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解除身上的詛咒, 艾希莉亞隨魔樹之母走入暗室。

步下幽暗的台階,推開一扇石門,眼前豁然開朗。

以白玉雕刻的泉池深陷地下, 占據大半個房間。台階直通水中, 隱沒在清澈的水波之下。

泉池中央座落一座平台,環繞平台騰起數道水柱。

水柱高近兩米, 汩汩湧出, 萬千水珠飛灑池麵,濺起大片水花。

白色熱氣氤氳水麵,似輕紗繚繞。

池壁鐫刻古老的魔文,拓印出光影,波紋狀浮動, 頻繁交錯穿梭,組成長短不一的文字鏈。

文字鏈穿透水汽緩慢上浮,烙印在穹頂, 組成暗紅色的魔紋,能量閉合持續轉動。

光自頭頂灑落,覆蓋池水。被魔紋的力量推動, 水麵**起波瀾,層層疊疊, 似海浪起伏,潮汐更迭。

走進泉池,詛咒的力量陡然狂暴。

艾希莉亞悶哼一聲,臉色愈發蒼白,似結了一層霜。黑色圖騰覆蓋指尖, 沿著手背攀爬, 纏繞住她的雙臂和肩膀, 即將蔓延過脖頸,觸碰她的臉頰。

“釋放你的魔力。”魔樹之母站在台階上方,目睹艾希莉亞的變化,推斷出她身上的詛咒不隻一種,當即以魔力凝成寶石,送入她的手中,“握住它,感受我的力量。”

強忍住劇痛,艾希莉亞深吸一口氣,全身氤氳紅光。

覆蓋黑紋的手指向內收緊,牢牢扣住寶石。

冷汗滑落,垂掛在眼睫,遮擋住她的視線。女大公沒有在意,持續向前邁步,沿著台階向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令她備受折磨。

詛咒的力量侵蝕她的身體,這一刻察覺到危險,正在垂死掙紮。

艾希莉亞一度接受永眠的命運。然而生的機會近在咫尺,她必定牢牢抓住,不會輕易放棄。

痛苦、煎熬、折磨,她甘之如飴。隻求湮滅詛咒,徹底碾碎這股力量。

水波**漾,艾希莉亞踏入池中。周圍的水汽瘋狂湧動,觸手般纏繞,很快結成白色的繭,將她包裹其中。

手中的寶石突然發光,光芒透出水霧落向池麵,激起環形水紋,在艾希莉亞正下方塌陷出一個湍急的漩渦。

白繭開始下落,整體沉入漩渦之中,直至沒頂。

池水向內收攏,**漾起層層波紋,掩埋白繭以及繭中的艾希莉亞。

女大公被溫暖的力量包圍,纏繞身體的圖騰發生變化。黑色正在收攏,紋路逐漸消散,由慢到快大範圍褪去。

困擾她許久的詛咒急劇減弱。

她能清晰感覺到,陌生的力量一遍遍衝刷,衰敗的身體重新煥發出生機。更有強大的血脈漸漸蘇醒。

古老的魔力正在侵蝕詛咒,颶風般滌清殘餘。

壓在頭頂的巨山被移開,捆縛四肢的繩索終於斷裂。

此時此刻,輕盈感充斥全身。

艾希莉亞睜開雙眼,舉起雙手,發現圖騰消失無蹤,不由得滿臉喜意。愉悅感盈滿胸膛,頓時神采飛揚。

魔樹之母觀察水中變化,發現躥起的黑氣,輕嗤一聲,調動水汽牢牢捆住。任其拚命掙紮,水汽越纏越緊,黑氣斷成數截,繼而被徹底絞碎。

黑氣支離破碎,湮滅在水霧之中,象征詛咒徹底消失。

水下傳來轟鳴聲,紅光猛然綻放。成百上千道光束漫射開,洞穿牆壁穹頂。

古老的魔紋停止轉動,文字鏈拆解變化,在紅光中遊動,進一步分離,陸續返回池壁之上,在水中歸於寧靜。

光芒逐漸減弱,白繭消失無蹤。

艾希莉亞浮出水麵,長裙被水浸透,服帖在身上,勾勒出玲瓏的身段。長發垂落肩後,一縷發絲粘在臉上,愈顯膚白勝雪,唇色鮮濃。

女大公登上台階,魔力縈繞周身。待她走出泉池,整個人恢複幹爽,從頭到腳不見一點水痕。

“感謝您,偉大的魔樹之母。”艾希莉亞雙膝觸地,垂下頭,致以魔族最高禮儀。

“起來吧,我的後裔。”魔樹之母示意女大公站起身,同她一起離開房間,“有一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

“什麽事?”

“光精靈在這座宮殿內,雖然隻是一道幻影。”魔樹之母推開房門,率先步入走廊,等候許久的光球迫不及待衝上來,小心翼翼滾動在她腳下,等候她的命令。

光精靈?

艾希莉亞怔忪兩秒,馬上意識到,魔樹之母還有未盡之言。

“看樣子,雲婓很喜歡這個光精靈。或許稱不上喜歡,至少不排斥。”魔樹之母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語調輕鬆,全不似在談論關係到魔族和精靈的大事,“既然他不排斥光精靈的陪伴,就要設法掃除障礙。那棵老樹相當礙眼,趁早清理掉,免得日後麻煩。”

“我曾和生命樹簽訂契約,獲取生命樹的果實。”艾希莉亞說道。

“無妨。”魔樹之母輕笑一聲,“我之前才想明白,上古時期,我曾被生命樹謀算,才會提前陷入沉睡。這件事板上釘釘,不容置疑。我遲早要和他算賬。至於你們的契約,在他將詛咒烙印在雲婓的靈魂上時,就已經不複存在。”

兩人穿過走廊,回到大殿。

水晶燈懸掛頭頂,悅耳的琴音飄來,無數光帶盤旋飛舞。

即便沒有魔樹之母提醒,目睹此情此景,艾希莉亞也能察覺到光精靈的存在。對方刻意為之,絲毫沒有隱藏。

宮殿上層,雲婓所在的房間內,精靈王靠坐在床邊,手指撥動琴弦,輕快的音符在指尖跳躍,組合成動人的旋律,伴隨著花香流淌。

光精靈的音樂極為獨特,能輕易消去疲憊,舒緩緊繃的神經。

雲婓沉浸在琴聲中,眼皮不斷打架,變得昏昏欲睡。警惕心讓他保持清醒,哪怕哈欠連天也沒有真正陷入酣夢。

傳言夢魔能編織最美的夢境,也能羅織最恐怖的噩夢,將靈魂拖入無盡深淵。光精靈具有同樣的能力,甚至更勝一籌。隻是從不輕易施展,也極少為人所知。

精靈王凝視雲婓,見他垂下眸子,神情變得困倦,手中的琴音隨之變化,仿佛呢喃細語催人入夢。

終於,雲婓再也堅持不住,如光精靈的期望閉上雙眼。

手指按住琴弦,琴音仍在流淌,許久後方才停歇。

白光微閃,豎琴化為一枚金色領扣,被放置在雲婓枕旁。

衣袂的摩擦聲緩慢靠近,花香侵襲。

精靈王微側過頭,看到雲婓手旁的寶石花,笑意印入眼底。指尖穿過散落的黑發,停留在雲婓眼角。

微涼的氣息拂過雲婓額心,幼龍忽然冒出頭,下巴搭在床沿,大眼睛忽閃忽閃,緊盯著精靈王。火星危險冒出嘴角,隻要斷定他對雲婓不利,勢必要當場噴火。

“嗷!”聲音稚嫩,但威脅性十足。

精靈王略顯詫異,觀察幼龍片刻,發現它無比認真,不由得輕笑一聲。

他可以輕易移開幼龍,但不想吵醒雲婓。他能看出雲婓的疲憊,不希望打斷年輕國王的睡眠。

仔細衡量,精靈王移開枕邊的手,起身離開。

“守護他,不要打擾他。否則我會帶你回精靈穀,把你交給阿芙羅娜。”

“嗷!”幼龍正要拔高聲音,見精靈王豎起手指抵在唇邊,立即用小爪子捂住嘴巴,不泄露丁點火星。

光幕再度展開,精靈王牽起雲婓的手,嘴唇輕觸他的指節。

“願您好夢,陛下。”

話落,他轉身走入光中,身影消失在室內。

光芒暗淡的瞬間,本該沉睡的雲婓忽然睜開雙眼。他抬起手,目光略顯複雜。旋即攥緊手指,壓下鼓動的思緒。翻身閉上雙眼,一切歸於平靜,終於安心睡了過去。

幼龍守在床邊,看到雲婓的動作,腦袋上冒出碩大的問號。

實在想不明白,幹脆不再去想,扇動翅膀爬到**,團起身體,在雲婓身旁做起了美夢。

室內陷入靜謐,唯有暗光浮動。

金色寶石躺在枕畔,內部映出豎琴的形狀,仿佛仍有樂聲流淌。

魔王權杖立在床頭,杖首發出微光,同雲婓手上的深淵寶石交相輝映。

光芒流入宮殿群,牽動黑暗深淵的力量。

黑色光柱再次騰起,比以往更加巨大,頂天立地,周圍纏繞黑風,向魔界各族宣示新魔王的存在。

魔界即將結束混亂,擁有新主。鮫人統治的南部王國卻陷入麻煩,正在暗潮湧動。

廢墟之戰結束後,鮫人之主再度傳達旨意,宣稱迦芙納是背叛者,剝奪她的領海和公主封號。

這道命令太過匪夷所思,海洋種族紛紛發出質疑。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鮫人之主違背傳統,私心蒙蔽了理智,偏心帕斯卡利王子的結果,注定引發海洋動**。

大祭司罕見出麵,同眾人意見相悖,旗幟鮮明地支持安斯卡伽。

“迦芙納不能成為王位繼承人,必須予以驅逐!”

大祭司言之鑿鑿,愈顯事情古怪。

諸多猜測出爐,一時間眾說紛紜。眾人都感到費解,迦芙納公主究竟做了什麽,才會招致此等下場。

這種情況下,仍有氏族堅持立場,對鮫人之主提出質疑。

以深海鮫人為代表的六支氏族公然違背鮫人之主的命令,不接受帕斯卡利為王位繼承人。

“無法靠實力取勝,數次在戰場上落敗,這樣的繼承人如何能夠服眾,我們絕對不會接受!”

事情的發展脫離掌控,反對聲浪之大,鮫人之主和大祭司聯手都難以壓製。

他們無法討伐深海鮫人,畢竟後者僅是不滿帕斯卡利,並未公然支持迦芙納。但不予以懲治,長此以往,鮫人之主的威嚴必然受到挑戰。

安斯卡伽左右為難,難免對帕斯卡利心生失望。

“如果沒有大祭司的預言……”

可惜假設隻能成為假設。

後果已經釀成,既然選定道路,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

鮫人之主焦頭爛額時,引發動**的主角之一,鮫人公主正乘坐黑船航行海上。

迦芙納的傷勢很重,舊傷加上新傷,近乎摧毀她的身體。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蘇醒,堪稱是一場奇跡。

在女官朵拉的攙扶下,迦芙納走上甲板,站在船頭眺望遠處,看到金色光輝覆蓋海麵,燈塔的光影闖入眼簾。

“前方就是白船城,消息已經送出,您可以在那裏養傷。”朵拉擔憂地看向迦芙納,“殿下,您還很虛弱,最好回船艙休息。”

“不,朵拉。”迦芙納按住船舷,傷口隱隱作痛,卻讓她更加清醒,“我沒有時間休養,我需要盡快見到國王陛下。”

在廢墟中經曆的一切讓她徹底清醒。

不想淪為預言的犧牲品,她必須拿起武器同鮫人之主對抗。

她的父親,偉大的安斯卡伽,將會是她最大的敵人。

“我將為海洋帶去黑暗。”

迦芙納喃喃自語,忽然發出笑聲。

既然如此,不妨讓預言成真。

屆時,父親和大祭司會是什麽樣的神情,她無比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