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掩上的一瞬間,蘇揚側過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薄晉洲。
她不大明白於正則剛才話裏的意思,私下略作揣摩,徐徐開口:“之前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認真聽了嗎?”
薄晉洲立刻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雨夜中她在他手心寫的那幾個字,拉開手刹,他輕輕踩了踩油門,在車子絕塵而去的時候,看向蘇揚。
四目相接,蘇揚就已經讀懂了他目光中所包含的情緒。
側回頭,她微微揚起唇角,全然沒察覺到自己突如其來的好心情是因為兩個人這麽多年下來培養出來的默契。
蘇揚從來不幹預薄晉洲的工作,雨夜中的那次,是唯一的一次。
當天夜裏,薄晉洲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中,將一年以來蘇揚身上的疑點統統寫了下來:
跟她在堃市相識五年之久的令均;
她去做新媽媽培訓時突然冒出來的哥哥;
跟她離婚時比起悲痛欲絕和悵然若失明顯占了上風的如釋重負;
讓她連說都不敢說出口的那句“不要再插手令均的案子”……
有人在監視她。
既然熊岱已經把堃市查了個底朝天,若非跟令均合作的人實在太過狡詐,那可能性隻有一個。
所以在他已經控製了許笑笑所掌握的資料的情況下,還是冒了個險,跟熊岱一起跟蹤她。
如果她合作的人跟令均合作的是同一個人的話,那他們之前所設的局對於於正則而言就是一局廢棋了。
不過好在,許笑笑是於正則的人。
與此同時,他原本以為已經摸到的線,又就此被剪斷。
回過神來,車子已經暢通無阻地拐進了觀瀾花園內。
蘇揚目視前方,白色的路麵似乎是因為之前雨水的衝刷,一塵不染。
路邊偶有落葉在秋風中飄下,金黃金黃的,讓人輕而易舉地聯想到金色年華。
一個右轉,車子停了下來。
蘇揚解開安全帶,把毛毯疊好,側過頭,眸色平靜地看向薄晉洲。
兩個人對視許久,蘇揚驀地開口:“可能,我過一陣子會搬到令均那裏去住。”
薄晉洲微微蹙了雙眉,在看到蘇揚懇切的目光時,一切了然於胸。
“蘇揚,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跟我離婚之前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令均在一起了吧。”
他的聲音冷冷的,即便蘇揚知道他隻是在配合自己演戲給那個一直監視她的人看,心還是像被一隻小手捏了一把一樣。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薄晉洲,如果想象不到我究竟有多恨你,想象一下,把你的手放到火裏麵,怎麽也拿不出來的感覺。”
她開門離開,留給薄晉洲一個瘦小的背影。
薄晉洲不知道她剛才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又或者,這本來就是她的心裏話。
畢竟,不管她如何對待他,他都能理解。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蘇揚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
喝了一碗紅糖薑水,又在車上暖和了那麽久,其實已經沒有太大的不適感了。
電梯門的“嘀”聲響起,她換了鞋,意外地在衣帽間看到兩雙棕色的休閑皮鞋。
脫了外套,蘇揚快步走到客廳,在對上令均含笑的雙眸時,扯出一個微笑。
她把目光移到另外一個人臉上,“於先生怎麽有時間過來?”說著,她往四周掃了一眼,看到孫阿姨正在泡茶,又看向令均,“剛到嗎?”
“很久沒見小薄荷了,過來瞧瞧。”
說話間,蘇揚走到搖籃椅的旁邊,捏了捏小薄荷的手,見她咧嘴向自己笑,又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向於正則。
卻見令均指了一下於正則,“剛好我哥跟我在一塊兒,就一起過來了。”
當著於正則的麵,蘇揚也不好直接對令均翻白眼。她揚了揚下巴,“去幫孫阿姨把茶端過來吧。”
這邊令均剛剛走到流理台旁,蘇揚就掐住了他的胳膊,“你什麽意思?隨隨便便把人往我家帶還連說都不說一聲你什麽意思啊?”
令均疼得呲牙咧嘴,卻仍然不敢喊出聲來。
旁邊孫阿姨將茶壺裏的水倒進杯子裏,端起托盤,衝蘇揚微微一笑,“怎麽今天回來得這麽早?”
經她一問,蘇揚才又想起來自己親戚造訪這件事。
瞪了令均一眼,她鬆開手,接過孫阿姨手中的托盤,“我有千裏眼,在學校就看到令均帶人來家裏了。”
令均嘟囔著說:“他說要來看看,我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我有什麽辦法。”
蘇揚也不理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廚房。
她懶得去想為什麽於正則明明上一刻還在路上跟薄晉洲的車追了尾,下一刻就能跟令均出現在她家裏。
一抬頭,明亮的日暉中,於正則蹲在搖籃椅的邊上,一根手指頭被小薄荷牢牢地抱住,一大一小“嗯嗯啊啊”的,也不知在交流些什麽。
蘇揚在心裏默默地深吸一口氣,“於先生,先來喝點水吧。”
她把托盤放在茶幾上的功夫,於正則已經解開衣袖的扣子,隨意地往上挽了幾圈,接過蘇揚遞過來的茶杯。
“小心燙。”蘇揚捋了捋垂落下來的發絲,目光掃向立在一邊的令均,想了想,也遞給他一杯。
“喂,待遇差那麽多。”令均挑了挑眉,坐到於正則的旁邊。
蘇揚瞥了他一眼,起身抱起小薄荷,拿她圍在脖子上的紗布替她擦了擦嘴,“最近老是抱著什麽都啃,剛才沒……”
她話還沒說完,於正則就微微勾起唇角,“沒有。”頓了頓,他又說:“小孩子嘛,愛啃東西是正常的,我兒子小時候那才叫一個調皮呢,專門挑人手啃。”
“於先生有兒子了?”蘇揚詫異地問了一句,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於正則倒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點了點頭,“今年已經上小學了。”
這個話題像是一個閘口,不知不覺間,蘇揚跟於正則越聊話越多,倒是令均,像是完全被晾在了一邊。
起初,他坐在蘇揚和於正則之間,時不時地伸手逗逗小薄荷,時間長了,他也覺得老是歪著身子難受,索性把小薄荷直接抱了過來。
小薄荷在他懷裏玩兒得開心,時不時地“噢噢”兩聲,好像真的在跟令均交談。
蘇揚跟於正則聊到小孩子長牙的話題時,原本安安分分的小薄荷驀地哭出聲來。
看了眼時間,蘇揚“啊”了一聲,直接把她放在沙發上,一檢查,果然是該換尿布了。
令均輕車熟路地從沙發邊上的小筐裏抽出一個尿不濕,鋪在了空著的那一小片沙發上。
蘇揚幫小薄荷擦幹淨小屁屁的功夫,令均已經熟稔地把髒了的東西一收拾,扔到了垃圾桶中。
客廳中隻餘下蘇揚和於正則兩個成年人,對著一個光著屁股的小丫頭片子,似乎在演著啞劇。
蘇揚隻顧忙著手裏的動作,攸地,她眼前一暗,側過頭,於正則的鼻尖與她輕輕擦過。
他的嘴角帶著一枚笑,似乎並未覺察到剛才兩個人的近距離接觸。
“這種尿布邊緣的地方粘不緊,如果小孩子愛動彈的話,很容易就會被膠粘住。”他指著平時都會翻過來粘在一起的地方,“你看,現在已經有點翹了。”
蘇揚麵上尷尬的神色因為注意力被轉移而瞬間消失不見,她湊過去,果然看到一塊翹起來的邊角。“這已經是市麵上評價最好的了,於先生有什麽推薦嗎?”
兩個人正經的神色就像是在討論明天的天氣一樣,令均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蘇揚和於正則相對而立,兩個人的唇角都微微上揚著。
其實如果於正則沒有子承父業的話……
令均收回自己的思緒,快步走到兩個人的身邊,“聊什麽呢?”
蘇揚臉上的笑意猶在,聽到令均的問話,她微微側了側身,“我還真是沒想到,於先生居然在養孩子這方麵這麽有心得。”
也是了,即便是薄晉洲,也隻能做到按照既定的步驟照顧小薄荷。
男人永遠都沒有女人細心。
可視電話突兀的響聲將客廳中幾個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蘇揚站起身來的時候,於正則衝小薄荷拍了拍手,張開手臂。
稍作猶豫,旁邊的令均就催促了起來。蘇揚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把懷裏的小薄荷放到了於正則的手中。
小小的屏幕上,關窈消瘦的臉龐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間。
蘇揚接起電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已經泛出金黃色暖意的日暉將令均籠罩在其中,他在於正則的旁邊逗弄著小薄荷,神情是說不出的放鬆自然。
“蘇揚姐,我實在是不知道要跟誰說說這些事,方便的話,讓我上去一下好嗎?”關窈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嘶啞,蘇揚默默地摁了開門鍵,“上來之前,你先考慮清楚。現在令均也在。”
她眼看著關窈僵在原地,半晌,她扯了扯嘴角,“他還老是不承認我們有緣。”
如果可以的話,蘇揚真的希望令均能接納關窈。
因為那個人而帶來的傷害,如果能由她一個人來承擔該有多好?
nick,她自嘲般地笑著搖了搖頭。即便沒有他,她跟薄晉洲恐怕也是覆水難收了。
蘇揚背對著沙發上坐著的人,垂眸片刻,扯出一個笑,回過頭,“關窈過來了。”
令均的手僵在半空中,然而隻是一瞬,他就發狠似的把手攥成拳頭,砸在了沙發上。
“你有氣也別撒到沙發上。”於正則往邊上坐了坐,奚落的語氣跟平日裏高高在上、嘴角永遠帶著一枚微笑的於正則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令均斜眼瞥了他一眼,“哥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這麽沒定性的人,怎麽可以對兄弟的妹妹下手。”
原來他一直用這樣的借口在搪塞於正則,蘇揚微微愣怔的功夫,電梯門開了。
四目相對,令均擺出吊兒郎當的嘴臉。
他對著關窈微微揚了揚下巴,“怎麽?願意接受我之前的提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