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文人的反思
36歲略顯肥胖的吳國楨確實心裏不好受,自己的老嶽父黃金濤是廈門人,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冶金采礦,獲得冶金工程師資格後回國致力於實業救國,曆任任漢陽鋼鐵廠工程師、總工、廠長等職,在這裏生活工作二十餘年,原本想著申請退休著書立說頤養天年,卻遭逢戰亂,五十多歲的人成天忍痛帶人張羅著拆遷搬運工廠設備。
而自己天生麗質、婀娜多姿的妻子黃卓群是29年自己擔任漢口市財政局長時無意中在一家照相館櫥窗裏一睹芳容便驚為天人心馳神往,向照相館使詐獲得其身份姓名,得知是黃廠長的女兒,上海中西公學品行端莊的學生,便通過他在武漢市政府任參事兼工程主任的哥哥吳國柄從中撮合,兩人一見鍾情九年前結為伉儷、幸福恩愛,如今也要拖兒帶女背井離鄉。
他的哥哥吳國柄留學英國學習機械、工程、土木、冶金,獲倫敦大學機械師文憑與英國皇家工程師證書,並被授予工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一直在漢口從事市政建設,十幾年來主持了武漢江防大堤、道路擴建、路燈改造、下水道改造、設計建造中山公園、張公亭、省政府大樓等眾多工程,留下了無數讚譽。如今十幾年的心血要扔給敵人,心中悲憤可想而知。
他們這些現代文人不乏才華不缺理想卻無法左右時局全力施為,在中國想做成一件實事不是自己勤勉努力就能做成的。他多次替老嶽父請求投入資金擴建改造鋼鐵廠、兵工廠,研發新裝備,可行政院、資源委始終以國庫空虛、無力承擔為由推諉搪塞,卻安排來大批軍工署大員身居要職巧取豪奪,生產規模、產品質量日益下降,簡直就是自毀長城。
見外國記者發問有些動情地說:“正如你所說的,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13年,為這座城市貢獻了13年。對這裏的大街小巷、公共設施、工廠商鋪、社會賢達、中外工商業者、教授學者都很熟悉,我的妻子兒女都出生在這裏、生活在這裏,所以我們全家和這座城市的市民一樣熱愛這座城市,願意繼續為她的繁榮昌盛再奉獻30年。
但是很不幸這樣的願望不是我個人能夠決定的,在這個列強橫行的時代裏,個人的命運、城市的命運是和國家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的,我很後悔在我七年的任期裏沒有很好地向武昌軍官學校、漢陽煉鐵廠、漢陽兵工廠、武昌造船廠等部門爭取更多的關注和資金,以至於國家麵臨侵略時物質不足、裝備不足、人才不足,被迫撤離。
我明白一個市長放棄自己管理的城市。帶著市民踏上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路是很可恥很羞辱的一件事,但是麵對凶惡的日本帝國主義的瘋狂進攻我們別無選擇,我們不想留下當亡國奴。不想把我們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家園交給侵略者使用。為了抗戰的最終勝利,我和全體武漢市民積極響應政府的號召,毀壞一切公共設施撤離我們的家園。”
法國記者對此深感震驚,對於崇尚自由享樂的西方人來說中國人的焦土政策相當殘忍:“市長先生的做法是不是太極端了,要知道那些物質財富裏凝聚著你和市民們的心血和汗水,破壞是很愚蠢的。除非你們是永久地放棄那裏否則確實不應該這樣狠心。”
吳國楨聞言很不認同,拿出中國曆代愛國文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強,坦然地說:“作為西方人你不會理解東方人表示不屈精神的極端方式,我們必須讓驕橫自大的日本人知道隻要中國人還活著就絕不會向無恥的侵略和霸道的強權屈服投降,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抗爭到底。在國家民族大義麵前包括我們的生命在內什麽都可以舍棄。
但是撤退是為了勝利,放棄是為了重生。三年五年哪怕是十年八年後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在戰爭的廢墟上重建我們的家園,加倍努力的創造出漢口更大的繁榮。”
“無論如何親手破壞掉自己的城市是殘忍的,大量的曆史遺跡會被破壞,實在是太大的損失。上海、南京在日本人的手裏依然保持著城市的功能和繁榮,中山陵、總統府沒有受到任何褻瀆,將來收複以後也能省去重建的費用,你們的固執實在讓人費解。”
吳國楨不願意在這件委座明令執行的事情上多費口舌,看何總長、白總長也沒興趣接這個話茬,含糊道:“東方人還是要按照東方人的方式來做事,中國的城市服從中國政府的指示,隻要對抗日有利我們堅決執行,總之我們不會把完好的城市留給敵人。”
“這真是一個不幸的消息,自1861年巴夏禮爵士帶著英國洋行開辟了漢口租界,我們英國人在這裏生活了80年,留下了許多精美的建築,我們不希望遭受破壞。”
“我國政府一向尊重和保護外國資產,租界區的外國人生活區不會受到破壞。”
“看來這是一個不能改變的殘忍的決定,我本人深感遺憾!做出這麽大的犧牲能否換來中國政府的深思和各黨派的團結,共同找到強大自己的正確道路呢?”
“放棄並破壞武漢是國家的不幸、民眾的不幸、我本人的不幸,是中國自身實力不足造成的悲慘結果,說明我們戰前的建設和管理存在嚴重的失誤和不足,所有的中國人都會從中受到震動和啟示,政府也一定會加以總結,痛定思痛,推進政策製度的改革。
國共兩黨是中國政壇最大的兩支政治力量,因為兩黨的合作實現了北伐的勝利,現在要取得抗戰的勝利同樣需要國共兩黨緊密合作。剛才何總長白總長介紹了戰場上國共協同作戰所取得的重大戰果。說明了這種合作的軍事意義,而我更看重政治上的合作。
周恩來先生曾經是我南開中學時期的學生領袖,是我的兄長和摯友,他的愛國之誌愛民之心對我的影響很大,現在我們雖然分屬兩個黨派還是保持著友誼,經常走訪交流。
我要說的是中國國共兩黨在過去的十幾年裏都犯了嚴重的錯誤,因為主義的爭執而刀兵相見骨肉相殘,白白耽誤了十年的寶貴建設時間消耗了國家巨大的人力和物質資源。導致國虛民弱工商殘破,讓日本人乘虛而入、山河破碎。慘痛的教訓告訴我們,中國各政治力量隻有團結才有力量抵禦侵略、富強國家,曆史的悲劇不能重演。
去年我受周先生的邀請帶領漢口觀摩團去包頭參觀過晉綏工業區的建設,我為他們白手起家、艱苦創業、無私奉獻的精神所震撼,為他們多種形式獲取資金、設備、技術工人的做法所傾倒,為他們規範、公正、清廉、民主的管理製度所欽佩,更為共產黨各項政策的根本性轉變倍感欣慰,他們開啟了中國走向富強的科學之路。值得我黨效仿。”
總是喜歡發表看法的美國記者搶先說道:“市長先生是第一個公開讚賞共產黨政策的國民黨要員,我國的大使、參讚、武官與你有相同的看法,極力主張國共全麵合作。
我很欣賞你的正直和勇氣。是否可以理解為你願意在西南地區推行這些政策呢?不過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懷疑貴黨自我約束的機製和能力。對西南建設不抱太大希望。”
“我並不是完全讚成他們的所有做法,我隻是認為他們開發資源、創建工業、恢複商業、鼓勵農業、發展民生的路子是對的,不這樣做國家就會一直貧窮落後下去,還是會繼續不停地向西撤退。我們必須從一次次失敗中找到失敗的根源,及時的加以彌補。
共產黨已經走在了前麵,他們組織民眾的能力實在是很強大。地質勘探後數十萬難民就憑著雙手和簡單工具采礦、選礦、運輸,說幹就幹很艱苦卻很有成效。第一爐鋼已經在酒泉冶煉出來、包頭、大同、太原的鋼鐵廠也陸續投入生產,第一塊銅材在靖遠出爐、第一塊鋁錠在離石熔煉出來,玉門石油化工廠裂解出煤油、汽油、柴油。
而我們包括漢陽鋼鐵廠在內的不少企業因為人手不足、技術力量不足還有一部分沒有拆卸完,需要等待運輸工具拆下來的設備、原材料也沒有運輸完。不能不說我們的組織很混亂,你對國民黨能力的質疑可能來自於此。我也很著急但相信以後會好起來的,國家連續遭逢大難,作為執政黨不可能不作出調整和變革,大家要有信心。”
“市長先生,外界的信心來自於你們實際的行動,然而幾個月來我們沒有看到具體的行動和明顯的改善,無所事事的民眾缺乏領導和組織,繁重的工廠學校安置工作毫無起色,整個後方還是亂糟糟的,搬遷到萬縣的20兵工廠始終無法生產出前線急需的火炮,這和包頭、太原的熱火朝天形成強烈反差,這不可能幫助你們贏得勝利。”
“對於後方的情況我並不了解,遷都以後委員長坐鎮西南情況肯定會有所改善,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將告一段落,全國全黨的精力都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
富強需要建設,建設離不開規劃,規劃重在執行,這是共產黨方麵給我們的啟示。我很欣賞你剛才提到的陳海鬆將軍的發展規劃,的確很全麵,囊括了建設的各種要素。
我是個文人無法走上戰場去拚殺,但通過組織後方建設現代軍工企業,為前線提供糧食、裝備、彈藥是我的責任。撤往西南後我會致力於後方經濟建設,借鑒西北的做法規劃好西南的工業布局和工礦交通建設。相信用不了太長的時間中國西南西北共同努力就能恢複增強國家實力,靠自己的努力實現打敗日本侵略者、光複武漢的願望。”
美國記者看到慷慨激昂的吳國楨和何應欽一樣隻有願望拿不出個具體章程,知道他們需要服從蔣先生的旨意,蔣先生沒有計劃他們也不知道怎麽辦。把話題又轉回到陳海鬆身上:“據我所知,陳特使在美國民間廣泛宣傳西北工業基地資源豐富、政策優惠、政府清廉,中國勞動力充足、市場廣闊,呼籲美國工商營業者前往西北投資辦廠。
同時號召在美華人積極購買西北工業債券支持國內建設,動員學成的留學生回國參加西北工業建設,到國內去施展才華。聽說反響相當好,募集資金達到兩億美元,購買了大量製造設備和生產原料,招募了數千名技術工人,租借了三條美國貨輪準備回國。
你也是西南後方經濟建設的委員,不知政府有沒有相同的計劃措施不依靠政府間的商業貸款而是通過民間融資活動來獲得西南建設所需要的資金、設備、技術人員?”
“你知道,我是學經濟的,經濟是社會物質資料的生產和再生產過程,包括物質資料的直接生產過程以及由它決定的交換、分配和消費過程。其發展應依據其自然規律由市場需求、供給來決定,不應該超越其現有基礎人為地擴張,這會破壞現有經濟的平衡與穩定,導致原材料、勞動力、市場等各種經濟要素的供應不足和價格的普遍上漲。
因此對於西北地區違背客觀規律的爆炸性經濟發展模式我個人是持否定態度的。短時間內可能會帶來經濟總量的提升,卻無法保證經濟體係的均衡發展。我甚至擔心他們如何償還所欠下的國內外投資者的巨額債務,要知道我國國內生產總值隻有六億元,而他們所欠債務已經超過了十億,這是很可怕的瘋狂投資,一旦在原材料、技術、生產、質量、銷售等環節出現問題,整個發展就將麵臨崩潰,砸鍋賣鐵也難以彌補。
美國社會普遍熱衷逐利,很容易被陳海鬆急功近利的宣傳所迷惑,個人認為西南按照經濟規律穩步發展國民經濟的道路更穩妥保險,建議美國投資者參股西北的工業建設不如參加到西南的建設進程中來,我相信隻有投資西南風險最小而利益最為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