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道殘屍

荒野古道上,一頭青驢,一個黝黑少年,一口長劍,一葫蘆酒,一首歌。

“輕裘長劍,烈馬狂歌,忠肝義膽壯山河。好一個風雲來去的江湖客,敢於帝王平起平坐。柔情鐵骨,千金一諾,生前身後起煙波……”

黝黑少年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引聲高唱,所過之處,無數鳥獸驚散,唯恐躲避不及。再一次的驚走一隻吊眼白額虎後,少年的聲停息,喃喃的道:“沒這麽難聽吧,雖然我的嗓子不如出穀的黃鶯,但是也不至於將老虎都嚇走吧?”

沉默了一會,似不信邪,又高唱起來,鳥獸再度四散開去,連坐騎小青驢都連連的搖著耳朵。

一隊走馬幫,七八個腳夫,十來匹馬,托著沉重的貨物從他的身後走來,聽到他的歌聲都不由得的皺起了眉頭。

馬隊中有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身穿紅衣,紮著衝天的大辮子,臉蛋圓圓的,如熟透了的大蘋果。小丫頭騎在馬背上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黝黑少年,吃吃的道:“爹爹,這位小哥唱的好難聽,能讓他別唱了麽?”

為首的一個腳夫哈哈大笑道:“真真,江湖中的事兒你不懂,咱們快些趕路吧,天黑前要出了鳳凰山,馬上就能見到你娘親了!”

黝黑少年老臉一紅,頓時閉了口,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個回頭對著自己做著鬼臉兒的小女孩,忍不住苦笑自語:“以前以為師父他老人家騙我,原來我的歌聲真的很難聽,看來我的歌神美夢要破滅了。”

下午申時,陽光偏西,少年拽著倔強的小毛驢順著荒野古道向北而去,毛驢來了脾氣自然非同小可,所以才稱為強驢。少年在烈日汗流浹背,忍不住咒罵毛驢不厚道,完全不懂的做驢也要守做驢的規矩,竟然不馱主人,實乃大逆不道。

這時,一道璀璨的霞光如彗星般緩緩滑過頭頂,那是修真高手禦劍飛行時所散發出來的霞光。黝黑少年撇了一眼,叫道:“禦劍飛行很帥嗎?趕著投胎呀?若不我天生恐高,也早就禦劍飛行了!”

這個世道百家爭豔,道、魔、佛、巫、鬼、妖諸家派閥並存於世。其中道、佛兩脈視為正。魔、巫、鬼、妖視為邪。

八百年前黃山光明頂一戰,邪道敗退,人間繁華之地由正道掌握。數百年來,正邪雙方雖爭鬥不斷,但多是以邪道魔門敗多勝少。

這六大勢力中,除了鬼、妖之外其他四大勢力,都是人類。

凡人通過秘法修真練道,參悟天地造化,便能突破自身極限,達到所謂的禦空飛行境界。日行千裏,追風逐電,宛如仙神。

黝黑少年知道剛才從頭頂劃過的光芒就是一個修真高手飛行的痕跡。這種場麵很常見,有時一人飛過,有時一大批修真者成群結隊的飛過,早已見怪不怪。

黃昏時候,黝黑少年終於騎驢轉過一處山頭,前麵忽然變的狹窄起來,兩旁是陡峭的懸崖,山體擋住了夕陽,四周都顯得有點昏暗。

風,從山口吹來,騎在青驢上仰頭喝酒的黝黑少年鼻子如狗一般嗅了嗅,眉頭一皺,自語道:“好重的血腥氣息!”

片刻之後他看到了一個女子站在山路的中間,背對著他來的方向,手中握著一柄三尺三長的仙劍。

看著背影,尤其是女子黑色的發絲在風中舞動,黝黑少年眉頭一挑,露出輕浮之色。

荒野豔遇可遇不可求,這個夢他已做了十年。

他今年十六歲,他已是一個男人。任何男人都可以想女人。

拍著毛驢走到近處,他的輕浮之色漸漸轉為愕然、凝重。因為在那紫衣女子的麵前十丈範圍,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六具屍體。每具屍體都被一劍割掉腦袋,方圓十幾丈已經被鮮血所覆蓋,濃重的血腥氣在山口都能嗅的到。

黝黑少年眼睛一瞪,翻身下驢,站在女子後麵大約三丈的地方,右手手掌已經握住了懸在左腰上的黑色長劍。不過他握劍的姿勢十分的古怪,虎口對著劍柄,掌心輕輕的貼著,拇指張開,與劍柄形成垂直狀態。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手掌在緩緩的旋轉移動。

他開口道:“這位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出手何必如此狠辣。”

那女子並未轉頭,依舊是看著眼前滿地的屍體,緩緩的道:“這些人不是我殺的。”

黝黑少年心頭一愣,這條荒野古道偏僻的很,他騎驢走了一天除了早上遇到的那幾個走馬幫,再也沒有遇見一個人,現在這裏鮮血還沒有凝固,這些人被殺絕不超過半個時辰。如果不是這個持劍的女子所為,那還會是誰?

黝黑少年望著女子的背影,道:“我要看看的你劍。”

女子轉過頭,十分年輕,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紫色羅衣,十分合體。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眸深邃冷漠,臉頰十分的精致,是標準的美人瓜子臉。不過表情卻是冷冰冰的。

“好一個冰山美人!”黝黑少年心中一突。

女子望著黝黑少年右手握在劍柄上一臉警惕的望著自己,道:“你要看我的劍鋒上有沒有血?”

少年道:“是。”

女子眉頭一簇,道:“你不相信我剛才的話?”

少年嘴角一動,道:“我隻相信我眼前看到的事情。”

女子微微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柄長劍,輕輕的道:“如果你見到我的劍鋒上有血又如何?”

少年聳了聳肩,道:“殺了你。”

“殺了我?為什麽?”

“替天行道,匡扶正義。”

少年的話剛落下下,隻聽到“嗆啷”一聲龍吟般的劍鳴,天藍色的豪光從女子手中的劍鞘中激射而出,周圍忽然狂風大起,本來昏暗的山崖小路此刻都被那道天藍色的光芒所照亮。幾個呼吸後,那藍色的豪光漸漸消散,露出了青色的劍鋒,三尺三的劍鋒上紋著古樸的紋路,看樣子應該是上古鳥獸圖案。

好一柄不世出的曠古神兵!

女子望著黝黑少年冷冷的道:“看清了麽,我的劍上有沒有血?”

少年臉色忽然變的有些古怪,道:“蜀山派十大神兵之一的青冥劍殺人應該不用沾血。”

女子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將手中的青冥劍收回劍鞘。

少年此刻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右手也離開了劍柄。他已經認出了劍,自然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來自哪裏。抱拳道:“敢問姑娘的師父是否便是蜀山派掌門玉虛子前輩?”

女子望著對麵少年的眼眸,她似乎冷笑了一下,道“是的,你現在相信我了?”

少年指了指女子手中的劍,道:“我相信你手中的劍。”

女子反問道:“你是誰?”

黝黑少年咧嘴道:“我叫元寶,就是每個人都喜歡的大元寶。”

女子的目光終於從元寶的身上收回,再度看了一眼身邊的屍體,道:“你覺得是什麽人殺了這些人?”

元寶走上前去,站在了女子的身邊,仔細打量著這些被砍了腦袋的屍體,用鼻子嗅了嗅,眯起了眼睛,好一會才道:“是魔教的修真者。”

女子問道:“何以見得?”

元寶笑道:“這裏窮山惡水,人跡罕至,正道弟子個個都是養尊處優的小太爺,哪裏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女子道:“你看出的不僅僅是這些表麵的吧。”

元寶又是一笑,道:“這裏有十六顆人頭,本應有十六條冤魂,但是四周沒有一絲魂魄,殺他們的凶器具有攝魂的能力,正道弟子絕不會使用具有噬魂能力的法寶。”

女子再度望向了他,緩緩的道:“你真名叫什麽?出自何門?師承何人?”

元寶聳聳肩,道:“我就叫元寶,我師傅是銅錢,我出自何門這可不好說,一個吊兒郎當的小門派,說了你也不知道。自從師父駕鶴西遊後整個門派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對了,姑娘既是玉虛子前輩的傳人,隻怕也是響當當的女俠,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道:“我姓李,名師師”

“李師師?好優雅的名字,比我這元寶要強萬倍。”

元寶轉身牽著驢往前走,李師師望著他的背影,道:“你就這麽走了?”

“不走還能幹什麽,這些強盜是劫了不要命的主兒。”

“強盜?”

“當然是強盜,這裏窮山惡水哪裏有人煙?再加上地上散落的兵器,肯定是出來搶錢兒,結果遭搶劫的卻是魔道高手,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家的性命也賠上了。”

李師師眉頭一皺,看著元寶騎著驢悠哉悠哉的往前走,忽然道:“隻怕你是獨自一人去殺那個魔道高手的吧。”

元寶摘下掛在驢脖子上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部倒落在了地上。地麵上的漸漸凝固的血跡開始順著滴落的酒水流淌,仿佛有了生命。他並未回頭,隻是緩緩的道:“強盜也是人,朝廷秋後處決罪大惡極之人還要掌燭點燈,請高僧超度往生。修真之人就算修為再高無權結束他人的性命,這是十三則天條中的第一條。況且出手就是十六條人命,連往生的機會都被剝脫了……往北一百裏就是天水城,有這個魔頭在此,不知還有多少凡人的靈魂被他祭煉。”

李師師道:“你知道他在哪裏?”

“十六條鮮活的靈魂,這是一筆不小的能量,那人絕沒有走遠,必定尋一個安靜的地方煉化這十六條靈魂。”

元寶拍打著小青驢,緩緩的穿過了這段充滿血腥氣息的峽穀。

走出峽穀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前麵是綿延的山脈,在黑暗中仿佛沉睡的巨獸,讓人不寒而栗。

驢不比馬,隻能晃晃悠悠的走著,並不快。李師師就跟在元寶的身後,不慢不急,保持四丈距離。

在子時的時候,元寶已經到了一處山崗下,抬頭看天。夜空星宿遍布,密密麻麻,淡淡的月光灑在這古老蒼茫的大地上,淒靜荒涼。他以北鬥七星為基座,開始審視周圍地形。

李師師停住了腳,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跟著元寶這個黝黑少年。也許是她真想看看元寶有何本事。

元寶下了青驢,拍了拍驢屁股,笑道:“小青啊小青,你駝我十幾日,算是有恩於我。今夜一戰我實無把握,你走吧。”

小青驢自然聽不懂人話,隻是傻傻的站在那裏低頭吃草。

元寶轉頭,看到星光下的李師師矗立在不遠處的昏暗之中,似乎從亙古黑暗中走出來的一位冰冷女神,讓人心動,他開口道:“師師姑娘,你何必跟來?”

李師師走到了元寶的身前,道:“我是蜀山弟子,降魔衛道是我的責任,你既知道今夜一戰你九死一生,就更不該來。”

元寶無奈的道:“我答應我過我死去的師父,行走天下十萬裏,斬妖除魔八百人”

兩個多月前,他的師父終於還是沒有鬥過天,白日坐化,臨終前讓他下山,行走天下十萬裏,斬殺八百妖魔鬼怪,匡扶天道。

這兩個多月來,他在漢中一個小鎮滅了一個為禍一方的吊死鬼,一個拉人墊背的淹死鬼,一個吞噬路人的老樹精。距離八百妖魔鬼怪還差的遠。

他不想多做殺孽,但師命不可違。

一路行來,他也放走了不少妖魔鬼怪。被他放走的都是沒有害人的。現在遇到一個出手就要了十幾條人命的魔頭。就算死,他也會義無反顧。

他是元寶,他愛銀子,愛女人,愛財寶。在大是大非麵前,他知道取舍。

正道之所以能屹立天地千百年,屢次將魔道擊敗,靠的就是一口浩然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