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

夏可可沉溺在這兩個字當中,什麽都顧不得了。

她習慣了承受,習慣了委屈,習慣了忽視,她以為自己是不怕的,她都忘記了她也才二十六歲啊,她也需要被保護,她也會害怕。

但現實從來不允許她軟弱和退縮,因為沒有人憐憫和心疼。

不過現在,好像不一樣了呢。

她好像也有了一個蓋世英雄,踏著七彩祥雲來拯救她了。

夏可可又笑了,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顧嶼啊,謝謝你。

夏鑫騰地站起來,一把拉住顧嶼,惡狠狠地說道:“你小子,我說過了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最好不要管。”

顧嶼回過身,不著痕跡地將夏可可保護在身後,目光毫不退縮,直視著對麵的三個人,“我是外人不錯,但我也是夏可可女士的委托代理人。”

夏可可看著顧嶼的背,聽他把法典說得煞有介事,笑得越發開心了。是啊,民法規定,每個公民有處置自己個人財產的權利,《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三十三條第二款中規定“公民可以立遺囑將個人財產指定由法定繼承人以外的一人或數人繼承”;第一千一百二十三條中規定“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

“也就是說……”

顧嶼頓了頓,看著那三人的表情,“遺囑繼承優先於法定繼承,您三位口中說的,有權利繼承這棟房子我並不反駁,但那是在沒有遺囑的情況下。”

夏可可終於明白了爺爺當初的用意,怪不得爺爺堅持寫下遺囑,堅持把遺囑拿去公正。可能爺爺早料到了會有今日吧,所以提前替她打點好了一切。他把遺囑寫得清清楚楚,房子是留給她的,誰都拿不走。

爺爺……

夏可可沉默地低下了頭。

夏父夏母被顧嶼的一通看似很高深的話給繞懵了,他們一齊看向夏鑫。夏鑫點點頭,倒是有這麽個法律條文,還以為夏可可整天就知道拿個刀子到處刻啊刻的,不關心這些,想著或許能鑽空子趁她不注意把房子騙過來,沒想到這麽倒黴,竟然撞上了一個懂行的。

夏鑫被攪和的心煩意亂,一腳狠狠踢在茶幾上,罵罵咧咧地走了。

夏父夏母叫住兒子,夏鑫回頭,“還待在這兒做什麽啊,真晦氣,一屋子晦氣味兒,我今兒不回家了,你們自己回吧。”

夏母一看,顧不上要房子了,急忙去追自己的寶貝兒子。

夏父看著妻子和兒子先後離開,並不著急走,他似乎有話對夏可可說,但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屋子終於又安靜了下來。

短短的幾分鍾,夏可可像是曆經了一個世紀般疲憊。

顯然,他們像今天這樣突然找上門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可每一次夏可可都像打了一仗似的,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最令她羨慕的是,那一家三口,永遠整整齊齊地出現,整整齊齊地離開。她怎麽看都像個外人似的站在他們的對立麵,見證他們的團結。

她的身後從來都沒有人,連影子似乎都不願看她的無助和無奈,偷偷藏了起來。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過,站在誰的身後,不用她說一句話,就能贏了這場戰爭。

顧嶼不知何時回過了身,看夏可可低著頭一動不動。暖暖的陽光照過來,映在她的身上,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顧嶼,我想吃冰淇淋。”夏可可突然抬起頭,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抿嘴笑了。

顧嶼點點頭:“好。”

家附近的公園有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湖,叫邂逅湖。住在這裏這麽久,夏可可一次都沒去過。買完了冰淇淋,夏可可便不想回家了。也不知道是太開心,還是太不開心,她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一踏入公園,丁香花的味道便撲鼻而來。到處可見一簇簇紫色的小花,和站在花叢前拍照的路人。夏可可咬了口冰淇淋,嗯,冰淇淋仿佛都跟著沾染了氣味,變了味道。

夏可可和顧嶼沿著湖邊並排走著,能看到河沿上一縱縱的柳樹,抽了枝丫,散發著勃勃生機的力量。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說話,邁著步調一致的步子,吃著手中的冰淇淋。

這樣的默契是夏可可始料未及的,顧嶼總是和她有著幾乎一致的步調,無論她做什麽,顧嶼似乎總能未卜先知般地了解。可自己對他似乎並不了解,她親手創造了他,賦予他生命、性格、感知,她以為自己是了解他的,但通過幾日來的相處,顧嶼給她的震驚和意外,她發現自己並不了解他。

至少不是真正地了解他。

夏可可微微抬頭看向顧嶼,清清爽爽的樣子引著周圍的女孩子頻頻側目,有的偷偷拿出手機拍照,而這樣美好的他身邊竟然站著這樣的自己。

顧嶼在夏可可的目光中看過來,夏可可渾然不覺,直到顧嶼疑惑地叫了聲“可可”,她才恍然回過神來。

“顧嶼。”夏可可輕輕喚了一聲後,想了想,問道,“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好久了。你想家嗎?”

顧嶼側了側頭,麵上的疑惑之色更甚。

夏可可再次開口,“你的世界,你離開了這麽久,那邊的家人、朋友,你想念他們嗎?”

夏可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話鬼使神差般地自己溜出了口,說完了,她有些暗暗後悔。

萬一……

她看見顧嶼點點頭,說了一個字:“想。”

不用萬一了,夏可可想,哎,真是不該問這個問題,聽到了答案,她該說什麽呢。問想不想的是她自己,聽到答案覺得有點失落的還是她自己。

他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早晚有一天要離開這裏的啊。

隻是,隻是暫時地陪伴在自己身邊而已……

“有什麽方法回去嗎?”

夏可可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嶼搖頭,他也不知道。

聽到顧嶼的話,夏可可暗自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鬆的她自己都沒察覺。

拿著刻刀,夏可可的手指半天沒有動作。

夜晚星辰墜墜,她坐在窗邊望著夜空,沉默著不說話。

從什麽時候開始養成了看星空的習慣呢?是上次,她腳受傷,顧嶼背她回來的那次嗎?

夏可可歎口氣拿起刻刀,剛要雕刻,顧嶼的影子又出現了,腦海裏像放電影般播放著顧嶼的一舉一動。夏可可趕緊讓自己搖了搖頭,她不該這樣的。

拿起刻刀連在爸爸媽媽那兒受了委屈都能忘了的她,不該想起別的。

一股無力感在夏可可的心裏悄悄升了起來。

夏可可準備給自己倒杯水,換個心情回來繼續創作,但她剛站起來,放在桌上的手機就突然亮了一下。

“姐,你真要這麽對我們嗎?”

夏鑫的短信。

拿著手機,夏可可愣愣的,她忽然恍惚了一下,她做錯了?

看著來自弟弟的短信,似乎讀到了文字間的委屈和難過,夏可可覺著好像真的是她做錯了。

可她做錯了什麽呢?

她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打電話過去問問,真要這麽對他們?怎樣對他們?她想問問他們還記不記得當初是怎麽對待她的。

“明明是你們一次都沒考慮過我,一次都沒有。”

夏可可沒有動,甚至連手機都沒再看一眼。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一直生活得很平穩,這種平穩突然被打亂,讓她麵對爸爸媽媽時竟然有些無力了。

看來,她要休息一下,暫時離開這裏,捋捋思緒了。

叩叩——

“可以進來嗎?”

顧嶼手上端著一杯柚子茶,出現在門口。

夏可可抬了抬眼,“顧嶼,有件事……”斟酌了下字句,繼續說,“我可能要出個差,這幾天就走。”

夏可可決定了,她必須讓自己馬上離開這裏,她發現自己不是一個能抵住**的人,所以,拒絕**,她隻能用最笨的方法。

顧嶼走進來放下柚子茶,看著夏可可。看了好一會兒,答非所問道:“先喝點果茶吧。”

夏可可愣住了。

顧嶼什麽都沒說,可卻好像無聲地戳破了她的謊話。是啊,她剛剛還說過,顧嶼太了解她了,怎麽會看不出她在撒謊呢。

“我想出門散、散心。”夏可可支支吾吾地說了出來。

“好。”顧嶼答了一句,見她愣住,笑了笑。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這是你的生活,能任性一點,挺好的。

夏可可看著顧嶼離開房間的背影,思緒又飄到了白天在邂逅湖邊,兩個人並排走在一起的情景。

她忽然停住腳步,揚起臉,“顧嶼,在這裏,你沒有身份、沒有住址、沒有手機號,甚至沒辦法坐火車,應該很委屈吧。”

顧嶼跟著停了下來,視線飄到夏可可身後,看著柳樹枝丫輕輕飄了起來,河邊水波粼粼,河麵上鴛鴦和野鴨不時聚在一起。

他點點頭,“這麽一說,還真是啊。”

不知哪個淘氣的孩子拿了一把石子,把平靜的湖麵打得坑坑窪窪。他收回視線,唇角微微上揚。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