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日暉籠罩在薄晉洲、熊岱和秦漢的周身,同樣籠罩在於家花園中立著的於正則和令均身上。

於正則從地上撿起一個掉落的銀杏,放在鼻尖嗅了嗅,“這果子,金黃金黃的,看著好看,怎麽就那麽臭。”

令均抬頭瞥了一眼別墅,一瞬間的功夫,就又把目光移回到於正則的身上。

隻見他輕輕揚了揚唇角,把銀杏扔到草叢當中,拍拍手,“走吧,去瞧瞧雜耍的人玩兒得怎麽樣了。”

正對著花園的窗邊,蘇揚收回目光,側了個身,站到厚厚的窗簾後麵。

“你看什麽呢?”彭璐放下手裏的書本,雙眉微蹙著看向蘇揚。

就在此時,蘇揚手中握著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低頭檢查剛進來的短信,“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別出來。”

蘇揚捕捉痕跡地皺了皺眉,抬起頭,才發現彭璐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沒有離開。

她輕咳一聲,“最近眼睛不是很舒服,看看綠樹。”

“嗯……”彭璐點了點頭,“大秋天的,能找到綠樹你也是蠻拚的。”

蘇揚白了她一眼,“是不是南方人啊,不知道冬青嗎。”說著,她走到床邊,披上一件外套,扶了扶孫阿姨的肩膀,“我找令均有點事兒。”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我馬上回來,小薄荷就拜托您和彭璐好好照顧了。”

她緩步走到門前,手扶在門把手上,回頭衝屋裏的人扯出個笑容。

令均的那條短信告訴她,有事情要發生了。

她在門口猶豫片刻,走向靈堂的方向。

與此同時,於正則和令均已經走到了視聽室中,大概是出去之前於正則就在這裏看過電影,屏幕上,教父在教堂中給嬰兒做洗禮,平靜祥和,似乎跟外麵的槍林彈雨沒有任何關係。

於正則從懷裏逃出來一個很小的遙控器,上麵隻有兩個按鈕,一綠一紅。

摁下綠色的按鈕,屏幕切換到了一個不算華麗的屋子當中。

陳啟建和魏明達圍桌而坐,桌子的正中間放著一個銅鍋,他們邊等著水沸,邊不時回頭看。

“這個王陽輝,磨磨蹭蹭的怎麽他媽的不直接回家睡覺!”陳啟建嫌惡地看了眼還沒沸騰的水,又往門口看了一眼。

嘈雜的聲音提醒著令均,這三個人所處的環境是鬧市區。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於正則,卻見他推了推金絲框眼鏡,不置一語。

驀地,王陽輝出現在門口,徑自從隨身帶著的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扔到了陳啟建的身上。

陳啟建和魏明達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王陽輝。

隻見他衝著牛皮紙袋揚了揚下巴,示意陳啟建去看。

陳啟建罵罵咧咧地打開紙袋,在看到紙袋中那些尺度大得他自己都不忍直視的照片時,惶恐地看向王陽輝。

不知什麽時候,王陽輝已經掏出來一把手槍,不做絲毫停頓地扣動了扳機。

血花四濺,魏明達從短暫的怔忪當中恢複神智,拍案而起,“王陽輝你是瘋了吧!為了這麽一個婊~子殺了自己的兄弟你是不是沒有腦子!”

“你一直都知道是嗎?你一直都知道!”滿眼都是紅血絲的王陽輝似乎是殺紅了眼,扳機再次扣動,魏明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直到倒在血泊之中也沒閉上雙眼。

“王陽輝多疑易怒。”於正則冷笑著說了一句,“他們三個在每個禮拜的周四晚上都會一起在這個店吃火鍋。”

兩句話看似前言不搭後語,可落到令均的耳中,卻似驚雷一般。

生性多疑易怒的人在脾氣上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理智可言,王陽輝在接到信件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前往這個火鍋店跟兩個“老朋友”相聚,自然而然的,陳啟建在他情緒的爆發點出現在他麵前,想要活命,根本就沒有可能。

但凡多給王陽輝一點時間,都不會產生這種讓他直接將陳啟建一槍斃命的效果。

令均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他兄長的心機如果能用在正道上,成就絕對在尋常成功人士之上。強作鎮定,他開口道:“可是你是怎麽肯定魏明達會為陳啟建訓斥他進而激怒他?”

“這個我事先也沒想到。”於正則饒有興致地看了令均一眼。“一、二、三。”

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快步走入房間內,掏出手槍,將王陽輝一槍解決。之後,他掃了一眼血泊之中的三個人,又挨個給了一槍之後,看向隱藏式攝像頭的方向。

是郭榮!

透過視聽室後門的門縫,畫麵上郭榮掏出槍之後的一舉一動盡數收入蘇揚的眼底。

她捂住嘴,以為驚訝已經到了頂峰的時候,一聲巨響透過屏幕傳了過來,火光四射,轉眼間,屏幕上隻剩下白花花的雪花。

這一下,不光蘇揚,連令均都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驚了。

許久的沉默之後,於正則站起身來,整了整領口,“他是秦漢在我身邊埋的線人,許笑笑雖然糊塗,總算在最後的關頭猜出我身邊有警方的人。”

“可你怎麽確定是他?”令均條件反射似的看向於正則,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令均被這種壓迫感壓得呼吸不過來,扯了扯脖頸上掛著的血珀。

於正則哼笑一聲,“爸的仇已經報了,這些事以後再跟你解釋,當務之急……”他往後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去東啟碼頭。”

“東啟?”令均一下反應過來,在這一刻之前,於正則口中的成德碼頭,不過是通過線人的口給警方來一個調虎離山,等到警方趕到成德碼頭的時候,在東啟碼頭進行的交易早已經塵埃落定了。

“帶上蘇揚。”於正則冷了雙眸,衝著後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令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光影交疊之處,蘇揚已經被剛才透過屏幕傳過來的爆炸嚇傻了,連自己被發現了都全然未覺。

“哥……”令均欲言又止地看向於正則,隻見他目光冷峻,“雖然警方的視線是被我們迷惑了的,但有備才能無患。”

令均麵無表情地一步步走到蘇揚麵前,他明白,按照於正則的性格,就算蘇揚什麽都沒看到,她也逃不過今天晚上這一劫。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將她攏在懷中。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沒事的,有我在。”

蘇揚在他的懷抱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強睜著雙眼,不容許自己流下眼淚。

半晌,令均環過她的肩,往前帶了她一步,“走吧。”

在金黃色的餘暉中,蘇揚看向令均。

他的側臉無比堅毅,就像……

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他擋在自己的身前,將自己同Nick的槍口分隔開。

“薄晉洲……”蘇揚猶豫地問出口,隻見令均瞥了自己一眼,“他們現在是跟堃市刑警隊合作,拿到的消息是今晚在成德碼頭。”

“那我們實際上是要去?”聽到薄晉洲被掉離開的消息,蘇揚鬆了一口氣。

令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東啟碼頭。”

監聽器的那一邊,Nick勾起唇角,陰森一笑,“令均,好樣的。”說著,他把槍別在腰間,從懷裏掏出ICPO的警徽別到自己的外套上。

加入ICPO(國際刑事警察組織)12年之久,Nick一直盯著香港的毒梟,為了將其一舉消滅,不惜一切代價。

可毒梟的根基太深厚,不管是於中誠還是於正則,他都一直沒有辦法接近。直到五年前,他翻閱香港警校人員的資料,無意間發現令均。

“你知不知道,我要你做的,是親手逮捕你自己的親人。”

“Yes,Sir!”

“加入了,可就沒有機會反悔了,除非你死。”

“Yes,Sir!”

“那好,恭喜你,成為ICPO的一員。”

令均的出現是他所能發現的最好機會,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把他納入進自己的計劃當中。

倒不是他對自己有多大的信心,而是一個毒梟的私生子能拚盡全力隱藏身世考警校,足夠證明他有多厭惡自己的身份。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五年來,令均盡管有的時候會氣餒,卻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初衷。

至於自己答應的無論如何要保住於正則一命,嗬嗬,那得等到抓住他再說。

通過內線,他通知了潛伏在霖海市的所有ICPO成員,在已經快要消逝的日暉之中,踏上征途。

同一時間,薄晉洲接過熊岱遞過來的一把槍,皺了皺眉,“這不合規矩。”被奪了槍的許笑笑不知所措地看著熊岱,不知他意欲何為。

“這種時候,管他娘的狗屁規矩!”熊岱往四周掃了一眼,所有人都在檢查裝備,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沒有一個人看向他們這邊。

聽到他的話,薄晉洲不假思索地把槍塞入自己的衣服兜裏,手指不知觸到了什麽,他的神情為之一變。

從大衣兜裏掏出一張照片,他的眸色溫柔下來。

“小強你過來一下。”熊岱突然揮了揮手,他在小強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小強詫異地看著他,見他點了點頭,小強看向許笑笑,“笑笑,跟我過來一下。”

“關起來?”薄晉洲看向熊岱,隻見他冷笑一聲,“不識好歹,關起來都算是輕的。”

薄晉洲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略略思索,“僅是泄露國家機密罪這一項就夠她受的了,她可是情節嚴重。”

他的腦海中閃過蘇揚在提到許笑笑時酸酸的態度,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行了。”熊岱伸手在薄晉洲眼前揮了揮,眼看著他把照片放回到大衣口袋裏,笑著搖了搖頭,“等這件事完了,你可好好跟蘇揚賠禮道歉,這段時間為了穩住許笑笑,你也真是對不起人家。”

“剛才那個女孩兒是怎麽回事?”秦漢走到兩個人身邊,狐疑地問道。

“有你什麽事兒!”熊岱就勢給了他一圈,“問個有我們事兒的,什麽時候能告訴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秦漢往四處掃了一眼,指了指隔壁的房間。

三個人一前一後進入沒有人的空間內,秦漢壓低嗓音,用嘴型比劃道:“我跟我線人失去聯係了。”

“什麽!”熊岱抬高嗓門,薄晉洲皺著眉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回到秦漢的臉上,“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倒是沒有過。”秦漢也雙眉緊蹙,“會不會是要去交貨,所以於正則做了什麽信號屏蔽的措施?”

熊岱點頭,“也有可能……”

卻見薄晉洲緊蹙雙眉,“你說他跟了你8年,8年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況,現在你們覺得正常?”

秦漢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隻是他籌備了這麽多年,不願意相信罷了。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三人皆沉下臉色。

薄晉洲掏出手機,打給蘇揚,響了幾聲之後,電話被掛斷,再撥過去,已經是關機了。他的心無限下沉,沉默片刻,又把電話撥給了孫阿姨。

“喂,薄先生。”

“蘇揚呢?”

孫阿姨聽得出薄晉洲聲音裏的焦急,“她說出去找令均問點事情。”孫阿姨看了眼時間,“出去了大概半個小時了吧。”

薄晉洲掛斷電話,極力控製住不斷膨脹的恐懼,快步走到地圖旁邊,凝視許久,“兵分兩路,一路去成德碼頭,一路,去東啟碼頭。”

來不及解釋太多,薄晉洲看向熊岱。

對於他,熊岱是無條件信任的,他點了點頭,“秦漢,你跟一隊,我跟一隊。”說著,他快步走向隔壁房間。

-

東啟碼頭上,於正則在秋風中颯爽而行,米色的風衣被風吹得鼓起,他回頭看了一眼,令均將蘇揚緊緊地環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根據於正則跟對方的約定,車子隻能停在交貨點1公裏以外。

步行至碼頭處時,對方已經等在了那裏。

那是堃市那邊有名的地頭蛇,姓江名重皓,也是秦漢已經忌憚很久的人。當年他替郭榮更名改姓,為的就是潛入這個人的身邊,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的救了到堃市談生意的於正則。

那時候於正則想要談下堃市的一部分市場,早晚都是隱患,所以秦漢就勢把郭榮安到了他的身邊。

蘇揚渾身冰涼,看向令均時,他正目光冰冷地看著對方,在運著貨的船靠近碼頭之時,手收緊,輕聲說:“別怕。”

對方的人跳上船,鑽入船艙,片刻之後,探出個頭來,“老大,沒問題!”

江重皓點了點頭,輕輕揮了揮手,身後的人就把好幾個大箱子拎了上來。

令均上前一步檢查的功夫,槍聲突然響起。

兩方都以為是對方開的槍,互相瞄準之後,才發現槍聲之餘,一個人喊道:“ICPO!放下槍!”

令均條件反射似地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昏暗的碼頭上,橘色燈光將Nick的臉部線條勾勒得尤其堅硬。

他舉著槍,一步一步地走近。

四麵八方的人圍成一個圈,圈子越來越小,將交易的雙方團團圍住。

江重皓目光狠辣地看向於正則,“是你?!”

“我這邊的人早就除掉了,是秦漢的人,不是什麽ICPO!”於正則輕輕一揮手,身後的人就將槍指向了Nick走過來的方向。

見狀,江重皓那邊的人也把槍轉了個方向。

“霖海市刑警隊!都放下槍!”三方相峙之間,不遠處又有一隊人馬疾行而至。

於正則微微眯了眯眼,一伸手,把蘇揚拉到身邊舉起手。“薄律師在嗎?好久不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他的喊聲在空**的碼頭上回**,已經將整個現場團團包圍的刑警隊中,薄晉洲舉起雙手,緩步上前,“放了她。”

“讓刑警隊的人收隊!”於正則的聲音響徹蘇揚的耳膜,蘇揚看了一眼陰笑著的Nick,衝著越走越近的薄晉洲喊:“薄晉洲,你給我滾遠點兒,我是生是死跟你沒有關係!”

秋風吹過,蘇揚的發絲被盡數吹到腦後。

她的視力很好,即便光線黑暗,可她仍然看到薄晉洲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愈加柔和地雙眸。

不知是哪方的槍先響了起來,混亂之中,蘇揚被令均拉了一把,猛地從於正則的手中掙脫開,她慌忙看向薄晉洲走來的方向。

槍聲已經將她的耳膜震得麻木,驀地,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趴下。”薄晉洲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她隻覺薄晉洲將她穩穩地壓倒在地麵上,慌亂之中,她摸到薄晉洲背上粘稠的**。

排山倒海的恐懼呼嘯而來,薄晉洲的手撫向蘇揚的臉頰。

他的手指冰涼,“老老實實待著,一會兒就沒事了。”

一幀一幀的畫麵劃過蘇揚的眼前。

她第一次見到的他。

她死纏爛打時無可奈何的他。

絢麗的舞台上滿臉溫柔的他。

再次見麵時壓抑不住情緒吻住自己的他。

結婚時說“I Do”的他。

發現真相時強忍恐懼想要留住自己的他。

在自己租的房子樓下整夜抽煙的他。

看到小薄荷第一眼時欣喜若狂的他。

把自己接回家時小心翼翼的他。

為了讓自己走出過去在湖邊放飛千隻氣球的他。

流著淚不肯放手的他。

將自己緊緊擁在懷裏,體溫一點一點下降的他……

在生死麵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麽渺小。

“薄晉洲你別睡著,跟我說會兒話好不好?”蘇揚近乎瘋狂地緊緊捂著不停湧出濕熱**的地方。

滿眼的淚水將她的視線模糊,她拚命地哽咽,想要止住哭聲,可一切都是徒勞。

手上黏稠的**不停地奔湧而出,濕熱濕熱的,跟薄晉洲幹燥冰涼的水形成鮮明的對比。

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漫天的思緒之中,蘇揚腦中隻剩下一句話:薄晉洲,我愛你。

不遠處,令均在Nick的槍瞄準於正則的時候撲了過去,子彈射入他的胸口。

令均緩緩地側過頭,蘇揚被薄晉洲壓倒在地上,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從她抖動的肩膀和嘶吼般的聲音聽起來,她應該沒事。

他的嘴角牽起一枚笑,還好,關窈,你不用看到這樣的我。

這樣,背叛家人,無法麵對真實自己的我。

“你……答應我的……”令均目光平靜地看著Nick。幾步之外,Nick頭一次,麵無表情地舉著槍,手在扳機處微微停頓,“Coward。”

令均捂著胸口漸漸倒下,他的身後,於正則臉上完全失了神采。

他從來都沒想過,原來一直以來,身邊最危險的人是跟自己最親近的人。

Nick愣怔的幾秒鍾內,熊岱突然出現在於正則的身後,一把手銬將他拷了起來。

江重皓也已經被製住,交易雙方的頭領已經被製伏,槍聲也漸漸停了下來。

小嘍囉們認命地抱頭蹲地,刑警隊的人在確認過Nick的身份之後,跟ICPO合作,把所有涉案人員帶回警局。

在ICPO、霖海市公安局和堃市公安局的聯合行動下,曆時5年之久的的毒品交易案最終破獲,香港、霖海和堃市的毒梟統統伏法,按照法律,定下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