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太守府的大廳,這杯酒碰撞的聲音鏗然有聲,一個個都在試圖將對方給灌醉。

這一個個原先都該是極為嚴肅的將軍們這會卻一個個勾肩搭背的,笑得活生生就像是一個個愣頭青一般。他們回憶著當年的馬背時光,回憶著當年的那些樂事趣事,回憶著當年的足智多謀。

這一件件事情從每個不同的人嘴裏邊說了出來,所有人都會時不時地加入一兩句,然後將整件事情都給變得格外的圓滿。

而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人開口說了一句,“原來都這麽久了。”

一時間原先的熱鬧氣氛消散了,那些人還拿著杯酒在手中,但卻沒有碰撞,一切就像是暫停在了這一刻一般。

是了,都過了這麽久了。

那些人都在心裏頭歎了一聲。

慕容胤搖搖頭,他舉起自己麵前的那杯酒,對著下麵早就爛醉如泥,早就亂成一團的那些將軍們,遙遙地敬了他們一杯,“祝你們百戰百勝。”

“哈哈哈,王爺這是在開我們玩笑呢。這除了您,還有誰能夠稱得上是百戰百勝啊。”

“是啊是啊,當年王爺可是被稱為百勝將軍呢!”

“王爺什麽時候要回來,也帶我們去走一走啊!我們哥幾個都好久沒有看到黃沙漫漫,落日孤煙了!”

慕容胤笑著搖搖頭,沒有回答,而是將那杯酒一個人喝得幹幹淨淨,然後做出向下扣酒杯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將裏麵的酒都給喝得幹幹淨淨了。

那些還在說笑的將軍們一下子都愣住了,隨後也都拿起自己麵前的那杯酒,朝著慕容胤遙遙敬去,“願王爺心想事成。”

不喜歡便不要回來了,他啊,還是留在他們的記憶裏的好。隻要知道這個人過得很好,並沒有像那奸臣所說的便是被自己所疼愛的小徒弟給害死了,這一切就都還好。

慕容習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他其實算是所謂的地位尷尬。他因為慕容胤的死而怪罪於慕容習,覺得對方是一個偽君子,是一個害死了自己師父的小人。但是他又明明白白地就是所謂的皇家中人,所以一時半會他也不好加入那群將軍之中。

兩邊的互動慕容習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在他們這裏最為出名的一個動作,是行軍大戰時所用的。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不論是將軍還是士兵,總會有回歸故裏的時候。每次軍隊隻要送走一批老兵或者是某位大將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這麽喝酒,一口喝完杯子裏頭的所有酒,再將就被倒扣,表示這一切都幹幹淨淨。

而他金戈鐵馬的生活也不會再回來了。

慕容胤這是在表明他的立場,也是給那群老將軍一個答複,告訴那些人,他不會再回來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一個真正拿得起又放得下的真英雄。

晚會持續到了半夜,這老將軍一個個都沒有回去,而是被慕容胤直接趕到了一個大通鋪裏頭。

慕容習神色複雜地看著慕容胤將門給關上,那些將軍還在屋內鬧鬧騰騰的。真不知道這些老將軍明兒起來發現他們其實睡在了下人的房間裏頭會不會鬧起來。

“別擔心,以前打戰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地方可以睡。這下人睡覺的地方其實還算是舒服。就像打戰之前還能夠待在新兵營裏頭,那裏就是最舒服的。”慕容胤笑著搖搖頭,他抬頭看向天邊的月亮,忽然透過那輪明月想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年少意氣風發,他和那群還處於壯年時期的將軍們圍坐在篝火的旁邊。一個個舉杯對明月,抒發著自己的雄心壯誌。有的人說要把海寇趕回老家,有的說是要將匈奴一舉殲滅,甚至還有人引用了很久以前一個很出名的將軍的話,“渴飲匈奴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然而,一眨眼就是十多年的光陰過去。

那一個個壯得像頭牛的將軍現在也都一個個滿頭銀發了。

那些人當初跟了自己多少年,怕是也有十年了吧。

在自己心灰意冷地住在皇陵之中,那些人的心還在跟隨著自己。就算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自己依舊是他們心裏頭的那個主帥。

日子就這麽過去了,他們的心也算是跟隨了自己將近二十年了。

現在也算是對過去的一個揮別。

自己不再是那個人人稱頌的百戰將軍了,現在的身體根本就不允許自己去上戰場。

幾日前,房內。

阿骨朵用銀針將那毒給逼了出來,慕容胤一口黑血從喉嚨裏頭咳了出來,他捂著胸口又咳嗽數聲才停了下來。

“恩...三皇叔以前受過重傷?”阿骨朵把脈的時候開口問道。

慕容胤點點頭,那是最後一場戰役,自己就算是以少勝多,也是險些就回不來了。

阿骨朵拿出一根細長的銀針,那銀針在燭光下閃閃發光,倒是看著有些嚇人,她將銀針消了毒,然後簡潔明了地就落在了慕容胤的掌心裏。

慕容胤悶哼一聲,瞧見那銀針上頭滿是黑血被引渡出來。

“恩...”阿骨朵搖搖頭,“陳年舊傷沒有好好醫治,現在又加上這次的毒藥性很烈。您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再上戰場了。”

這句話對於戎馬半生的人而言莫不過是將他直接給釘在了棺材裏頭,告訴他,你差不多可以在這裏等死了。

隻不過對於已經多年未曾摸過兵器的人,慕容胤隻是笑笑,然後說道,“好。”

就這麽,他極為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很難接受的事實。

“別告訴別人,就算是慕容習問你,你也別告訴他。”

“這件事,你知我知就好。”這時恰好楊逸風出去拿阿骨朵給慕容胤弄藥浴要用的藥材,所以整個房間裏頭隻有他們兩個人,別無他人。

慕容胤的眼睛很執著地盯著阿骨朵,仿佛要從對方的嘴裏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會放鬆。

最終,阿骨朵還是點了點頭,慕容胤這才鬆了口氣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