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渺大概是瘋了才會在前一天晚上基本沒睡著覺的情況下,第二天不到六點就從**爬了起來。

她的身上有一種說不清的韌勁,程遠之稱之為孤勇,夏小可則說是義無返顧。

不管是什麽,她現在就像著了魔一樣,翻來覆去一夜,腦子裏想的都是喬南的那句“兩不相欠”和陳彥宇口中的“給自己一個機會。”

憑什麽就兩不相欠了,他拿她當過擋箭牌,救過她的命,又反反複複地招惹她,怎麽就叫兩不相欠了?

她越想越覺得,如果說去一趟景山就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那有什麽理由不去呢?

最後一次了。她在心裏默默地想。

如果連生命中曾經堅持過最久的事情都能輕而易舉地被他所取代,那為了他再努力一次,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江渺渺想盡一切辦法說服著自己,終於決定要再試一次。

現在她站在鏡子麵前,把頭發高高地紮了起來。走到門口,她看了眼睡得四仰八叉的夏小可,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

清晨的霖市像一個人跡罕至的海濱小城,路上行人很少,幹淨又整潔。

出租車司機一路上都在聽廣播,江渺渺從來都不知道,這麽早的欄目也會有熱心觀眾打電話來幫忙解決問題。

總體來說,這個世界還是善良的人多吧。

她突然想起在南山的山洞時,她看到的喬南手背上的疤——為了讓她毫發無損而留下的疤。

到達景山的時候,剛好有雲遮住了太陽。

江渺渺獨自站在上山的入口處,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絕塵而去的出租車,定了定神,開始往上爬。

曾經有那麽一句盛極一時乃至流於惡俗的話:“如果我們之間相差一百步,那麽你隻需要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來走。”

怎麽換到自己身上,就反過來了呢。江渺渺想著想著就開始生氣,臉燒得厲害,她抬手輕輕拍了幾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她感覺自己的溫度降了下來,這才又接著往上走。

這個地方她隻來過一次,就差點把自己的命留下。所以她根本就沒想過,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她會再來第二次。

水從半山腰處往下落,江渺渺氣喘籲籲地往平台方向走,越靠近越覺得涼爽。

入目處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她放慢腳步,在她跟喬南坐著吃便當的岩石上,看到一個躺著的身影,那人臉上蓋著一件灰色的帽衫,岩石下的地麵上還擺了幾瓶啤酒。

她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不到一個小時以前生的悶氣瞬間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怎麽會有人外表跟內心看起來有這麽大的差別呢?

她輕聲走到岩石邊上,掀開他帽衫的一角,露出一雙閉著的眼睛。他的雙眉緊蹙,似乎做了什麽不好的夢,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江渺渺蹲下身,輕輕拉住他垂下去的手,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

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撲簌撲簌的聲音。陽光穿過層層枝葉落到他們的身上,光影斑駁。

江渺渺蹲得腳有點發麻,她緩緩起身,尋了個角落坐在岩石上。

喬南被輕微的響動驚醒,他猛地坐起身。

有落葉從兩個人的中間劃過,短暫地遮住二人的視線。

驀的,江渺渺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一隻涼涼的手握住,一個猝不及防,她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喬南的下巴抵住她的額角,輕輕地蹭了幾下,他閉上眼睛,呢喃道:“好真實的夢。”

江渺渺聽得一陣難過,她抬手一下一下地輕拍他的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南深吸一口氣,鬆開抱著江渺渺的手,目色哀傷地看著她。“今天是我叔叔的忌日。”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卻見喬南輕笑一聲,抬手捏了捏她的唇角,“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江渺渺愣了愣,百感交集。

她緊張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抿唇,這是夏小可見慣了她這個樣子才總結出來的特點。後來有一次程遠之也說過她,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有這樣的習慣。

連程媽媽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認識她這麽短的時間就已經注意到了。

就這樣,他還要把自己推開。

她有點賭氣一樣地低頭不說話,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表裏不一。

突然,喬南的手從她的唇角處挪到下巴,稍微往上一抬,他們的視線就對在了一起。喬南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在她的嘴唇上,他無意識地勾起唇角,低下頭,在上麵輕輕落下一吻。“每次看你這樣,我都想做這個動作。好不容易夢見一次,終於可以試一下了。”

江渺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這不是夢。

他看著她繽彩紛呈的表情,伸手一拉,又把她抱在了懷裏。

“今天是我叔叔的忌日,我很想念他。”他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氣息中也有淡淡的酒氣。

“喬南,你不是在做夢。”江渺渺開口,想要掙脫開他的懷抱,卻被他抱得更緊。

“對,我不是在做夢。五年前我叔叔就死了,我甚至沒機會跟他說一聲再見。”

瀑布水流下來的嘩嘩聲和樹葉因為風吹過而發出的簌簌聲交織在一起,天邊有雲飄過,遮住日暉,像極了他們在這裏出事時的天氣。

江渺渺有時會想,如果她不曾在龍達遇見喬南,沒時間接Q&S新品發布的拍攝工作,或者喬南沒有回國接管Q&S的管理工作,是不是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發生,她就不用麵臨現在的這些問題了?

但是如果沒有這些,她就不會發生意外,更不會茅塞頓開地想要好好麵對沒有程遠之的人生,那麽她現在,就要麵臨另外一種難堪了吧。

更重要的是,即便有千萬種的不情願與不甘心,現在,此時此刻,卻是她時至今日最向往的那種人生——有所追尋,無所顧忌——他帶給她的人生。

她的手停在他的胸口,推他的動作僵了僵,手移到了他的後背,邊婆娑著,邊說:“喬南,我是真的在這兒,是真的江渺渺。”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歎了口氣,繼續解釋道:“你真的不是在做夢。”

喬南的動作也僵住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鬆開手,全然不複平日裏的瀟灑和倜儻。

江渺渺的臉頰在他胸前停留片刻,隨即從他懷中起身,坐得離他遠了一些。

四目相對,她拉起他的手,輕聲說:“如果把一切說出來可以輕鬆一些的話,那就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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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從哪裏開始講起呢?喬南苦笑一聲,“你記得陳彥宇的醫院有一個奇怪的規定嗎?”

誰辦的入院手續,就得由誰來辦出院手續才行。

江渺渺點了點頭,就聽喬南繼續說:“起因就是我叔叔,我叔叔……”他喉頭微動,像是需要莫大的勇氣一般,他深吸一口氣,“我叔叔是我父母之間的第三者,被我父親發現了。”

他的父親將他叔叔和母親捉奸在床,一家人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他的叔叔被檢查出得了腦瘤。

當時陳彥宇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導師是有名的腦瘤專家。然而他的叔叔沒等到腦瘤專家來國內,就因為一場意外死亡。

誰都說不清楚這場意外是如何發生的,隻知道意外的當天他的父親為他叔叔辦理了出院手術並且帶他離開,又過了幾個小時,他的叔叔就沒了。

如果非要從父親和叔叔裏選一個的話,喬南可能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選。

他從小就是由叔叔帶大的,從奧數到繪畫,從英文到設計,他才是那個參與自己所有成長的人,就連他經常爬的山、經常走的路,都是他的叔叔帶他爬過走過的,眼前這個瀑布,也是他的叔叔帶著他來他才知道的。

所以他不相信婚姻,他不願意承認自己開始想要跟一個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他怕一旦開始,就要麵臨結束。

他沒辦法忍受自己可能會離開江渺渺,哪怕是這樣想,他都覺得無法接受。

明明兩個人才剛剛認識,他不懂自己這種突然生出來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執念,那麽與其這樣,不如不要開始。

江渺渺懂了。

腳邊的螞蟻來來回回地不知道在搬運什麽,整整齊齊地順著兩條線穿梭不息。

半晌,她抬起頭,目光澄澈地開口:“陳醫生告訴我,你今天一定會在這裏。他說讓我給你個機會,也給我自己個機會。”

一路走來的委屈、難過、憤憤不平,通通都已經消失不見。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不盡如人意,卻從來沒想過,隱忍的人會那麽辛苦。

帶著遺憾的生離死別,最是無可挽回。

“我現在就在這兒。”她微微笑著,目色平靜。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

“如果……”喬南有些語塞,他停頓幾秒,握緊江渺渺的手,“我可能有一些心理障礙需要克服,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話,那可以讓我試試嗎?”

似乎連空氣都靜止住了,江渺渺愣了許久,點了點頭。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來的聲音,兩個人對視許久,喬南的目光突然看向江渺渺身後。

荒山野嶺的,江渺渺覺得身上一陣發涼,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來人,心裏默默地鬆了一口氣。是陳彥宇。

喬南對於他的出現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訝異,想來他也是不放心喬南才會來看看他的吧,畢竟今天喬南一定會在這兒這件事還是他告訴自己的。

陳彥宇輕咳一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往瀑布的方向看了看,“那什麽,我下去等你們。”語罷,轉身疾走幾步,又突然回身說了句“不著急”。

一個小小的插曲,讓氣氛變得突然尷尬了起來。江渺渺看向喬南,他也是低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先回去吧。”喬南出聲,站起身來。

她能感覺到他的不自在,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自己都很不自在。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麽,上車之後,喬南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的頭靠在江渺渺的肩上,從下山的時候起就一直攥著她的手,即便現在他是在睡夢中也握得緊緊的。

陳彥宇從後視鏡看到後座上兩個人的樣子,突然出聲:“他很少能在回去的路上就睡成這樣。”

江渺渺聽懂了他的潛台詞,他是想說自己在這兒讓喬南很安心。

“他每年都這樣嗎?”

“每年都這樣,他太自責了,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陳彥宇瞥了一眼後視鏡,江渺渺正低頭看著喬南。“不過你放心,他明天就能恢複正常。”

明天就能恢複正常。

江渺渺聽得心裏一陣難過,如果她沒有親眼所見,絕對想不到他會有這麽頹廢的時候,那他要偽裝成平時那樣,得多辛苦。

她回握住他的手,沒再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