。

周時胥早早地開始準備起了嬰兒房,晁藝檸笑他還不知道孩子的性別,他卻不以為意,依舊忙得不亦樂乎,甚至連名字都想好了。

……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在朝著既定的方向發展,可命運總是愛和人開玩笑。

淩晨兩點,一通電話在靜謐的房間裏響起,刺耳至極。

司嘉和陳遲頌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的紅燈已經亮了很久,許母哭得幾乎暈厥,被許父緊緊扶著才沒有摔倒,陳軼平葛虹也在,神情凝重。

而蔣逢還遠在千裏之外的軍區。

陳遲頌啞聲問:“之窈姐……怎麽樣?”

並發感染,伴隨多髒器功能衰竭,垂危,還在持續搶救。

司嘉想不明白,前兩天還說要請她看電影的人,為什麽現在會和她一門之隔,生死未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淩晨三點十八分,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身穿綠色無菌服的醫生走出來,平靜又殘忍地說出那句誰都不願意聽到的話:“抱歉,我們盡力了。”

許母再也接受不了地暈了過去,許父也難忍失去女兒的噩耗,眼眶猩紅。

樓上嬰兒的啼哭撕裂這個混亂的夜晚。

許之窈最終還是沒能等到蔣逢回來。

她走得很安詳,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麵色溫和,好像隻是睡著了,也還是那個最驕縱的許家大小姐。

她一生活得張揚自由,卻隕落於最美的年紀。

司嘉終於忍不住落了淚,哭到肩膀發抖。

她還記得和許之窈初見的那個秋日午後,她笑著八卦她和梁京淮的關係,也永遠記得高考前許之窈對她的照拂。

可是現在,她的之窈姐永遠地離開了。

-

蔣逢是天即將破曉的時候趕回來的,眼底血絲密布,一身硬骨像是被徹底打碎,隻剩下麻木的腳步,窗邊浮出一絲光亮,他緩緩走到病床前,握住許之窈早已冰涼的手,聲音也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阿窈,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但**的人一動不動,他再也不會得到回應了。

他解救過太多人,卻偏偏救不了自己最愛的人。

他們對抗得了世俗,卻爭不過命運。

-

許之窈的後事是蔣逢操辦的,許母還沉浸在悲痛中,許父一夜白頭。

吊唁那天,北江豔陽高照。

梁京淮也回來了。

他瘦了不少,樣子沒有太大變化,彎腰,把懷裏那束百合放到墓前,看著上麵那張許之窈的照片,聲音也有點哽:“之窈姐……一路走好。”

然後拍了拍蔣逢的肩膀,“節哀。”

蔣逢點頭,沒說話,比之前更沉默。

那天傍晚,送走所有賓客,安頓完兩位長輩,他去了許之窈的畫室。

窗簾是她最喜歡的淡紫色,晃動間好像還有淡香,蔣逢隻開了一盞燈,他長久靜默地坐著,看著牆上掛著的那幾幅畫。

具象的,抽象的,複雜的構圖,浮誇的色彩,但主角全部都是他。

每一筆都是許之窈對他濃烈的愛。

而手裏捏著一封許母臨走前交給他的信,被風吹起一角。

“哥,你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對不起,我騙了你。你以前總說我嬌氣,可這次病情惡化的所有痛苦我全忍下來了,沒讓你發現一點,是不是很厲害?因為我不想你在保家衛國的時候還要擔心我。

或許上天是公平的,雖然讓我得了這種病,但也把你帶到了我身邊,從我出生那一刻起,你就陪著我,這二十八年,我過得很快樂,小時候她們都羨慕我有一個那麽帥那麽好的哥哥,可是後來,我不要你隻做我的哥哥,我喜歡你,我想當你的女朋友,這件事雖然很苦,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穿上婚紗,成為你的新娘。

所以……蔣逢,下輩子你再來娶我好不好?”

一滴淚狠狠地砸在紙上,把最後那行落款的名字暈開——

愛你的阿窈。

昏暗光線裏,那個天塌下來都能硬抗的男人,終於無聲地哭出來。

他這一生,幸又不幸。

五歲那年家裏遭了變故,父母雙亡,是曾經作為他爸戰友的許父把他領回了家,那時候許母剛懷上許之窈,所以許之窈出生那天,他同樣在產房外等了整整一夜。

而許之窈到死也不知道,他其實比她喜歡上他,還要早,在同齡人肆無忌憚地開他玩笑時,是許之窈擋在他麵前,把所有嘴欠的人收拾了一頓。

明明那時候的她才到他胸口,個子瘦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在他自我封閉的時候,是許之窈笑眯眯地叫他哥哥,然後耍小脾氣地逼他帶她出去玩,他們去過水族館,去過遊樂園,看過彩虹和日落。

她在用這種方式讓他開心。

他都懂,都明白的。

她就像太陽,照進他本該墮入黑暗的世界。

沒人能拒絕光。

可許父許母把他當成了親生兒子,對外也視如己出,世人眼裏他們就是兄妹,許之窈不懂事,他不行,他不能做出讓他們失望的事,所以在許之窈說出喜歡他的那天,他從未有過的痛苦。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但少年的愛意早已不受控製,欲望折磨著他,日日夜夜。

所以後來他選擇去讀了軍校,把自己關在學校裏,不看見她,是不是一切就能回到原軌上?但他沒想到許之窈會賭氣交男朋友,還被人劈腿,那晚得知她在酒吧買醉的時候,他心都要碎了。

那一刻,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他媽的倫理道德,何況他們根本就沒有血緣。

他陪她出生,陪她長大,沒人比他更愛她。

守護她就是他這一生的使命。

-

當晚,蔣逢回去接受了擅自離隊的處罰,並申請遠赴緬北參與臥底行動。

同年十二月,北江漫天大雪,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辭舊迎新的氛圍裏,蔣逢不幸犧牲的消息傳來。

鮮血染紅雪地,男人倒下的聲音很快被風雪淹沒,隻剩很低的一句:

“阿窈,我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