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船城, 城主府。
大廳內燈火通明,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
長桌上鋪設餐布,精美的布料流淌金光。燭台並排擺設, 筆直連成一線。昏黃的燭光活潑跳躍,同水晶吊燈的光交相輝映,罩下一環環彩色光暈。
大廳門敞開, 仆人魚貫進入室內,銀色托盤擺滿餐桌。
各種肉類堆成小山, 搭配新鮮的蔬菜和煮熟的塊莖, 再佐以美酒,引得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作為城堡的主人, 塞提在上首落座。
迦芙納坐在他的對麵。
六名深海鮫人分左右入席。誘人的香味飄入鼻端,令他們腹中轟鳴,饑餓感持續攀升。
他們從深海前來,沿途要躲避多方視線,尤其要避開鮫人之主和大王子的追蹤,神經始終緊繃。行進途中別說享用美食, 連好好休息都是奢望。
“歡迎諸位到來,請盡情享用。”塞提宣布開宴, 舉杯邀客人共飲。同時告知對方,已派人前往碼頭, 給他們的船送去補給。
“一些食物和酒。有別的的需求, 諸位盡可以提。”
“感謝您的慷慨。”六名深海鮫人交換眼神,都是深感滿意, 同時向塞提舉杯。
身為白船城城主, 塞提的態度相當重要。在某種意義上, 他可以直接代表雲婓,讓六人吃下一顆定心丸。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不必說得過於直白。單從笑容和放鬆的姿態已能窺出彼此的心思。
宴會持續到深夜,食物被掃**一空,美酒飲盡,賓主盡歡。
塞提起身離開,不打算參與迦芙納同深海鮫人的商談。
“在白船城期間,希望諸位一切順利,能過得愉快。”
道出這番話,年輕的城主笑著頷首,施施然轉身離去。相比三人共同執政時期,他的成長速度飛快,早不能同日而語。
目送他的背影,迦芙納沒有多言,示意六人登上二樓,和她一同前往走廊盡頭的房間。
那裏曾是一間客房,經過塞提允許,臨時改建為小型會議室。
室內相當寬敞,地麵鋪有厚毯,床和書架被移走,代之以一張圓桌。環桌擺放數張高背椅,椅背上雕刻象征白船城的圖案。
推開房門,壁燭自行點亮。
火線滑過牆壁,金色燭台托起光影。幽藍的火光跳躍,外層包裹金焰,在室內投下光束,短暫晃花人眼。
桌角傳出響動,兩名傀儡侏儒先後走出,並排站定後,彎腰問候迦芙納。
“夜安,美麗的公主殿下。”
“夜安。”迦芙納輕輕頷首,率先走入室內,在一張高背椅上落座。
朵拉緊隨其後,站定在迦芙納身側。
“諸位,請坐。”
迦芙納示意,六名深海鮫人各自拉開一把椅子。觸碰椅背的瞬間,不由得心生詫異。
將六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迦芙納解釋道:“不必奇怪,這是魔界的產物。”
“殿下,這?”六人麵現遲疑,目光變得凝重。
“雲婓陛下獲得魔王權杖承認,既是西部王國的主宰,也將是魔界的統治者。”迦芙納開門見山,無意遮遮掩掩,“我同陛下簽訂契約,這個房間中的一切都不會傷害我。恰恰相反,我會受到保護。”
話中未盡之語,任何心懷叵測和暗藏的惡意,在這個房間中都將無所遁形。
伴隨著話音落地,壁燭的光迅猛膨脹。光束縮成火線,在眾人頭頂交織,發出爆裂聲響。
火星簌簌落下,覆蓋圓桌和高背椅。
椅背上的圖案發生變化,由象征白船城的船形變為一柄長劍,寒光懾人,吹毛利刃。
深海鮫人驚愕發現自己的手被吸住,根本無法離開椅背。強行掙脫的後果就是被火線包裹,熱浪危險逼近,令他們無法移動分毫。
“殿下,您不信任我們?”最年長的博伊沉聲道。
“抱歉。”迦芙納坐在高背椅上,脊背挺直,雙瞳的顏色發生變化,不再是鮫人的清澈,而是暗夜一般的色澤,“我經曆過沉痛的背叛,險些因背後刺來的長矛喪命。”
“殿下,我們發誓效忠您。”博伊未見惱怒,雙眼直視迦芙納,“我們知曉您的經曆,明白您的擔憂。我們同樣痛恨鮫人之主的行為。您可以信任我們,我以鮫人的榮耀和靈魂發誓!”
迦芙納定定看著博伊,目光在幾人間逡巡,良久才抬起手。
朵拉彎腰行禮,旋即走向牆邊,觸碰藏在壁畫中的機關。房間中的異象倏然消失,困住六人的魔力也隨之不見,變得無影無蹤。
再看長桌和高背椅,上麵的圖案恢複船形,仿佛方才經曆的一切都是幻覺。
“希望諸位諒解,我必須小心。”迦芙納抬起頭,漆黑的雙眸,白皙的麵容,鮮紅的嘴唇。黑暗的契約彰顯在她身上,不作絲毫偽裝和遮掩。
博伊等人沒有多言,陸續坐到椅子上,以實際行動表明態度。
“殿下,我們既然來了,決定不會改變。您同黑暗契約不會影響我們的立場。”
迦芙納終於笑了。
“博伊,感謝你。”
僵硬的氣氛逐漸緩和,迦芙納展開羊皮卷,向六人講述進攻鮫人之主的計劃。
“我將以力量奪取權柄,不是繼承人,而是南部王國的王位。”迦芙納雙手按住桌麵,目光和語氣同樣堅定,“我要向海洋各族展現實力,用手中的三叉戟奪回失去的一切。”
轟地一聲,猶如星辰在腦海中炸裂。
博伊六人震驚非常。哪怕有心理準備,這一刻仍為迦芙納的發言心驚。
“您要挑戰鮫人之主?”
“是的。”迦芙納掃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我的對手不是帕斯卡利,而是我的父親,偉大的安斯卡伽。還有王國大祭司,做出預言的戈烏裏。隻有擊敗他們,我才能為自己正名。”
“殿下,這條路很難走。”黛西說道。她是一名女性鮫人,實力在六人中數一數二。就個人戰鬥力,僅次於經驗豐富的博伊。
“所以,我需要諸位幫助。”迦芙納緩緩站起身,脊背挺直,昂起下巴,“諸位,你們是否願意追隨我,重新建立鮫人的秩序?”
六人沉默片刻,同時站起身,單手覆在肩上,以鮫人的傳統宣示忠誠。
“以榮譽和靈魂起誓,忠誠地追隨您,為您征戰!”
語言即是誓約,出口的瞬間實質化,凝成文字鏈浮上頭頂。
誓言的文字短暫發光,形成獨特的鮫人契約,分別投入迦芙納和六人體內。
房間一角,傀儡侏儒背靠背蹲踞,空洞的雙眼滾動光團,忠實記錄下室內發生的一切。
魔界中,雲婓的大軍已在途中,不日將抵達黑晶宮。
魔龍翱翔長空,雲婓盤膝坐在魔龍背上,手握一枚寶石。幻像環繞寶石流淌,走馬燈一般,清晰呈現發生在白船城的場景。
“深海鮫人。”
幻像熄滅,雲婓轉動寶石,單手托起下巴,口中喃喃自語。
不等他抓住閃過的念頭,熱風從身後襲來。
“嗷!”
熟悉的叫聲傳入耳中,雲婓不需要回頭,熟練的側過身單手一撈,精準抓住一個胖乎乎的球體。
嗯?
觸感不太對。
雲婓皺眉看去,發現抓在手裏的不是菲爾,而是一隻個頭稍小的魔龍。
“嗷,陛下!”魔龍幼崽長得圓滾滾,嘴巴粗短,四隻爪子胖乎乎,迥異於成年體的猙獰,樣子異常可愛。
“不好。”參考以往經驗,雲婓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
“嗷!”
“嗷嗷!”
“嗷嗷嗷!”
聲音就是訊號,爭寵的幼龍接二連三衝上來,雲婓身上掛了一串,連頭都被抱住,眼前漆黑一片。
“菲爾!”
雲婓咬牙切齒。
依照頭上的重量,想也知道是哪個。幸虧他不是普通人,否則被這樣撲上來,整個人都會被壓扁。
“嗷……”
聽出雲婓聲音不對,意識到自己闖禍,幼龍們的動作出奇一致,包括雲婓抓住的那一隻,全部振翅飛走,眨眼不見蹤影。
“這群家夥……”
雲婓抓抓頭發,無奈地嘟囔兩聲。
如果是成年巨龍和魔龍,大可以用武力教訓。換成這些小家夥,實在沒有太好的辦法。揍幾次反而更皮實,一次比一次調皮。
“口糧,必須扣口糧。從今天開始,一塊糖也不給!”
憤憤不平間,雲婓忽然愣了一下。
他停下動作,低頭看向掌心,眉心不由得皺緊。
自己是這種性格嗎?
換成以往,他不會有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
“詛咒解除的關係?”
正感到費解時,雲婓身上的寶石忽然發光。
他在口袋中摸索幾下,取出精靈寶石。幾乎就在同時,白光在眼前鋪開,精靈王的幻像出現在光中。
和上次見麵時不同,精靈王沒有穿著長袍和華麗的外套,僅是長褲和襯衫,領口微微敞開,現出精致的鎖骨。
長發束成馬尾,發繩一長一短,末端編織寶石,在風中叮咚作響。
單耳懸掛紅色寶石,是全身上下最醒目的色彩。
一把長弓握在手中,箭壺已空,顯然是剛經曆過一場狩獵。
這樣的精靈王讓雲婓感到新奇,甚至有幾分陌生。他不複冰冷,也不顯得遙遠,仿佛觸手可及。
雲婓打量精靈王的同時,後者也將他的模樣收入眼底。
看到被抓亂的頭發以及有些皺的外套,捕捉到在不遠處盤旋的幾頭幼龍,根據對巨龍幼崽的了解,精靈王馬上猜出剛剛發生了什麽。
壓下上翹的嘴角,不使自己笑出聲,精靈王站直身體,輕輕向雲婓頷首。
“您看上去心情不錯,陛下。”
“您也是一樣。”雲婓站起身,向精靈王回禮。
“冒昧聯係您,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精靈王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出聯係雲婓的目的,“作為東部王國的主宰,精靈穀的主人,鄭重邀請您出席一個月後的慶典,參加精靈穀的月祭。”
“月祭?”雲婓依稀聽過這個慶典,隻是了解不多。
“您是否有時間?”
雲婓皺了下眉,想起魔王的登基儀式,感到時間很緊。對上精靈王的視線,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我會考慮,盡快給您答複。”
“好。”精靈王靠近雲婓,俯身輕觸他的額心,“願光明祝福您。”
話音融入風中,幻像也隨之消失。
雲婓摸了摸額頭,光明賜福魔王,越想越覺得古怪,不免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