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和雨乍晴,如飆鐵蹄,踏破晨曦,直闖邊境。
南榮念淳如死灰般的臉色,在躍過邊境線的一刻,驟然紅潤起來,人也跟著恢複了些許生氣。
郊尹涵不由喜出望外,輕手輕腳地放下了南榮念淳,將連日來策馬狂奔的疲憊全拋在了腦後。
南榮念淳的轉危為安,讓精騎隊諸將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卸下了護送重擔。他們如今的當務之急,是馬上回到黎關。
“承王,希望日後有機會和你一道上陣殺敵!”
修魚壽笑笑,“但願你我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簡單的寒暄,兩相拜別。
精騎隊經過短暫的休整之後,沿著延關一路北上,馬不停蹄直奔黎關而去。
他們上路沒多久,便從延關駐軍那裏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欽犯連晉,盜取皇印在前,派人入宮行刺南衍國使在後,奸細之名鐵證如山,將在七日後於天堯外城斬首示眾。
這個消息,讓他們紛紛想起了明兮兒的話,所謂的連晉不會有事,居然是妄言。
“回天堯!”
“是!”
於是,不到一天的工夫,濮安郡的百姓再次見著了飛火流星一般,穿城而過的精騎隊。
一封飛鴿傳書,徑直落到了明兮兒的手上。明兮兒剛放下不久的心,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打亂了。
“姑娘,精騎隊怎麽又回來了?”
乍起一聲脆響,明兮兒抬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盞,懊惱得直咬牙。
她本以為,隻要修魚壽平安地離開了濮安郡,夏侯芊為他設下的套自然得解,可她疏忽了延關這條路。延關是北堯的東防線,向來由觀濮駐軍把守,觀濮郡卻是夏侯芊的地盤,她又豈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姑娘?”
茶樓的人,頭一回見著明兮兒發火的樣子,除了那書生,一時間全驚愣了神。
“是我大意了。為今之計,唯有硬攔了。”
明兮兒把紙條攥成了一團,她一時半刻猜不出精騎隊在延關聽到了什麽,除了這個最笨的法子,她再無計可施。
“硬攔?”
莫說精騎隊受命於君王,單是編製上屬禁軍這一項,就足以讓他們畏而卻步。禁軍在外代表皇權,百姓不可阻於軍前,否則視為大不敬,領軍將帥可不問緣由,當場處之以軍法。
那書生皺了皺眉頭,明兮兒此時的決意,竟和那個女人命他所做的不謀而合。
他細想了一番,上前道,“在下倒是有個法子,不過......”
書生頓了頓,看向諸位弟兄,“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與姑娘有些話要說。”
明兮兒疑惑地看著他們應聲散去,心裏莫名地不安起來。這書生足智多謀,怕是已經察覺了她的心思。
書生麵向明兮兒,深深地作了個揖,“這話本不該我問,但事關茶樓安危,還請姑娘見諒。”
他們本來的任務是暗中協助精騎隊,護送南衍國使安全離境,精騎隊離開了濮安,他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如今,精騎隊返回濮安,最遲不過四日就能出城,此時硬攔,於他們是節外生枝,也極有可能將他所有的弟兄,暴露在那個女人的麵前。
“先生猜得不錯,精騎隊一日不回黎關,我的任務便一日沒有結束。”明兮兒索性把他心中所想,直接道了出來。
書生不由雙眸一暗,“早在姑娘決定親訪別院時,我便猜到了。其實,姑娘不遠千裏來這東南一隅,是想見一個人。那個人,就在精騎隊。”
明兮兒不由大驚失色,“先生?!”
書生收了謙恭之色,淡淡地笑了笑,“自從姑娘聽聞,他似因黎關之事身體抱恙,便總是心神不定,甚至不惜冒險親往探望。正因為姑娘動了這份心思,才會一而再地出現疏漏,先是輕信軍營信任之人,再就是延關。不是姑娘考慮不周,而是愛屋及烏,相信他,也信了和他有著同樣身份的人。”
書生這一針,狠狠地刺進了明兮兒的心裏,直紮出了斑斑血跡。這次的錯漏,放在以往,是絕對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現的。
明兮兒緊緊攥了雙手,認命般地低了頭,“本想護他周全,自個兒卻是一亂到底。我們這種人,果然動不得心。”
書生輕輕吸了一口氣,眼底流露出隱隱的痛。他終於知道,那日明兮兒有些難看的臉色,是因何而起了。那個人,未曾懂過她的心。
“姑娘現時已不便再繼續行事,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們吧。”
明兮兒看著他已顯淡漠的神色,不由擔心道,“先生是不是對兮兒失望了?”
書生笑了笑,“姑娘能來濮安,我很高興。”
“先生......”
明兮兒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霎時讀出了他的心思。自她來到濮安的第一天起,他的注意力就全在她的身上了。
馬革連環束戰袍,鐵蹄破風過城關。
在明兮兒接到消息後,僅過了短短兩日,精騎隊便進入了濮安郡通往天堯的必經之地,也是他們護送南衍國使進入濮安郡時,過的第一道城關。
日近黃昏,青石白沙鑄成的馳道,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明亮的橙。星星點點的黑色,由遠及近,漸漸連成了一片,似是裹著滾滾雷聲,以風卷殘雲之勢,破地襲來。
馳道上過往的百姓,遠遠地聽到聲響,紛紛向兩側躲避,為這群疾馳而來的騎兵讓開了路。唯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突凸在馳道中央,專心致誌地撥弄著手中的風車,似是壓根沒留意周圍的動靜。
眼見精騎隊的當頭馬已近在咫尺,兩側的百姓紛紛急了眼,可那孩子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呼喊。
藏在人群中的明兮兒見著這一刻,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精騎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進入城關,定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路,莫說人的注意力已近潰散,戰馬的反應也會遲滯下來。就算他們現在注意到孩子的存在,也無法及時地控製住馬勢了。
就在當頭馬要衝向孩子的刹那,明兮兒再也按捺不住,腳下一動就要衝上去,卻被一旁的書生硬生生地攔住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到錚錚馬蹄聲中傳出了急喝,“將軍!有人!”
當頭馬的鐵蹄踩著疾風,踏向孩子的電火石光之間,突然揚了起來。馬背上的人未及控製住馬勢,便被緊隨而至的戰馬,硬生生地撞倒在地。
已然直立的數匹戰馬因接二連三地衝撞,驟然失去了重心,直帶著馬背上的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後續跟上的數十位將士,淬不及防下未及勒馬,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地撞了上去,更有甚者,直接翻向了兩側的百姓。
幾十號騎兵,頃刻間人仰馬翻,呻吟不斷。
周圍的百姓瞧著這一幕,瞠目結舌之下,繼而爆出了一片哄笑。他們心中那些不可一世的騎兵,能摔這麽一個大跟頭,實在是大快人心。
不過,他們的笑聲很快就淡了下去。他們看到了那個孩子,安然無恙地蜷縮在當頭騎兵的身下,正望著他傻傻地笑。
隊伍後半段的騎兵幸免於難,隨著亂蹄聲漸歇,他們急著下了馬,七手八腳地扶起自己的弟兄。
“有沒有傷著的!”
百姓們愣愣地看著問話的騎兵,他頭一個關心的居然是他們。
那位書生見勢,便起了頭,“鄉親們別看熱鬧了!快幫忙!”
眼見百姓們一窩蜂地圍了上去,明兮兒驚魂未定心才稍稍平穩了些。
“莫非先生料準了他們不會傷著那孩子?”
書生的眼中帶了些許欽佩,卻也有了落寞,“我隻是想看看,能讓姑娘仰慕的人,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先生?!你怎麽可以......”
書生無所謂地笑了笑,“若是孩子有事,姑娘此生都會對我心懷愧疚,或許也會對承王添些失望。孩子沒事,就證明姑娘沒看錯人,我也就放心了。”
明兮兒聞言,猛然一窒。那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親如己出,他居然會為了她,如此狠心。
“如今,我看到了真正值得姑娘傾心的東西。精騎隊的人和別的騎兵不一樣,單是這一項,已足以俘獲萬千紅顏心。至於姑娘會如何看我,也已無關緊要了。”
明兮兒難以置信地看進他的雙眸,忽而發現,他不知從何時起,已不再用謙稱了。也就是這時,她讀懂了他真正的用意。
孩子有事,他會深深地記住這份痛,徹底忘掉不屬於他的東西。孩子沒事,他便能說服自己,心甘情願地退出情網。而且,經此一事,她日後自會對他的心狠手辣敬而遠之,他也就不必再抱有任何幻想。
“姑娘說得對,我們這種人一旦動了心,便是害人害己。”
聽著他的自嘲,明兮兒忽而覺得,這書生像極了那位爺,對親近之人不折手段的同時,也在自己的心口上插了一把刀。
“精騎隊今日走不了了,姑娘還是先回茶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