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樹之母蘇醒,對魔界的影響非同小可。

最先體會到變化的是使魔。

暗夜中,黑暗沼澤內傳出怪聲,聲浪持續不斷,一浪高過一浪,恍如驚濤拍岸,大地發生龜裂。

沼澤中心騰起泥柱,四周泥漿翻湧,水波狀**漾開,滾水沸騰一般。

房屋橋梁變得不穩,晃動不斷增強。撐起建築的木樁左右搖擺,驚醒沉睡的使魔。

木屋內亮起火光,使魔舉著火把推門查看,發現沼澤異狀,皆是大吃一驚。

“怎麽回事,沼澤竟然會這樣!”

“有入侵者?”

“魔樹為何沒有反應?”

泥漿在腳下翻滾,怪聲在耳畔轟鳴,風中湧來詭異的香氣,令使魔心生忐忑,變得惴惴不安,睡意一掃而空。

族長龐古丁外出期間,主持族內事務的是三名長老。

他們自認見多識廣,眼前的怪像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猝不及防之下,難免陷入恐慌,不知該如何應對。

震動頻頻加劇,建築隨時可能倒塌。

使魔被困在方寸之地,如置身風浪裏的小舟,在顛簸中陷入絕境,隨時將要傾覆。

膽小的族人已經腿軟,撐著牆壁發出悲音,預感要命喪當場。

三名長老肩負職責,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們觀察四周情況,找到完好的橋梁,組織族人登上去,啟動法陣逃離沼澤。

“大家速度快一點,離開就有希望!”

起初隊伍十分混亂,使魔都想先行一步,爭先恐後衝向木橋。

局麵漸漸失控,橋體發出危險的吱嘎聲。

長老不得不命人攔截,以強硬的手段梳理秩序,避免有人被擠下橋麵,或是在擁擠踩踏中受傷。

“不要亂!”

“別擠,按我說的做!”

“橋塌了,所有人都會掉進沼渣,一個別想逃出去!”

長老提高嗓門,聲音在沼澤中回響,奇跡般壓過怪聲讓眾人冷靜下來。使魔們不再爭搶,開始有序排隊,盡可能快速穿過橋梁,奔向傳送法陣。

第一批使魔過橋,來不及擦去飛濺到身上的泥漿,直接衝向法陣啟動魔紋。

魔紋懸浮亮光,文字鏈即將浮起時,魔樹森林傳出轟鳴,千奇百怪的樹影在黑暗中搖曳,不斷刺激使魔脆弱的神經。

“怎麽回事?”

看到森林的變化,使魔心頭劇顫,生出不妙的預感。

“森林在蘇醒!”

使魔同魔樹共存數萬年,自認對魔樹相當了解。根據族中口口相傳,最初的魔樹森林遠非今日能比。數萬年中,森林始終處於半沉睡狀態,從未現出真正形態。

感受到外溢的魔力,使魔們緊張地咽著口水,甚至忘記驅動法陣。

“可能嗎?”

“原因是什麽?”

森林為何突然蘇醒,是誰喚醒了他們?

使魔望著森林,眼睛眨也不眨。

樹影搖晃得更加劇烈。

轟鳴聲加劇,沼澤底部有山丘隆起,掀翻使魔建造的房屋橋梁,掛起數米高的泥漿。

斷裂的木頭和石塊落入沼澤,很快被泥漿吞噬,淹沒在翻滾的黑浪之中。

山丘繼續隆起,某一刻頂部破裂,泥水順著兩側下滑,橫貫沼澤形成瀑布。待到泥漿流速減緩,變得斷斷續續,方能看清引發震動的源頭。

“魔樹樹根!”

使魔們發出驚呼,集體目瞪口呆。

原本該矗立房屋和橋梁的地點,如今全被樹根占據。粗壯的根須虯結纏繞,互相交錯穿梭,大片從地下隆起,交織成一張大網,盤踞在沼澤上方,密不透風。

“快看那裏!”

使魔再度發出驚叫,手指森林上方,全身都在顫抖。

大量煙柱衝天而起,一道接著一道。頂部持續拔高,筆直刺向天空,仿佛要穿透雲層。

煙柱最密集處,古老的魔樹從沉睡中蘇醒。

龐大的樹根鼓出地麵,樹幹浮現暗光。鋒利的枝杈互相刮擦,發出喜悅的共鳴,即是使魔聽到的怪聲。

第一棵魔樹拔出樹根,緊接著是第二棵、第三棵……

虯結的樹根鋪滿地麵,支撐他們向前移動。

上千棵魔樹穿過濃霧,走出沼澤,追尋最古老的力量,離開保護數萬年的棲息地。

看著這一幕,使魔們陷入震驚,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該怎麽辦?

如果魔樹一去不回,黑暗沼澤的守護力量不複存在,他們注定會失去這片領地,全族將淪為流浪者。

“長老,怎麽辦?”

使魔們憂心忡忡,熄滅法陣,視線落在三名長老身上。此時此刻,他們心中一片茫然,焦慮不斷攀升。

長老們麵麵相覷,都能看出對方的為難和無奈。

他們無法阻止魔樹離開,也沒有更強的自保能力。不客氣點講,幾頭魔蜥就能碾壓他們。

事到如今,絕不能坐以待斃。

失去黑暗沼澤不代表失去一切。同西部王國統治者的契約成為救贖。如果得到庇護,他們將不會四處流浪。

“聯絡族長,告知他領地中的變化。然後,我們去找國王陛下。”一名長老代表三人發言,穩定族人的情緒,宣布接下來的計劃。

“去找國王陛下?”

“沒錯。”使魔長老舉起手臂,利落挽起衣袖,展示盤繞整條胳膊的圖騰,“我們同國王陛下存在契約,宣誓效忠他。如今無家可歸,隻能請求國王陛下庇護,賜給我們一塊新的領地。”

決定十分倉促,在族人中引發爭執。

部分人不願放棄領地,奈何缺乏守護力量,不甘淪為空談。

最終少數服從多數,使魔長老手一揮,族人們集體動身,根據圖騰指引尋找雲婓,搜尋他所在的位置。

出發前,長老聯絡族長龐古丁,將今夜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

通過使魔圖騰,龐古丁看到空****的領地,目及遍地狼藉,不由得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

出門一趟,家沒了?

“魔樹全部離開,沼澤失去防護,我們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入侵者,隻能另尋棲息地。”長老試圖說服族長,盡快同意他們的決定。

龐古丁心情複雜,但不得不認清現實,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向西走,留意戰場的痕跡,應該能找到主人。”

“是。”

雙方達成一致,龐古丁的幻像消失,長老組織眾人出發。

在開拔前,使魔抓緊時間摧毀魔紋,銷毀全部文字鏈,確保法陣不會被他人利用。這是族群賴以為生的手段,秘密不能泄露,否則將麵臨滅頂之災。

“出發!”

房屋和財產淹沒在沼澤,使魔們空著手離開,倒也能苦中作樂,安慰自己是輕車上陣。

為避免途中遭遇麻煩,他們通力合作,集體釋放魔力,震懾窺伺的目光。

從日出到日落,又從黑夜到天明,他們一直在趕路,中途從不休息,意外追上了魔樹的隊伍。

“他們也在向西?”

千棵巨木向前推移,聲勢浩大,尋常魔族不敢接近。飛禽走獸更是遠遠避開,唯恐惹來麻煩。

確定魔樹前進的方向,使魔互相交換眼神,立刻猜出對方的打算。

“快,速度快,追上去!”

長老率先衝出去,族人們一同加速,爭先恐後追逐魔樹,綴在他們身後。

有魔樹開路,方圓數百裏不存在危險。

使魔們無需再提心吊膽,全都能鬆口氣,緩和緊繃的神經,不必為風吹草動疑神疑鬼。

一棵魔樹停下腳步,他發現了使魔。

使魔倏然一驚,以為自己要被趕走。

不想魔樹掃了他們一眼,沒有任何表示,很快轉身離開,跟上同伴的腳步。

使魔們麵麵相覷,又一起看向長老。

“應該是默許我們跟隨。”

如果不允許他們跟著,大可以趕走他們。如今這番姿態,應該是相伴數萬年,總有少許香火情。

事實證明,使魔的猜測沒有錯。

魔樹容許他們跟隨,偶爾還會留下一些禽鳥和獸類的屍體,讓他們能填飽肚子。

一路行來,使魔們感慨萬千。

他們仿佛第一次了解魔樹,對這些龐然大物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

相伴三日時間,魔樹突然開始加速。沒有任何預兆,隊伍飛速向前行進,一步就能跨出上百米。

使魔們猝不及防,第一反應就是追上去。他們急中生智,紛紛撲抱住魔樹的樹根,任憑搖晃顛簸,無論如何也不鬆手。

魔樹一路狂奔,沿途景物不斷發生變化。

走馬觀花中,使魔發現戰場的痕跡。散落的遺骸,破碎的甲片,斜插在地麵的武器,凝固的血河,再再證明這裏曾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魔樹繼續向前,頭頂傳來密集的振翅聲。

使魔向上觀望,登時頭皮發緊。

天空中聚集大團暗影,全是體長半米的怪蟲。它們不敢靠近魔樹,卻對使魔虎視眈眈。

使魔們更加不敢放鬆,哪怕被顛得頭暈眼花也要抱牢樹根,絕不放手。

蟲群追逐一段距離,發現無從下手,轉而飛升高度,離開使魔的視野。

可惜使魔並不能鬆口氣。

前方有大群毒蠍盤踞,更有一隻巨蠍挺起半身,揮舞鼇鉗,指揮毒蠍排成長龍,翹起尾針,阻擋魔樹的去路。

使魔能清晰感到顛簸感減弱,魔樹速度減緩。

樹根陸續落地,使魔們顫顫巍巍爬起身,小心探出頭。看到巨蠍身後的大軍,尤其是站在一起的樹人,登時熱淚盈眶。

“找到了!”

隻有國王陛下才能聚集如此龐大的樹人,令他們如臂指使。還有冰魔和雪巨人,族長親眼所見,他們和國王陛下簽訂契約,宣誓向陛下效忠。

使魔們喜不自勝,終於敢鬆開手臂,卻發現雙臂發麻,雙腿發軟,互相依靠攙扶才勉強站立,沒有當眾趴倒在地。

凱文和比爾格越眾上前,打量著對麵的魔樹。阿亞姆獨自前往山穀,向雲婓匯報山穀外的變化。

不多時,轟鳴聲從山穀內傳出。

煙塵四起,殘存的岩石完全碎裂,魔樹之母現身。

雲婓坐在她的樹枝上,望見昂藏矗立的魔樹,回想魔樹之母堅持要停留幾日,稱有驚喜送給自己,當下心頭一動,開口問道:“您說的驚喜就是他們?”

“沒錯。”魔樹之母再次凝出幻像,輕盈飄落在雲婓麵前,笑著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喜歡嗎?”

雲婓:“……”

相處數日,他發現魔樹之母的性格存在多麵,偶爾沉穩,偶爾暴戾,偶爾稱得上顛覆。如同變幻莫測的天氣,很難預料她下一刻會做些什麽。

魔樹之母出現,魔樹集體凝出幻像。

不同於西部王國的樹人,他們沒有變化樹身,而是以魔力鑄造身軀,懸浮在半空,同時單膝跪地,向魔樹之母奉獻忠誠,表現得畢恭畢敬。

雲婓認真打量著他們,其後轉向樹人,來回數次,神情愈發古怪。

“怎麽了?”魔樹之母好奇道。

“有一件事,我有點想不通。”雲婓沉聲道。

“什麽事?”

“他們的樣子。”

“樣子?”魔樹之母看向雲婓,又掃一眼對麵的魔樹,“難道他們不好看嗎?”

“好看。”雲婓歎息一聲。

就是這一點,他無論如何想不通。

論年齡,這些魔樹遠超阿亞姆和盧克,同凱文比爾格不相上下。為何樹人變化後更顯年長,要麽是穩健的中年人,要麽是胡須花白的老者,如比爾格一般俊俏的少之又少。這些魔樹卻個頂個年輕英俊,幾乎能同精靈比肩?

雲婓道出心中疑問,魔樹之母愣了一下,隨即發出愉快的笑聲。

“這是種族天性,沒辦法改變。”凱文溫和開口,語氣中透出無奈。

樹人們集體陷入沉默,看向魔樹的眼神頗為不善,身為一棵樹,要什麽花枝招展!

魔樹處之泰然,甚至還挺起胸膛,驕傲地抬起下巴。瞅著樹人的眼神很能說明問題:他們是魔樹之母創造,生來容貌過人,就是討人喜歡。他們能怎麽辦,他們也很無奈啊。

使魔不敢出聲,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有幸目睹一群樹人爭風吃醋,他們會不會被滅口?

國王陛下在上,他們一定三緘其口,打死也不會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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