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
宴會之上, 雲婓宣布遷都的消息，貴族們毫無準備，集體陷入震驚。等眾人回過神來, 立即陷入爭論，迅速吵成一團。
以露西婭和安傑羅為首，超過半數的貴族同意遷都, 其中就包括灰柳領主。
原因很簡單，他們常年居住在領地, 一年之中至多一兩個月停留在赫奧提，匆匆覲見國王，參加過短暫的社交，很快又將返回。
對這部分人來說，赫奧提也好，雪鬆領也罷，隻要領地不被剝奪，家族保存實力，遷都的影響微乎其微。
其餘人則不然。自王國創建伊始，他們的祖先就在赫奧提紮根，潛心經營數千年, 在王城的勢力根深蒂固。一旦遷都, 家族數千年的積累都將化為泡影。
明知希望渺茫，他們仍想爭取一下。
沒人願意舍棄現有的資本，尤其是在王城的話語權。這對習慣爭權奪利, 尚未轉變觀念的貴族來說至關重要。
“赫奧提是王國的中心，數千年來屹立不搖。遷都事關重大, 希望閣下能慎重考慮。”
一名須發皆白的貴族站起身, 層疊的華麗的長袍不顯臃腫, 反而遮掩住他的虛弱，為他增添幾分底氣。
“笑話！”不需要雲婓出言，安傑羅率先開口，“王權重立，王城必然在雪鬆領，不會是赫奧提！”
“遷都絕非小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正因為王城重要，必須建在雪鬆領！”
雙方各執一詞，爭吵聲愈發激烈，直接陷入白熱化。
氛圍所致，大部分人麵紅耳赤，絞盡腦汁說服對方，極少有人注意到兩名巫師的舉動。
甘納和夏萊姆坐在雲婓身側，各自振筆疾書，一人撰寫名單，另一人記錄對話，手中的羊皮卷不斷拉長，切實記敘所有人對遷都計劃的反應。
支持，反對，爭執，理由。
兩人運筆如飛，沙沙聲掩蓋在爭吵聲下。等到眾人察覺到異樣，撰寫的羊皮卷已經堆成小山。
爭論的結果，同意遷都的貴族占據上風。
敗者心存不甘，互相交頭接耳，彼此交換意見，試圖尋找新的角度提出異議，勸說雲婓打消念頭。
將這批人的表現盡收眼底，雲婓拿起一張羊皮卷，逐一對照上麵的名字，詢問夏萊姆：“全在上麵？”
“是的，大人，準確無誤。”
夏萊姆熟悉王城，同樣熟悉生活在城內的貴族。追隨索洛托期間，他時常同王城貴族打交道，對他們的性格和行事作風了如指掌。
“這份名單上的人可以留下，不需要前往雪鬆領。”
此言一出，現場驟然寂靜。
風卷枯葉，落地無聲。
貴族們設想過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這種。
“希望諸位明白，我不是諾威，舊的一套不會奏效。遷都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當麵通知諸位。明白嗎？”
雲婓雙眼掃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態度不容置疑，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貴族們臉色變了又變，卻沒人敢出言駁斥。他們習慣等待別人開口，期待出頭的椽子，可惜沒有人能鼓足勇氣。
習慣了喋喋不休的爭吵和互相妥協，乍然遇到強橫和獨斷，他們似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隻要不是愚笨透頂，都能明白自身處境。
雲婓靠向椅背，手指敲打桌邊，聲音很輕，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咚、咚、咚。
一聲接著一聲，相當有規律，似重錘落在心頭。
氣氛愈發凝重，沒有一個貴族敢貿然出聲。
“誰讚成，誰反對？”雲婓勾起嘴角，語氣並不嚴肅，反而有些懶洋洋。落在眾人眼中卻如洪水猛獸，隨時能將他們撕得粉碎。
露西婭展開香扇，輕輕扇動數下，香風襲來，伴隨著她的笑聲，打破沉悶的氛圍：“閣下，荊棘領和刺槐領讚成遷都。如果您需要，我將在領地內召集匠人，提前前往雪鬆領。”
安傑羅不甘落後，緊跟著表明立場：“鐵杉家族願意為您效勞。”
“閣下，我的領地有大量巨石，能夠打造最堅固的城牆。”灰柳領主更加實際。在匠人的數量和建造工藝上，他不是露西婭和安傑羅的對手。唯獨在建築材料上，灰柳領資源豐富，有大量石山可供開采，別的領地拍馬不及。
身為在場最具實力的地方貴族，三人聯合表態，小貴族自然響應。
此舉將王城貴族逼至角落。
他們不甘心低頭，奈何形勢比人強。當真被留在赫奧提，無異於遭到流放。遠離權利中心，無法接觸到王權，家族注定衰落。
“閣下，我……”白發貴族準備開口，雲婓沒有給他機會。
“諸位的好意我心領，王城已經存在，不需要額外建造。”
麵對眾人的疑惑，雲婓向盧克招手，事實上在召喚纏繞樹幹的藤蔓。
伴生藤爬上高台，順著桌腿向上，葉片和刺鱗收緊，確定不會造成傷害，才小心翼翼纏繞上雲婓的前臂。
眾人目睹這一場景，包括露西婭和安傑羅在內，都是屏息凝神，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王城貴族的話被打斷，哪怕心中鬱悶也不敢貿然繼續。
雲婓催動魔力，紅光凝聚在指尖。
白皙的手指淩空勾勒，文字鏈逐漸成形。上百枚魔文首尾相接，齒輪狀互相咬合，繼而緩慢上升，組成一枚回溯魔紋，在半空中逆時針轉動。
光芒落下，覆蓋送信的伴生藤。
藤蔓舒展延伸，覆蓋半座高台。蔓枝纏繞在眾人腳下，順著桌麵攀爬，鋸齒狀的葉片張開，邊緣閃爍寒光，堪比鋒利的刀刃。
沒有貴族發出聲音，他們不約而同抬起頭，仰望光中出現的幻影。
一座雄偉的城池。
森嚴的古堡，巨石搭建的城牆，寬闊筆直的街道，精心設計的水網。
城池占地麵積廣闊，同赫奧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城門共有四座，分別開在不同方向。每座城門懸掛吊橋，吊橋兩側有樹人守衛。護城河沿著城牆挖掘，沒有河水流淌，盡顯河道險陡，近乎深不見底。
城內建築井然有序，絕大多數是黑灰色的石屋，以縱橫的街道隔開，分成不同的區域，猶如城中城自成一體。
湯池鐵城宏偉壯麗，以幻影呈現亦能動人心魄，令人震撼不已。
“雪鬆之城。”
忽然有人出聲，如冷水滴入滾油，寂靜被打破，氣氛瞬間沸騰。
“當真是雪鬆之城？”
“這怎麽可能？！”
地方貴族議論紛紛，王城貴族瞳孔緊縮。
從沉默到喧嚷，從抗拒到心動，不過短短一瞬間。
雲婓沒有打斷議論聲，良久凝視魔紋下的幻影，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沒人能夠想到，他同在場貴族一樣，都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雪鬆之城。
震撼，驚訝，喜悅。
多種情緒交匯，陌生的情感洶湧而出，難以強行抑製。
同雪鬆古堡共生之故，雲婓不免受到影響，全盤繼承古老建築的記憶。即使相隔萬裏，紛繁的畫麵仍能清晰印入他腦海，似水波潺潺連綿不斷，持續衝刷而過，令他有片刻失神。
某一瞬間，他仿佛同古堡融為一體，居高臨下俯瞰宏偉的城池。
古老的記憶變得鮮活，跨越曆史長河，數千年的時光也僅有一瞬。史詩般的場景浮現在腦海中，每一幀都清晰無比，細節纖毫可辨。
發現雲婓走神，甘納停下記錄的筆，單手握住法杖，提防有意外發生。
好在雲婓意誌堅定，很快從幻像中掙脫，停止催動魔力，紅光迅速收攏，魔紋轉速減慢，直至完全停滯，孤零零懸掛在半空。
蔓枝倒退收縮，穿過高台，劃過桌麵，發出陣陣摩擦聲響。
城池的幻影逐漸消散，從邊緣處溶解，在眼前變得虛幻。
個別貴族受到蠱惑，控製不住伸出手，試圖抓住最後一抹色彩。可惜手指落空，虛幻的碎片從指縫間穿過，根本無法捕捉。
魔紋失去能量支撐，紅光徹底散去。
貴族們沒有恢複平靜，反而集體發出驚呼。
不知何時，十尊國王的幻像懸浮在半空，俯瞰雪鬆之城的幻影。
待到幻影消失，他們也不再停留，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向雲婓頷首，陸續消失在夜空之中。
至此，遷都一事板上釘釘，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
地方貴族舉杯相慶，看向上首的雲婓，心頭一片火熱。
“敬新王！”
王城貴族振作起精神，放棄執迷往昔，很快有了新的目標。他們希望雲婓能收回成命，允許他們前往雪鬆領，最好是舉家搬遷，徹底展示出忠誠。
“陛下，我們宣誓向您效忠，以家族的名譽起誓！”
雲婓尚未正式登上王位，這個稱呼並不合適，然而王城貴族不以為意。凡是了解他們的人都不會感到奇怪，常年浸**在爭權奪利中的家族最擅長見風使舵，厚顏無恥更是司空見慣。
整個過程中，王後瑪拉始終保持沉默，也壓製兩個孩子，不許他們參與其中。
“母親，我們要怎麽做？”大王子感到迷茫。看向曾經圍繞在自己身邊，對自己阿諛奉承的貴族，他的感覺十分複雜，很難說清心中是什麽滋味。
“決定早已經做出，耶希，我之前告訴過你。”王後放下酒杯，視線掃過滔滔不絕的王城貴族，眼底閃過諷刺。
和雲婓相識時間不長，她依舊能斷言，這些人不會如願。
“反複無常的小人不會有好下場。耶希，西沃，記住今天，記住這幾個家族，以他們為鑒，不要犯相同的錯誤。”
王後的感覺十分敏銳，判斷也相當準確。
雲婓沒有同意王城貴族的請求，他甚至不允許這些人留在赫奧提，而是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地圖，分給他們幾塊貧瘠的邊境土地。
“準備好就出發，不要超過十天。”雲婓用行動表明他的強硬絕非輕言，勢必要讓王城貴族切身體會。
“陛下，這是一片不毛之地！”王城貴族發出抗議，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待遇。
“如果豐饒哪需要開拓？”雲婓雙手交握搭在腿上，伴生藤覆在他的肩頭，葉片卷起，藤花綻放，看似溫順無害，卻隨時能發出致命一擊，絞殺任何一名貴族，令他們屍骨無存。
“不需要我提醒諸位，你們的財富從何而來。我曾經王國曆史，你們的祖先極富有開拓精神，可惜血脈不濟。如果不想失去祖先的榮耀，諸位需要努力。”
雲婓的話充滿諷刺，卻也是在闡述事實。
“二十年為期，諸位有所作為，我將允許你們的血脈進入王城。”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連削帶打仍能給予希望，不使其陷入窮途末路，以至於鋌而走險。這一套組合拳，雲婓用得駕輕就熟。
甘納和夏萊姆看著他，心情頗為複雜。
如此毫無遮掩，將反派做法展現得淋漓盡致，當真是前所未有，不知該如何評斷。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閃過同樣的念頭：是否該勸說領主大人，身為王國統治者，至少要裝一裝樣子，多少收斂一點。
王城貴族心不甘情不願，但也能認清現實，知道雲婓是在下達命令，不容許討價還價。考慮到家族延續，他們最終選擇低頭。
“您的命令將被忠誠執行，以家族之名立誓。”
條件雖然苛刻，至少存在希望，終有能達成的一天。
至於勾結外人反叛，走上索洛托的舊路，壓根是無稽之談。祖先是王國的開拓者，他們再懼怕死亡也不會模糊底線。
諾威之所以選擇自盡，全因他越過了底線。真相一旦揭開，他必遭萬人唾罵，更將死無葬身之地。
宴會結束之後，王城貴族立即開始行動。
決定既然做出，沒有拖延的必要。眾人采取鐵腕措施，壓製家族中反對的聲音，效率異常高，令人歎為觀止。
“或許這就是潛力？”
雲婓不得而知。
在貴族們行動時，他也準備啟程。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對赫奧提做出妥善安排，一個有能力的執政官首當其衝。
雲婓鋪開羊皮卷，逐一列出人名。考慮到現實情況，視線在三人之間逡巡，筆尖輕點，一時之間難做決斷。
該選誰？
“主人，瑪拉閣下求見。”盧克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筆尖立刻頓住，雲婓抬起頭，腦海中靈光閃過，目光越來越亮。
他終於有了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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