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黯領著近千人的禁衛軍探兵,借著營地邊沿草叢的掩護,偷偷摸摸地出了軍營。他們一口氣跑出了十裏地,直到望見了黎關城,才氣喘籲籲地找了個樹林躲了進去。

左司黯靠在樹幹上,望著頭頂上的點點星光,越想越氣悶。明明同屬禁軍,又是一道出征的弟兄,憑什麽他們要像做賊一樣偷雞摸狗的?明明他是新上任禁軍都統,軍職比修魚壽高一階,又憑什麽要聽修魚壽的?

左司黯正想著,忽而感到腳下像是踩著了什麽活物,正一下一下地往上頂著他鞋底。他心裏一個咯噔,驚得連退了好幾步,兩眼直直地瞪著那灘鬆動的泥地,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們怎麽才來啊?”

泥地上漸漸顯出了人形,左司黯雙眼圓睜,雙唇哆哆嗦嗦地念出了一個字,“鬼......”

他這麽一哆嗦不打緊,四周的禁衛軍幾乎是同一時間發覺了樹林中的異樣。一個接一個的“鬼物”,正接二連三地從地上“長”出來,帶著滿身的泥土樹枝突凸在他們的眼前。

“你們......”

左司黯下意識地想拔劍出鞘,卻發現雙手抖得幾乎連劍柄都握不住。

“發什麽呆啊,布陣圖呢?”

這聲音甚是耳熟,左司黯渾身一個激靈,壯著膽子一把擒住了那“鬼物”,“北宮洵?我去你大爺的!”

北宮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反身掙開了他的手,道,“你剛踩在我頭上,我都沒找你算賬!你倒先蹬鼻子上眼了?別廢話了,弟兄們擱這兒趴了三天,什麽都準備好了,就等你的布陣圖,趕緊的!”

左司黯總算是平複了“鬼物”帶來的一係列心驚肉跳,惡狠狠地瞪了北宮洵一眼,旋即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我有布陣圖?不對,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兒?”

北宮洵算是明白怎麽回事兒了,修魚壽壓根兒什麽都沒跟左司黯說,左司黯這副操行,是因為偷摸出來心裏頭有鬼,所以被他們這群突然冒出來的“鬼”嚇了個半死。

“我真是服了將軍了,他可真敢賭!”

聽得北宮洵這般感歎,左司黯頓時有種想把修魚壽碎屍萬段的衝動。他懷著滿心的憤恨,惡狠狠地把他順手牽羊帶出來的布陣圖摔在了地上,還不忘稍帶上問候修魚壽的祖宗。

北宮洵一邊強忍著笑,一邊撿起了布陣圖,隻一眼,便皺了眉頭。

“你確定這是將軍畫的?”

左司黯沒好氣地望了過去,“除了他還有誰?”

北宮洵搖了搖頭,指住了圖上的幾處標記,“這個地方有連晉重兵把守,我們怎麽貼上去?還有這兒,根本就是個陷阱,將軍還要我們派一千弟兄去牽製,這不是送死麽?”

“一千?”

左司黯望眼四周,頓時明白了修魚壽的用意。北宮洵最多隻帶了兩百探兵,如果要派一千人去牽製,就隻能派他帶來的禁衛軍。而這一千人,是平素裏和他走得最近的一支軍隊,修魚壽很容易想到他們。

左司黯一把奪下了北宮洵手中的布陣圖,細細地研究起來。很快,他就發現了深藏其中的玄機。

這張布陣圖上的標記,和修魚壽在沙盤上插旗的位置是完全錯開的。若將兩種布陣手法合二為一,便是一個虛實相合,乾坤倒置的八卦長蛇陣。

“八卦之中嵌長蛇,真絕。”

“啊?”

“就按將軍的這張布陣圖來!”

這是左司黯第一次真心奉修魚壽為將軍,也是自這時起,軍職品階成了他和修魚壽之間永遠的虛設物。

次日,申章錦親率兩千鐵騎攻打隆探,在左司黯一千探兵的配合下,未折一兵一卒輕易破城。隨後,左司黯隨鐵騎營一道撤回,僅留下了千名探兵駐守隆探城。

此時,左司黯已然意識到,隆探城實是連晉設下的空城計。修魚壽是想將計就計,把鐵騎營作為誘餌,誘使連晉調派大軍前來圍剿。但連晉根本沒有上鉤,隻派了小股騎兵稍作抵抗後,便匆匆撤退,幾乎是把隆探城拱手讓給了修魚壽。

左司黯回到駐軍營地時,其餘將領也係數歸營,除了上官霖。

“上官霖呢?”

“仗沒打完,他不會回來。”

聽得申章錦滿是不在乎的語氣,左司黯頓覺不對。上官霖並非探兵出身,他手下的四百鐵騎專長馬上對抗,亦不擅長勘察敵情。可就四百人,攻城是以卵擊石,偷襲擾亂敵營又必須能隨時撤退,如果不回營,他們又能去哪兒?

“連晉回兵打隆探了!連晉回兵打隆探了!”

聽得信兵飛奔而來的連聲急報,左司黯幾乎是跟著他一道衝進了修魚壽的軍帳,卻看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沙盤布陣。

“上官霖該蛇擺尾了。申章錦,馬上領精騎隊支援隆探。”

“是!”

“黯將軍,請你領兩萬禁衛軍攻打辛幼。”

“辛幼?”

“回來我再跟你解釋,快去!”

“是!”

策馬狂奔中,左司黯漸漸理清了思緒。上官霖的四百鐵騎就是長蛇陣中的蛇尾,小而靈活,可隨蛇頭一道扭轉八卦,亦可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改變陰陽的位置。如今連晉打了回馬槍,必是調集了部分主力,上官霖蛇尾一掃,最多隻需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便可同申章錦援軍形成包圍。

可是辛幼城的形勢,卻沒有隆探這般樂觀。如果他沒有記錯,辛幼城的幾個點都有重兵把守,也是北宮洵之前質疑那張布陣圖的主要原因之一,連晉就算調走了部分主力攻打隆探,也不會過多地削弱辛幼城的防守。他們此去,難不成是要硬拚?

火辣辣的太陽斜下了城頭,又漸漸地懸到了正空中。一天過去,辛幼城紋絲未動,左司黯的兩萬禁衛軍卻已是筋疲力盡。

左司黯望著眼前固若金湯的城池,絕望也隨著汗水愈來愈多。為將數載,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艱辛的困局。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左司黯接到了修魚壽的將令,兩天內必須拿下辛幼。

“修魚壽,你他娘的是要把老子往死裏整啊!”

左司黯哪裏知道,修魚壽下這道軍令,隻是希望他多撐上兩日,給上官霖這條蛇尾爭取時間。一番休整過後,他決意摒除那該死的整體布陣對他的幹擾,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辛幼城上。

第三天清晨,左司黯在付出了傷亡過半的代價後,成功進駐辛幼城,全殲連晉主力一萬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北宮洵領一萬禁衛軍,和上官霖部四百鐵騎匯合,一舉拿下了薌城。而隆探城,也早在申章錦援軍趕到時,成功收複。

這個結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連晉沒有想到辛幼城會失守,更沒有想到上官霖的四百鐵騎,能在不到三天的時間內奔襲六百裏,從隆探直搗薌城,毀掉了他為修魚壽設下的局。修魚壽也沒有想到左司黯能攻下辛幼,直接破了他為連晉準備的八卦長蛇陣。

“左司黯啊左司黯,你可真銷魂!”

黎關四城中,隆探是餌,修魚壽掐準了連晉打回馬槍的點,拿下輕而易舉。薌城防守薄弱,卻在鰥城和辛幼中間,這兩城都有重兵把守,要拿下勢必要牽製住其中一城的兵力,所以就有了左司黯硬拚辛幼的一仗。

修魚壽原本打算拿下薌城後即刻撤出,空城作餌,誘殲連晉援軍。辛幼受左司黯的牽製,連晉隻能從鰥城或黎關調兵,這正是修魚壽想要的。可辛幼城被左司黯破了,如此薌城、辛幼、隆探連成了一線,全部轉虛為實,連晉已然不可能再耗費兵力在這三城上,他隻需把餘下兵力全部集中在鰥城和黎關兩處,就足夠讓修魚壽頭疼上好幾個月。

“將軍,現在該怎麽辦?”

悔不當初的修魚壽,望著沙盤半響,做出了一個讓諸將痛心疾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