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alt="" src="images/204230593478.jpg" /]
她不能讓他此後的人生也沒有光亮。
那不公平。
從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的江浸月,決定將十多年來的委曲求全兌換成勇氣,改變一個男孩子的人生。
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但她下定了決心。
1
江浸月走到教室最後排,輕輕叩了叩路岩的桌子:“嘉菲找你。”
男生抬起頭,大概還沉浸在剛剛的思緒中,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才看清了麵前的人。
“找我什麽事?”他下意識地問。
江浸月抿了抿嘴唇,搖頭表示不知道。
路岩起身向外走,江浸月跟在他身後回了座位。
正是下午放學後的時間,教室外麵很多散步消食的同學,但路岩和孔嘉菲的身影仍然足夠顯眼。
孔嘉菲有著學藝術的女生獨有的氣質、體態,那種獨特令人無法忽視。
至於路岩,高高的個子大概永遠都是男生的外貌加分項。
江浸月當然知道孔嘉菲來找路岩的用意——是她貢獻了一條可以讓他們靠近彼此的紐帶。
為她曾經有所虧欠的好朋友。
為她現在暗暗欣賞的男孩子。
這是她的選擇,她應該感到開心。
江浸月收回目光,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巧克力豆,揀一顆塞進嘴裏,邊吃邊專心複習。
隻不過,半小時過去了,那袋巧克力豆已經空了,但她複習的課本還停留在原頁。
那天晚上,江浸月沒吃晚飯,竟然也破天荒地沒感到餓。
不知道是巧克力填滿了胃,還是亂七八糟的想法填滿了她的身體,總之,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那種重重的悶痛。
像被誰按壓著,像擠在了狹小的空間裏,無法轉身,也逃不出來。
直到,晚自習快放學的時候,後桌的女生戳了戳她的肩膀,遞過來一張字條。
放學等一下。
署名是路岩。
明明說“等一下”,但實際上,江浸月等了可不止一下,因為放學的時候,她一回頭,瞧見路岩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同學們慢慢走光了,教室裏回歸安靜。
江浸月為了不讓自己的呼吸聲打擾到沉睡的那位,特意憋氣等了一拍,與他同步。
月亮似銀盤,晚風從未關的窗裏吹進來,江浸月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她把原計劃晚自習完成但沒做完的功課補全,心中的愧疚總算是消融了。
她很怕對不起父母,更怕父母對她失望。
路岩還沒醒,但時間已經很晚了,再過一會兒,門衛大叔就該挨個教室檢查門鎖了,她不想被質問和懷疑,所以,隻好走過去叫醒他。
他真的睡得很熟。
“路岩。”怕驚到他,江浸月輕聲叫道。
沒反應。
她清了清嗓子,換上了比剛剛稍大一點的聲音:“路岩,路岩……”
江浸月用手去推他的臂彎,“醒醒。”
路岩猛地抬起身,表情驚恐悲傷。
江浸月呆住了,路岩……哭了?
晃了下神,路岩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放學了?”他掃視一眼空****的教室,而後衝江浸月擺手,“我們走吧。”
走出教學樓,他的情緒就已經平複了。
實際上,路岩很久都沒有夢到淩爸爸出事的那天晚上了。
幾年過去,時間衝淡了生死離別的悲痛,但總歸是洗不掉記憶的。
阿強出獄了,這意味著此前所有人好不容易修複的傷疤再次被揭開了。
他明白淩尋的憤怒,他早就攢足了勁兒等著這一天的。
隻不過,關於那個問題——如果淩尋決意去報仇,他是應該追隨他,還是阻止他?
路岩沉寂一周,還是沒想明白。
江浸月走在他身邊,大概是因為剛剛看到了那些眼淚,她變得更加誠惶誠恐了,甚至連呼吸聲都放輕緩了。
“你正常呼吸。”路岩忍不住叮囑她,“別再憋暈過去,我可扛不動你。”
江浸月垂著頭,明知道他在開玩笑,但還是笑不出來。
“太晚了。”路岩看看腕表,“我們繞著操場走一圈,然後我就送你回宿舍。”
江浸月點頭,到此刻,她還沒有猜到路岩想對自己說什麽。
“為什麽要把那天的事情告訴孔嘉菲?”
這是路岩的第一個問題。江浸月在溫柔的月光下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回答:“反正我不說,曼婷也會說的。她和淩尋關係那麽好,不可能不知道內情吧……”
“你錯了,這件事阿尋不會告訴任何人,趙曼婷也不可能知道。不過你別誤會,我不是責備你說了這件事。”
路岩語氣平和地說,“我隻是想知道,你說出這件事的理由。江浸月,你可不像是個會傳八卦的人。”
江浸月咬住了嘴唇,她垂頭思考著,究竟要給一個怎樣的答案,才能隱瞞內心真正的情緒。
“這樣吧。”路岩停下來,繞到江浸月身前,“我可以給你幾個答案,你來選。”他看著她,“一、你後悔那天沒有幫忙,你覺得假設是孔嘉菲在場,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受傷;二、你想知道我們和阿強之間的恩怨,但是不敢開口問;三、你怕我們會繼續和阿強糾纏不清。”
幾乎全被猜中了……
江浸月愣了愣,傻呆呆地問:“有多選項嗎?”
路岩忍不住挑起了嘴角:“我記得之前就告訴過你,有什麽事當麵說清楚,不要躲起來哭。你可以弱勢,但至少要有說實話的勇氣。”
見她滿臉疑惑,他繼續道:“我們和阿強的事,很複雜。並且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不會告訴你,自然也不會告訴孔嘉菲。所以,你那天的選擇非常正確。不管不問不插手對我們兩個而言,是最好的幫助。更何況……”他上下打量她,笑了,“你覺得你這個小身板能幫上什麽忙啊?一拳都挨不過去吧。”
江浸月哽咽了,她雖然軟弱,但並非愚笨。她能聽出來,路岩是在安慰自己。
她很想跟他說,你別管我了,好好保護自己吧。但又擔心這樣的話說出來太過親密。
她覺得自己沒資格這麽說,猶豫了片刻,也隻得沉默著點了點頭。
“還有最後一件事,要交代你。”路岩的表情頓時鄭重其事起來,“從下周開始,你就專心學習,什麽都別想……”
“我可能沒有多餘的時間管你了。”
江浸月躺在**,品味著路岩臨走前說的這句話,心裏的不安更重了。
2
新的周一,早自習鈴聲剛剛敲響,淩尋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跟他一同出現的還有一位中年女人。
江浸月觀察著那位穿著樸素的阿姨,看樣貌判斷是淩尋的媽媽。
她將兒子推進教室,擺手把路岩叫了出去。
淩尋似是有些不情願,扭頭試圖跟媽媽爭論,但被媽媽的怒視製止了。
他揉揉鼻子,往教室裏走。
和路岩自教室過道裏擦肩時,他小聲交代道:“別亂說話。”
這幾個字清楚落進坐在一旁的江浸月的耳朵裏。她抬起頭,看到淩尋臉頰上還留有淡淡的瘀痕。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挑挑眉,朝她做了個鬼臉。
他們究竟在掩飾什麽秘密呢?江浸月蹙起眉頭,沉浸在了這個沒有任何線索的問題裏。
而門外的路岩,正被淩媽媽嚴厲質問著。
“我不信隻是尋常矛盾。”她直麵路岩,“你是個好孩子,告訴阿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阿姨,真沒事。”路岩笑笑,“就是在街上碰到了幾個小混子找女孩麻煩,我和阿尋看不過去,就幫了個忙而已。”
淩媽媽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表情緩和下來:“你們倆就嘴硬吧。淩尋頭上有個傷口縫了好幾針,你們這種騙小孩子的謊話,我信都不會信。但是……”她歎口氣,“路岩,你答應阿姨,一定要看好淩尋。”
班長叫江浸月一起去老杜辦公室拿下節課需要用的作文本。兩個人從走廊裏經過他們身旁時,聽到淩尋的媽媽語氣懇切地對路岩說:“千萬別讓他去找阿強。”
走到轉角,準備上樓時,班長湊近江浸月,很八卦地問:“江浸月,你說那個阿強是誰?會不會跟路岩和淩尋受傷的事情有關係?”
她勉強笑了笑,實話實講:“我不知道。”
班長撇撇嘴,胸有成竹地往走廊裏掃了一眼,小聲道:“據小道消息,淩尋他爸死於非命。”
“死於非命?”江浸月瞪大了眼睛。
班長神秘兮兮地點點頭,湊近她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被……殺……了……”
一整天,江浸月的腦子裏都盤旋著這幾個可怕的字眼。
如果班長說的是真的,那麽,那個叫阿強的人,該不會就是——
淩尋的殺父仇人?
這種小說一般的情節,怎麽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而且就發生在自己的同班同學身上?
江浸月覺得難以置信。
而且,倘若真的是凶殺案,一定會有新聞報道吧?
江浸月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一般,一門心思跌進了解這道題的思路裏。
雖然隻要去找路岩確認或許就能得到正確答案,但她隱隱感知到,淩爸爸對路岩來說非常重要。
並且,他對爸爸的離世一定深感悲痛。
萬一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錯的,就這麽問出口實在太不禮貌了。
但是她又不肯善罷甘休。
思考很久,江浸月決定去查一查最近幾年的社會報道。然而,實現這件事最便捷的辦法隻有上網。
學校微機課上用的電腦都沒有連外網,根本無法查閱資訊。除此之外,她還剩一條路可選——去網吧。
江浸月從沒有去過網吧。
人對未知的環境總是懷著下意識的恐懼,她本想拉個人壯膽,陪自己一起去。
但又在潛意識裏覺得,去網吧並不是什麽好事。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跟別人解釋自己一定要上網的原因。
因此,江浸月在中午放學後,一個人跑去了離學校有段距離的黑網吧。她之前無意間聽班裏的女生說起過,那裏上網不查身份證。
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她心一橫,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看起來跟學校微機課堂差不多的地方,幾排長桌上放著一溜電腦,明明是午飯時間,人卻不少。
基本都是學生,男生居多,也有零星幾個女孩,打扮時髦,窩在寬大的沙發椅中,戴著耳機看偶像劇。
店員上下打量著江浸月。
她明白對方的顧慮,自報家門道:“我……我讀高中了,來查資料。”
那人癟癟嘴,似笑非笑地給她開了卡:“一小時五塊。”
江浸月接過來,小聲道了個謝,顫巍巍地往裏走。
店員給她分配的是個角落的位置,落座後,江浸月按下開機鍵。
等著電腦開啟的時間裏,她定了定心,努力理清思路,以便提高效率,早點離開。
不知道具體時間、地點,甚至連當事人的姓名也不知道。
江浸月對著網頁搜索欄發了會兒呆。最後敲下一行字:淩某遇害新聞。
搜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網頁,但一看就八竿子打不著。她想,是不是應該再寫得口語化一點?江浸月換了一種敘述方式:淩姓中年男子意外被殺報道。
江浸月一頁一頁認真篩查,但失望地發現,正經新聞沒幾條,基本都是些發布在小說網站上的網文劇情。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回學校還有段距離,她怕耽誤上課,隻能遺憾地離開了。
垂頭走出網吧的江浸月,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蹤跡已經暴露在了別人眼中。
熟人眼中。
3
老杜上次開班會時說,最近頻繁接到各位學生家長的電話,詢問自家孩子在學校的表現。
鑒於高中時期是整個學生生涯中至關重要的階段,他非常理解家長們的憂慮。
因此,在高一課程結束之前,他決意要舉辦一場家長會,算是給各位家長交個底。
為了讓家長會辦得正式一點,老杜特意指派班長去一家印刷店繪製橫幅。
那家印刷店就開在網吧斜對麵。
班長並不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女孩子,江浸月一向表現得很乖巧,雖然體操比賽因為她讓五班與第一名失之交臂,但時間過去那麽久了,班長早就不記恨她了。即便是普通的同學情誼,也足以促使她做出保守秘密的決定。
隻不過,連續四個中午放學的時間,她去協商修改條幅的事情,竟都碰到了從網吧出來的江浸月。
一開始的隱瞞是因為她覺得此事或許隻是偶然。但現在,她沒辦法再這麽騙自己。
而且身為班長,她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好學生步入歧途。
所以,在將最後的橫幅成品交到老杜那裏時,她支支吾吾說了江浸月每天跑去網吧上網的事。
“從什麽時候開始?”老杜的眉頭立刻皺緊了。
班長認真想了想,謹慎回答:“具體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但是我去印刷店的這幾天,每天都碰到她了。”
每天在固定時間跑去同一家網吧上網,這不是個好現象。再聯想起最近一段時間江浸月上課時心不在焉的樣子,老杜陷入沉思。
“老師,您打算怎麽辦?”班長忍不住問。
“讓我想想。”老杜口吻嚴肅地說,“你先回教室吧。”
見班長要走出辦公室了,貓在門口的路岩轉身朝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他並不是故意來聽牆腳的,不過是剛剛在衛生間門口撞到了英語老師,他交代他去辦公室幫忙拿下午要用到的教案本。
抱著教案本經過老杜的辦公室時,恰好聽到了江浸月的名字。
江浸月最近是有些不對勁。
路岩回憶了下,大概是從草莓采摘之後開始的。
難不成是因為之前他們和阿強打架的事情讓她受了什麽刺激?早知道真應該先把她塞進公交車再去追淩尋的。
他有點後悔地想。
不過,每天跑去上網……還在同一個時間,該不是和什麽人約好的吧?
想到這裏,路岩的眼睛驀地瞪大了——那個小不點不會是網戀了吧?
他不久前才剛剛囑咐過她,讓她之後什麽也別想,專心學習。江浸月是要造反嗎?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路岩氣衝衝地回了教室,氣衝衝地盯著江浸月的後腦勺聽完了下午的課。
放學鈴聲敲響後,同學們一溜煙兒衝向食堂,江浸月穩穩坐在座位上沒有動。
怎麽?她這是要減肥保持體型了?
路岩憤憤不平地想。
“走吧,去吃飯。”淩尋拍他的肩膀。
“你先去。”路岩擺擺手。不把話問清楚,他可沒有心思吃飯。
淩尋看了看前麵正襟危坐的江浸月,又回頭瞅了瞅路岩,內心明了地癟癟嘴,從後門走了。
隨著夏日的臨近,天黑得越來越晚了,明明已經黃昏,窗外還是一片明亮。路岩起身,走到江浸月的課桌旁。
他雙臂環胸、挺有氣勢地盯著她的後腦勺。
因為江浸月始終垂著頭,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江浸月。”他叫她,而後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網戀了?”
江浸月扭過頭,眼眶中含滿了眼淚,她不想哭的,但是忍不住。
這件事按說跟她也沒什麽關係,但是帶來的衝擊力太大了。
她覺得非常悲傷。
“路岩。”她哽咽著叫他的名字,然後說,“我都知道了。”
經過連續幾天上網搜尋,江浸月找到了本地的貼吧,自裏麵的頭條新聞帖子裏,翻到了三年前的那樁案子。
位於三中附近的一家超市,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遭到了搶劫,歹徒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化名阿強。
店主趁其不備揚起麵粉袋想要反抗,但沒想到,背對他的歹徒正掏出打火機點煙。
火遇麵粉導致粉塵爆炸。隻不過令人唏噓的是,店主遇難,歹徒卻活了下來。
法院量刑三年。
三年後,阿強出獄了。
“店主就是淩尋的爸爸。”江浸月忍不住再次確認,“對吧?”
路岩抬起眼睛,看著她,良久後,才說:“江浸月,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悲劇,隻不過你的接觸範圍有限,不知道而已。現實永遠都比我們想象得悲慘,也很不公正。你要是為此難過的話,估計把眼淚流幹都哭不完。”
江浸月愣住了。到此刻,路岩還在安慰她。
“你不用騙我。”她皺緊眉頭,“我知道你也很難過。”
“不。”路岩表情毅然,“你什麽都不應該知道。關於這件事,我們的討論到此為止。”
江浸月叫住已經打算離開的路岩,輕聲問道:“你和淩尋是不是要報仇?”
“江浸月。”路岩回頭,眼神裏透出了威嚴,“我再說最後一次,你不要多管閑事。從現在開始,不許再去網吧了!”
4
家長會如期舉行。
和眾多同學一樣,江浸月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待自己前來參會的家長。
已經入夏了,許多同學都換上了襯衫,但江浸月還穿著校服外套。
回學校之後,她寒假囤積在身上的脂肪日漸消失,變瘦了的她總感覺比別人怕冷。
“同學,高一(5)班怎麽走啊?”
有位身材瘦小、眉眼溫和的阿姨問她。
江浸月仔細說明了路線,待那位阿姨走遠了,她才反應過來,她的聲音很耳熟。
跟……路岩的聲音很像。
是路岩的媽媽嗎?她剛剛是不是應該帶她去教室的?應該不會找錯吧?
懷著這些擔憂的江浸月,沒有注意到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爸爸。
“月月。”
江浸月聞聲欣喜地轉過臉:“爸。”
並沒有看到期待中的笑容,爸爸的臉色陰沉著,非常難看。雖然不明所以,但江浸月還是識趣地收起了嘴角。
家長們各自坐在孩子平日上課的課桌旁,教室前後都掛了歡迎橫幅。老杜站在講台上,鄭重其事地分享每個學生入校以來的表現。
氣氛十分嚴肅。
有很多人圍在教室外麵偷聽,大概是怕老杜告狀。
江浸月本想確認下自己剛剛見到的那位阿姨是不是路岩的媽媽,但她個子太小了,在人群外圍使勁踮起腳尖,也什麽都看不到。
試了幾次,她放棄了。
從放學到現在,江浸月都沒見到路岩和淩尋的蹤影,不知道他們跑哪兒去了。
自從知道淩爸爸去世的真相之後,她就十分在意兩個人的行蹤。
雖然路岩一再告誡她,不要多管閑事,但是她沒辦法騙自己。那個阿強太凶狠了,回想起那次他們被打傷的模樣,江浸月就感到後怕。
估算著家長會還要再開一會兒,江浸月下樓,走進校園。漫無目的地繞著教學樓晃了一圈,她突然看到學校後門開著。
想到了此前路岩曾帶她去過的河邊,她邁步向前。
他們果然在那裏。
燦爛陽光下,兩個男生麵向波光粼粼的小河並肩坐著。
離河岸還有段距離,江浸月就聽到了低低的談話聲。
“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是路岩的聲音,江浸月驀地頓住了腳步。
“後天夜裏。”淩尋回答,“我找人打聽過了,阿強出獄之後在一家網吧做網管。那天他值夜。”
江浸月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不敢繼續上前。她閃身躲到一旁的灌木叢後麵,連呼吸都放輕了。
路岩微微側了側頭,麵對著淩尋,問他:“你都想好了是吧?”
淩尋笑了。
那個笑聲不同尋常,殘酷又充滿仇恨。
“我都想了三年了,你說我想好沒有?”說完,他直視路岩,反問,“你想好了嗎?”
“什麽?”
“別裝傻。”淩尋耐心不足地懟他,“跟不跟我一塊幹,你給個準話,痛快點。”
路岩垂頭思考了很久,終於抬起頭,說:“好。”
“好兄弟。”淩尋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路岩也從身後攀上了他的胳膊。
他們終於還是達成了那個可怕的約定。
等兩個人從眼前經過,江浸月才起身渾渾噩噩地往教室的方向走,班長朝她迎麵跑來,衝她大喊:“你跑哪兒去了,老杜找你呢。”
她回過神,茫然地反問:“找我?”
班長的神情閃過一絲為難,而後才點頭:“對,還有你爸。在老杜辦公室呢。”
江浸月沒多想,轉頭就往辦公室走,反倒是身後的班長突然拽住她,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她要做什麽心理準備?
江浸月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幾乎是靠著潛意識走到了老師們所在的辦公樓層。
隻不過還沒走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就聽到了非常激烈的吵嚷聲——
“你這個班主任怎麽當的?我從多久之前就來找過你了,讓你給我兒子轉班,你怎麽還沒轉?你知不知道,淩尋那個渾小子早晚會害死他。”
江浸月聽出來了,是路岩爸爸的吼聲。原來上次他找到學校來,是要為路岩轉班。
所以,他口中所說的“害死他”是指報複阿強的那件事嗎?
江浸月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路岩猛地從一旁的椅子上站起身,忍無可忍地衝他爸爸喊道:“喝成這個鬼樣子,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阿岩,沒事沒事,少說幾句少說幾句。”那個此前江浸月碰到過的阿姨,抱著兒子的胳膊,露出驚恐的表情。
“老子說話,小兔崽子插什麽嘴?”路爸爸頓時瞪起了眼睛,說話間就要朝路岩揮拳。
老杜伸手去攔,江浸月的爸爸冷著臉站在一旁,仿佛對於重點高中公然發生這種衝突難以置信。
難怪他那麽乖巧的女兒來了還不到一年,就學會了偷偷上網。
江浸月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走進去,從背後拽住路爸爸的衣角,試圖阻止著這場蓄勢待發的戰爭:“別打路岩,叔叔,您別打他。”
“起開!”路爸爸回身往後一推,江浸月應聲跌躺在地。
江爸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個躺在門口的人是自己的女兒。
“你推誰呢?”本就因為忽然被打斷和老杜的談天而憋了一肚子氣,借著女兒被推的由頭,江爸爸的怒火登時爆發了。
混亂的推搡、聒噪的爭執。
江浸月蜷縮在門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色慘白。
路岩自混戰中看到她驚恐的表情,突然覺得非常難過。
比爸爸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時還要痛。他拿起旁邊辦公桌上的杯子,狠狠扔在地上。
玻璃碎裂一地,濺起的碎片割傷了路岩的胳膊,他的眼睛燒得通紅。十七歲的少年失控了,這一刻,他讓自己變成了可怕的野獸。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朝他看去。
包括江浸月。
他們都看到了,那份充斥在路岩目光中的危險和狠厲。
5
家長會結束後,江浸月被爸爸直接帶回了家。
媽媽滿臉喜悅地推開門迎他們,笑容隨即凝滯在嘴角:“老江,你臉怎麽回事?”
爸爸氣衝衝地坐到沙發上,把公文包往桌子上一丟,斜了一眼站在門邊的江浸月,冷笑道:“人到中年,還為了女兒跟別的家長打一架,我可真算是沒白活。”
“什麽?”江媽媽驚訝地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丈夫,信息量太大,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
江浸月瑟縮著肩膀,垂頭望著自己的腳尖。回來的路上爸爸一句話都沒說,隻有凝重的呼吸聲可以判斷出他壓抑在胸腔裏的憤怒。
江浸月從小就膽子小,很少惹怒爸媽。
考試考得不好她會主動道歉,即便生病了也會因為帶來的麻煩而自責不已。
爸媽習慣了她的懂事乖巧,所以,偷偷上網、公然維護男生、讓父親在眾人麵前蒙羞這些行為,或許在別人身上也不算什麽,但換成江浸月,就很難被原諒了。
江媽媽走到門邊去扯女兒的胳膊,表情悲憤:“你怎麽能這樣?高中多重要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對不起。”江浸月抽抽鼻子,她不敢解釋,怕多說任何一句都會被當成反駁,“我以後不敢了。”
“你是得好好反省。”江爸爸摸了摸腫痛的臉頰,下了最後通牒,“從下周開始,我和你媽每天晚自習之後接你放學,你最近先不要在學校住了。”
江浸月不安地抬起頭,倘若真的搬回家住,事情反而會鬧得更大,她小聲哀求:“爸爸,別這樣。我絕對不會去網吧了還不行嗎?”
“怎麽?讓你回家住還不樂意?”江爸爸眉目嚴厲地看著她,“學校裏是有什麽讓你留戀的?我告訴你,江浸月,你不僅不許去網吧,也不許再跟那個叫路岩的男生說話了,懂不懂?那種渾小子,隻會耽誤你的前程。”
江浸月無奈地歎口氣,她想說,路岩並不是渾小子,他的成績比自己好多了。
但是她知道,這些話說出來無異於火上澆油。
“趕緊回房去吧。”江媽媽給她使了個眼色,轉身去安撫一旁的爸爸:“我看你這傷還挺嚴重的,你等著我給你上點藥。”
關上臥室的房門,江浸月疲憊地坐到自己的小**。
窗外是一片灰黑的夜色。
她能想象到,此刻路岩的境況。
肯定會被打的。倘若知道他和淩尋的報仇計劃,可能還會被打得更狠。
後天夜裏……
那就是周日。這幾天爸媽一定會對自己嚴加看管,她不可能有單獨出門的機會。
要怎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
阻止?江浸月倒是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
憑她小不點的拳頭,憑她的軟弱,憑她在路岩心中完全不足掛齒的地位?
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路岩和淩尋走上歧途。她見識過他們受傷的樣子,知道那個叫阿強的人絕非善茬。
什麽兄弟義氣,什麽報仇雪恨,江浸月不懂。她隻知道,不能讓他們因為這件事毀掉前程。
可是,究竟要怎麽做呢?她連門都出不去,又能做什麽呢?
江浸月爬上臥室的飄窗,倚著牆壁,凝望漸漸染黑的夜空。
因為買不起大房子,她的臥室其實是雜物間改裝而成的,狹小逼仄,但是因為這扇飄窗,她對這個房間充滿感情。
從童年時期,她坐在這裏數星星看月亮,欣賞雪花和細雨,在腦海裏完成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幻想。
正是那些平凡微小的時刻,成為江浸月記憶裏的星光,照亮過去。
但是,那個叫路岩的男孩子……
想起他父親醉醺醺的模樣和暴力的拳頭,江浸月悲傷地想,路岩的記憶裏,一定少了星星。
她不能讓他此後的人生也沒有光亮。
那不公平。
從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的江浸月,決定將十多年來的委曲求全兌換成勇氣,改變一個男孩子的人生。
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但她下定了決心。
6
深夜,失眠的江浸月第一時間聽到了來電鈴聲。她不知道這麽晚了,會有誰打電話過來。
擔心吵醒父母,她躡手躡腳走進客廳,接了起來。
“喂。”江浸月小聲詢問,“您哪位?”
“看來我記憶力的確不錯。”男生低沉的聲音響起,“小不點兒,你是不是睡不著啊?”
是路岩。
胸腔裏有種莫名的情緒上湧,江浸月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她擔憂地看了看父母緊閉的臥室房門,壓低了聲音:“你怎麽會打來?”
路岩輕輕笑了:“為了告訴你我沒事唄。”他站在深夜寂靜的馬路上,用手揉了揉因為一笑就扯疼的傷口,“白天嚇到你了吧?”
江浸月不敢出聲,她怕一張口就會哽咽。
這算什麽啊?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在擔心自己有沒有被嚇到。
聽筒中隻有輕緩的呼吸聲,這聲音讓路岩覺得安心。他以為她是擔心說話吵醒父母,所以主動建議:“你要是不方便可以不說話,聽我說就行了。”
江浸月繞著電話線,坐到一旁的沙發扶手上,從背對父母房門的姿勢換成了直麵。以便爸媽突然出來,她能及時看到做出反應。
路岩說了很多,他溫和的聲音漸漸讓江浸月緊張忐忑的心情放鬆了下來。
他告訴她,自己之所以會注意到她,就是因為她說“沒事沒事”的神情跟他媽媽很像。
“我媽就是一個很擅長說‘沒事’的人。我爸喝醉了打她,她說沒事,我爸喝醉了打我,她也說沒事。總之,在她眼裏,好像隻要心甘情願地承受痛苦,就可以維持住所謂的安寧。我最討厭她這樣。”停頓了下,路岩語氣鄭重地交代她,“江浸月,你以後如果不想被我討厭的話,記得少說這幾個字。沒有人活該是要受傷的,你得學會反擊。”
想了想,江浸月說:“那你以後慢慢教我反擊吧。”
路岩倚著電話亭,聲音懶懶的:“別傻了江浸月,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以後。”
江浸月明白路岩的言外之意。擔心再說下去會暴露她暗藏的決心,所以,她沒有順著這個話題繼續。隻在路岩掛電話之前,拜托他,讓孔嘉菲周六打電話給她。
“你找她做什麽?”路岩下意識地問。
“我被爸媽禁足了,需要她幫我解圍。”
這一點,江浸月沒有撒謊。
隻不過不單單是幫自己解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與孔嘉菲商量。
幾乎一夜沒睡的江浸月,精神出奇的好。
餐桌上,她佯裝認真地吃著早飯,耳朵卻早已豎了起來。
她在等孔嘉菲的電話。
周末爸媽難得沒有加班,一整天,江浸月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終於,傍晚的時候,孔嘉菲來了電話。
她不知道她是怎麽跟媽媽解釋的,但是她成功幫江浸月爭取到了出門兩個小時的機會。
離開家門前,媽媽一再叮囑,不可以晚於八點,他們會等她吃晚飯,江浸月點頭應允。
為了節省時間,江浸月選了離兩個人都很近的一家咖啡廳碰麵。
落座後,江浸月直截了當地問:“嘉菲,明晚你有空嗎?”
孔嘉菲挑挑眉:“江浸月,你最近跟我越來越不見外了。我雖然的確覺得,也不至於和你繼續慪氣,但咱倆的關係也沒好到這種程度吧?”
“人命關天。”江浸月鎖緊眉頭,“你和趙曼婷必須幫我。”
“又是那個阿強的事?”孔嘉菲不置可否地翻了個白眼,“這事兒你就別插手了,路岩上次就跟我說了,他們受傷不過是因為一點小矛盾跟街邊的小混混起了衝突,過去就完了,你別沒事瞎想了。”
“他沒說實話。”江浸月歎口氣,將一切對孔嘉菲攤牌。
這個故事太長了,江浸月本就不擅長敘述,但還好孔嘉菲很聰明。她從那些淩亂的句子中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然也理清了這件事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咧開了嘴角,似笑非笑地說:“江浸月,你變勇敢了啊。”
“嗯?”
孔嘉菲看著她,不客氣地挖苦:“當年我被大家誣陷,怎麽就沒見你出來為我說話呢?”
江浸月垂下頭,絞著手指,終於坦白了心聲:“我媽說我會毀容,我害怕了。”
“嘁!”孔嘉菲不屑地癟了癟嘴,“所以你覺得值得嗎?為了你現在的美貌,而和我陌路?”
“嘉菲。”江浸月露出為難的神情,“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們現在先把路岩和淩尋的事解決了好不好?我沒有時間……”
“不是的。”孔嘉菲搖搖頭,直視著江浸月,“我是要你想清楚,做任何選擇都會有得失,你要拉我和趙曼婷一起去阻攔他們。你有你的選擇,我們也會有我們的選擇。”
江浸月懵懂地看著她。
孔嘉菲繼續道:“或許你已經為決定做這件事而做過考量,你不會後悔你的選擇。相同的,我和趙曼婷也要深入思考這件事。你沒有資格要求我們必須答應做你的應援,你懂吧?”
江浸月的確沒有考慮得這麽周到,但她承認孔嘉菲所說的都很正確。
她點頭:“我知道的,我隻是覺得,如果我們三個人一起行動的話,勝算會更大。我明天肯定沒有機會出來了,拜托你把這件事告訴趙曼婷。如果你們同意我的計劃,我去攔路岩。但網吧的名字,需要趙曼婷去找淩尋打探,趙曼婷負責淩尋那邊。嘉菲,你就去那個網吧通知阿強就好了,讓他躲一躲。這樣,即使最後路岩不認同我的做法,也不會怪到你身上,我不會說出你的。”
想了想,她再次囑托:“不管你最後是不是同意,有件事請你一定要答應我。打聽到那個網吧的名字之後,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
望著江浸月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孔嘉菲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很後悔今天答應這次會麵。
江浸月這個笨蛋。她難道不知道,路岩說謊是為了保護她嗎?
7
時鍾指向23:00,習慣早睡的父母已經睡熟了。
江浸月悄悄起床,把早就準備好的自行車鑰匙揣進褲兜裏,貓著腰光腳走到門口。
今天天氣不好,烏雲遮空,沒有半點月光。她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鞋子,拎起來時不小心碰到了鞋架,輕微的聲響讓她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還好,沒被察覺。
江浸月壓著勁兒轉動門把手,拉開門,邁出去,又恍若慢動作一般將門合攏。
顧不得穿鞋,她光腳奔下樓。
小區有個無人守衛的偏門,雖然看似鎖著,但門禁早就壞掉了。
江浸月從自行車車庫裏找到自己讀初中時騎的那輛自行車,穿上鞋子,順利騎到馬路上。
深夜的車輛比白天行駛得快得多,她獨自騎在空****的自行車道上。
路燈下昏暗的光影落到她表情堅毅的臉上。
江浸月很弱,很膽小,很好欺負。
十幾年來,她都是這樣的人設。
但是從沒有哪個時刻像今晚這般,讓她明白自己最想做的是什麽。
即便是此刻,江浸月也不知道,孔嘉菲和趙曼婷會做怎樣的選擇。
因為孔嘉菲隻是按照約定打電話告知了她趙曼婷打探到的網吧名字,至於會不會參與她的計劃,她沒有明說。何況上次見麵,孔嘉菲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江浸月再怎麽不知趣,也不可能繼續追問。
她給自己打氣,什麽都不想,隻做她力所能及的就好。
那家網吧離江浸月家有些遠,即便是騎車過去,也要半個小時。
她其實不明確淩尋和路岩動手的具體時間,隻是預感應該會是午夜時分。
江浸月在靠近網吧的那條小路上停下車子,朝著前方燈火通明的平靜遙望了片刻。
應該是還沒有發生什麽。
不知道孔嘉菲有沒有按照計劃行動?
保險起見,她是不是應該先去網吧知會阿強?可是如果因此錯過路岩呢?
江浸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路岩的安危勝過了其他所有的設想。
她掉頭返回,在中途挑了一個必經的路口等著。
烏雲聚集,漸漸下起了小雨。江浸月把車子停到路邊,縮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下躲雨。
大概是因為她長得太小了,偶然經過的路人竟都沒有發現她。這倒讓害怕緊張的江浸月放鬆了不少。
她之前一直擔心在等來路岩之前,自己會不會先被壞人擄走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浸月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轉角。
終於,路岩出現了。
江浸月看了看腕表:一點過十分。
他穿一身黑,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雙手抄進褲兜裏,步伐很快地朝這邊逼近。
江浸月是此時才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她根本沒有想自己到底要怎麽製止路岩。
不論哪方麵,自己可都不是他的對手。
這……
眼看著路岩要從自己身邊走過了,情急之下江浸月跑上前,伸開雙臂攔住了他。
看到她,路岩明顯嚇了一跳,接著,他緊張地看了看周遭,然後拎兔子一般把江浸月拎到一旁的樹影裏,壓低聲音吼她:“大半夜的,你在這裏幹什麽?”
江浸月死死拽著他的衣角,毫不畏懼地抬頭望著他,“等你。”
“你怎麽知道……”路岩的話沒說完,但接收到江浸月那不顧一切的目光,他就懂了。他立刻換上非常嚴肅的神情,用手扒拉掉江浸月拽住自己衣角的手,趕她,“馬上離開。”
“我不。”江浸月倔強地重新握住他的衣角,目光堅定,但聲音不知是因為怕還是冷,開始不自覺地顫抖,“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路岩焦急地朝著網吧的方向看了看,他湊近江浸月,眉頭緊緊擰了起來,表情在夜色中顯出幾分凶狠:“江浸月,我告訴你,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淩叔對我有恩,我當淩尋是兄弟,無論做什麽,我們都要一起。”
江浸月咬著嘴唇,一副不論怎樣都不會讓開的模樣。
路岩急了,他推她的肩膀,故意撂下狠話:“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有什麽資格幹涉我?”
江浸月抬起眼睛。綿綿細雨中,她悲傷地望著他:“我知道自己沒資格幹涉你,但是我不能看著你失去大好前程。路岩,你不是早就說過嗎?你要考上名牌大學的,你忘了嗎?”
路岩怔了一瞬,網吧的方向突然傳來大聲喧嚷。
他回過神,脫下被江浸月拽在手裏的襯衫,最後看了她一眼,大步向前奔跑。
“路岩!”江浸月丟下襯衫,騎上自行車,拚命朝他追去。
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終於靠近他。
“路岩,路岩,你別去。”她叫他,“我求你了,你別去。”
男生似乎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了,他速度很快地轉彎,再次將江浸月拋在了身後。
看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背影,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那個“火坑”。
江浸月咬緊嘴唇,腳下加速、再加速。
然後,她朝著路岩的背影狠狠撞了上去……
8
江浸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她隻感到冷。
即便已經遠離了雨,遠離了刺耳的打鬥聲,鑽進了溫暖安全的被窩……
可她還是覺得冷。
是因為穿著被雨淋濕的衣服嗎?但江浸月管不了這麽多了。她很累,隻想休息,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流。
自街邊的公共電話亭叫了救護車之後,江浸月就逃了。
她撞傷了路岩。
他昏迷了。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江浸月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自知用了最蠢的辦法,但她深信,這個結果也一定好過讓路岩參與鬥毆。
江浸月陷入不安和釋然的矛盾情緒中,也許是連續幾天都沒怎麽睡,也許是神經一直繃得太緊,她實在太累,竟在無盡的混亂中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江浸月發現窗外仍然是黑的,她以為天還沒有亮,又閉上了眼睛。
“這丫頭不會燒壞吧。”
似乎是媽媽的聲音,但江浸月覺得眼皮太重了,她實在沒力氣睜開。
不知又過了多久,江浸月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閉著眼睛囈語:“渴。”
然後就有人將一根吸管塞進了她的嘴裏,她拚命喝了很久,然後又滿足地睡了過去。
就這樣,直到第三天清晨,江浸月才算醒了過來。
爸媽欣喜地看著她,爭相講述周一早上,她被發現高燒,然後一直昏睡到現在的離奇過程。
媽媽更是含著淚擁抱她:“你這丫頭可把我們嚇死了。再不醒過來,我和你爸就要拉你去急救了。不就是說了你幾句,你哪來那麽大委屈,還把自己氣病了……”
“行了行了。”爸爸打斷媽媽,“醒過來了就好,別說她了。月月餓了吧?爸爸去給你做點吃的。”
“還做吃的呢,家裏什麽菜都沒了。”媽媽慌張地起身,“我得趕緊去市場買點菜,你不是下午還有會嗎?先去上班吧。”
父母離開後,房間裏又恢複了安靜。
江浸月看著窗外的陽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是做了個噩夢吧?
她想,周日晚上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噩夢吧?
即便抱著如此樂觀的想法,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江浸月沒有聽從媽媽的規勸,堅持在中午吃過飯後,坐公交車去了學校。她有太多事亟待確認。
走到學校門口時,江浸月遇到了一個人。
是淩尋的媽媽。
她手中抱著一摞書,整個人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蒼老了許多。
江浸月呆呆地上前打招呼:“阿姨。”
女人抬起頭,微微蹙起眉頭:“你是?”
“哦,我是淩尋的同班同學。”江浸月自我介紹完,指著那摞書,問,“您為什麽要把淩尋的課本都拿走?”
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下意識地不想相信那個答案。此刻的江浸月猶如漂流在水中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段浮木,緊抓著女人的胳膊,等待她的回複。
淩媽媽微微扯起了嘴角。
江浸月從沒有在哪個人臉上看到過如此悲傷的微笑。
“你不知道嗎?”她望向江浸月,語調平靜地說,“他被退學了。”
青春回憶錄
“淩尋因為校外鬥毆被退了學。因為,那個叫阿強的人斷了一條腿。好在對方父母因為此前的事沒有追究淩尋的法律責任,隻要了賠償金。”江浸月呼出一口氣,“我原本很擔心阿強出院後會報複淩尋他們,後來無意間聽班裏的男生說,他被父母帶回南方的老家生活了,這樁恩怨總算暫時了結。”
這是一段她很少敢去碰觸的沉重記憶。
周靜芒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看著她,江浸月知道,周靜芒在等後續。
關於路岩的後續。
他在醫院住了幾天,回學校時已經是一周後了。
江浸月因為那次發燒昏睡,迫使父母收回了讓她暫離宿舍的決定,又將她放回了學校。
她的生活看似沒有任何轉變,但是每天走進教室,看著那兩個空出來的座位,內心就會出現那個填不滿的空洞。
班裏關於他們的討論持續了很久。
有人斥責路岩不夠義氣,背叛了好兄弟。
也有人悄聲表示,路岩沒有參與淩尋的報複計劃情有可原。畢竟他學習成績那麽好,與差生淩尋相比,前程光明太多。
江浸月垂著頭聽著,她在心裏一遍遍反駁:不是的,不是的……
隔一會兒眼圈就紅了。
就在這個話題漸漸趨於消失之際,路岩回來上課了。
他的臉看起來明顯瘦了,走路時再也沒有了當初挺胸抬頭的自信,一副意誌消沉的模樣。老杜找他談過幾次,但好像也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班裏沒有人跟他來往。
即便這是一件無法區分對錯的事,但是,天生的從眾心理致使所有人無法原諒路岩的薄情。盡管其實他並沒有對不起其他任何人。
江浸月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代替路岩做出的選擇所帶來的是什麽。
那個陡然入夏的周一,溫度很高。午後的體育課對所有人而言都像是折磨。大家都想著各種辦法偷懶,隻有路岩一個人在球場打球。
江浸月走近他。身後的同學們都在竊竊私語。
“路岩。”她叫他。
男生仿若聽不見一般,執著地帶球投籃。汗水浸濕了他的T恤和頭發。江浸月垂著頭站在一旁,什麽也沒有再說。
直到下課鈴聲敲響。大家蜂擁著往教室裏跑,路岩收了球,撩起衣服抹了把汗,邁步離開。
經過江浸月時,他說:“就這樣吧。”
江浸月抬起頭,望著周靜芒難以置信的目光,繼續道:“從那之後,我們就幾乎沒怎麽說過話了。”
江浸月沒有過多渲染這個結局。
但是,當時,“就這樣吧”四個字像鋒利的匕首,在她心中紮了個口子。
不是責怪,不是抱怨,不是憤怒。
如此平靜的結局代表著永遠不可挽回彌補。
“就這樣吧”大約是等於此生陌路。
但江浸月忍著沒哭。她不認為自己錯了,她早就做好了準備,用所有的失去換取路岩的平安。
“你不是說當時自己所在的那條路是通往網吧的必經之路嗎?為什麽隻遇到了路岩,沒有遇到淩尋?難不成?”周靜芒頓了頓,睜大了眼睛,“淩尋早就潛伏在網吧了?”
江浸月點頭。
她也是後來很久才知道,事發那天,在阿強交班之前,淩尋已經帶人等在網吧了。
把路岩放在外麵,是淩尋為了防止自己被圈在網吧裏,特意留的後路。
隻是他沒想到,江浸月堵死了那條路。
“所以說,假設趙曼婷和孔嘉菲一起幫忙,也不見得就能順利製止這場鬥毆對吧?因為她們也不可能猜到,淩尋早就等在那裏。除非,孔嘉菲能在阿強去網吧上班之前就截住他,隻不過,這概率有點小。畢竟,你們對阿強幾乎一無所知。”周靜芒分析完原委,看了江浸月一眼,欲言又止道,“你後來沒有去追問過她們為什麽拒絕了你嗎?”
江浸月搖頭。
當時她心中也有過抱怨,不過,原本就是她自己單方麵的決定,孔嘉菲和趙曼婷有權利選擇配合,或者不配合。
更何況,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責又有何用?
江浸月沒有聯係她們,因為她知道,這個結局對所有人而言都算不上喜劇。
見麵隻會讓大家心裏更不好受。
但是,這件事過後不久,孔嘉菲舉家搬到了遙遠的南方城市。
離開前,她來找過一次江浸月。
“她說了什麽?”周靜芒往前探了探身子,表現出對知曉答案的急迫。
江浸月拿起桌上盛滿熱水的杯子捧在手裏。接下來的回憶,她需要一點溫熱給自己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