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近黃昏,平地起了風,迎著將士們的臉刮來,大家眯起眼。

修魚壽忽然聞到一股煙味,心裏一驚,當下令全部人馬除去偽裝,匍匐後撤。

軍令剛下,無數道火光破空襲來。火勢趁風,不一會兒功夫,整個樹林就成了一片火海。很多將士被裹進火堆,痛苦掙紮。

“上馬!進山!”

人一露麵,箭雨來襲。數十人中箭落馬,其餘人飛奔出樹林躍馬進山。

山路崎嶇,不易行兵。進至深處,將士們大多體力不支,軟倒在地。

修魚壽沒料到連晉會在距離鰥城這麽遠的地方設伏,如此,這莽山也絕非善地。他既然能想到那樹林,也會想到他們遇襲後會逃進莽山,在此久留必會全軍覆沒。

修魚壽拿著地圖看了下,出山路就兩條,一條下了山就是大漠,另一條直通西貢都城珺萊,路上定會遭遇西貢軍隊,連晉也會在沿途設伏。

進了大漠生死難料,去珺萊的路無疑自投羅網,修魚壽陷入兩難。

一將士盯著他手中的行軍圖,指住一處標記,“將軍,這是什麽字?”

修魚壽瞟了一眼,“惘。”

他忽而一個激靈,天惘穀!

天惘穀,橫斷莽山的峽穀。峽穀的對麵有條下山的路,進可至西貢都城珺萊,退可沿大漠邊緣撤回騫人。從未有人能穿過天惘穀,連晉也一定不會在此設伏。

“出發,天惘穀!”

“將軍,天惘穀是絕路!”

“別人走是絕路,咱們走,未必。”

天惘穀崖,崖壁陡峭,穀底湍急的河流,呼嘯如萬馬奔騰。

站在崖邊,將士們麵麵相覷,不盡唏噓。從這邊到對麵,至少有五丈遠,直接騎馬跳過去不可能。攀爬下去,手腳又沒著力點,就算人能下去,馬怎麽辦?

“還記得我們練過空中連踏麽?”

“將軍,這……”

修魚壽斂目直視對麵的開闊地,翻身上馬的同時牽過另一匹馬,揚鞭一策,戰馬騰空而起,跳向對岸,躍至正中,未及觸崖就要下墜。眾將屏氣一陣惋惜,猛見另一匹戰馬既至,踏上要下墜的馬背再次躍起,穩穩落在了對岸。被當成踏板的戰馬直線墜入崖底,被水流卷走。

眾將瞠目結舌,就見修魚壽拉過韁繩在對麵衝他們下令,“兩人一馬,照做!”

水聲如鼓,如將士們沉痛的心。戰馬隨身多年,此時棄馬,情如斷臂。

“兩人一馬!上!”

眾將領命,一半戰馬空置。

這時,讓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被空置的戰馬,如被同時下了起躍令,一齊奔向了懸崖。容不得他們再猶豫,兩人一馬跟著起跳,躍至中間,踏上空置的馬背,騰空上崖。

看著成批的戰馬墜入懸崖,將士們心如刀割。畜生懂人心,沒等主人下令,舍生取義。

“想為它們報仇麽?”

“想!”

眾將齊聲,掠過湍急的水流。

“出發!珺萊城!”

“是!”

下了山,鐵騎營兩百多人馬沿著大漠,一路奔襲兩晝夜,於第三天夜晚,到達珺萊城外西北三百裏方向的沼澤地。

西貢的大將軍帳裏,沙盤上的黑旗已然不知所向。

“大將軍,馬蹄印到天惘穀就消失了,他們不會跳崖了吧?”

“金,金到底是什麽?”

“大將軍?”

“不好,珺萊城有危險!皇宮,金是皇宮!”

鐵騎營在沼澤地休整完畢,經過一番查探後,全體出動。他們要給西貢王,留下刻骨銘心的記號。

西貢珺萊城的外城防衛以騎兵為主,流動巡防,內城步兵,十步一哨。而內城的皇宮,比起北堯的小了許多,也給他們的行動提供了方便。

“沒了馬的去幹掉那些騎兵,開城門!”

“是。”

一百來號人,一個接一個,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了守衛的騎兵,輕手輕腳地送他們去了鬼門關。

換上了西貢騎兵服的鐵騎營將士,開門迎弟兄,“看你們的了!”

修魚壽勾起嘴角,從現在開始,就看誰的速度快了。

“都把火箭筒準備好。”

“是。”

又是一百來號人,策馬疾馳,衝進內城,直搗皇宮。

不到一個時辰,震驚整個西貢的事情發生了。

西貢皇宮突發大火,皇帝居所也遭不測。

西貢的大將軍營裏,一片死寂。沙盤前陰鷙的笑容,轉為了陰鬱。

“天惘穀啊天惘穀,你絕的是我連晉!”

西貢王通令全軍,全力捉拿逃走的鐵騎營。連晉早已親自出馬,在鐵騎營撤退的路上,沿途設伏。

西貢對夜襲皇宮的鐵騎重視程度,蓋過了對黎關的攻奪,全軍退守,近兩個月閉城不戰。

修魚壽不得不佩服連晉的反應速度,居然提前猜中了鐵騎營的攻擊目標,在他們的歸途布下了天羅地網。

他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兩百騎避開主道,繞道夏宸、上瑀,從昌王管轄的探幽郡西北守城堰城進關。一路五十來騎,隨他引開連晉伏兵,沿大漠行軍。

日已西落,殘陽如血紅透大漠。

一個多月的圍追堵截,跟著修魚壽的五十多號人已所剩無幾。

他們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連晉,而是大漠邊緣的荒蕪。斷水斷糧又斷藥,傷病無醫。

“將軍,他們是不是已經到堰城了?”

“嗯,他們已經安全了。”

“那就好……”

話音未落,人已跌下馬背,漸漸停止了呼吸。

修魚壽看了看肩頭破甲而入的箭頭,幹裂的嘴唇張了張。他知道,已經沒有人還有力氣,去掩埋屍體了。

忽而一陣喊殺聲,由遠及近。將士們相視一笑,也不知是慶幸,還是悲愴。連晉來了,他們能死個痛快,比現在這樣熬著強太多了。可他們不能讓修魚壽,落到西貢人手裏。他們點燃西貢皇宮時有多痛快,西貢人就有多恨他們,鬼知道會怎麽對他們的總將。

“走,他們要的人,是我。”

這樣的話,修魚壽一路上說過無數次,可沒有一個人聽他的。這種不離不棄,比起沙場上的生死相護,更讓他難以忍受。他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傷口感染潰爛,生命一點點枯竭,就像明明可以延續的燭火,在他眼前一點點熄滅。

“走!”

他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大喝出聲。

未想,一記響鞭襲上他**戰馬,冷稚不受控製地帶著他,向前飛奔。

“將軍,活下去!”

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倒在西貢軍的包圍圈裏,修魚壽幹涸的眼眶,已疼得流不出一滴淚。

九觴城的影子,若隱若現。他聽到紛雜的馬蹄聲,自身後傳來。

“修魚壽,投降吧!”

他握了握迎王禦賜的短刀,或許他還有力氣,不讓自己落到西貢人手裏。

就在這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冷雉一聲悲鳴,跟著就是無法逆轉的下陷。

沙牢?!

原來真得到了九觴城,修魚壽笑笑,閉上了雙眼。

連晉帶人追了過來,想救,卻已無力回天。

“是沙牢,可惜了。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