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卡德薩城不遠的一座小鎮中, 黑火突然衝天而起。

寂靜的小鎮遇熱浪席卷,火舌在街道上肆虐,房屋陸續被點燃, 在暗夜中付之一炬,變成大團燃燒的火球。

小鎮居民倒在家中, 早就死得無聲無息。火焰衝開門窗, 席卷室內, 鎮民的屍體被黑火包裹,在熱浪中化為灰燼。

烈焰中心, 一名黑袍巫師痛苦彎腰, 法杖支在地上,因太過用力,幾乎要當場折斷。黑火從他體內湧出,反向將他覆蓋, 灼燒他的身體,讓他無比痛苦。

“恩裏克!”

夏萊姆駭然失色, 幾次試圖靠近, 正麵遭遇火舌舔舐, 抵擋不住熱浪, 非但沒能幫恩裏克脫困, 自己差點受傷。不想被黑火卷入,隻能被迫向後退。

詛咒反噬的力量讓恩裏克痛苦萬分, 每一寸皮膚猶如針刺,體內流淌的仿佛不是鮮血,而是滾燙的岩漿, 隨時都會衝破血管讓他血枯而亡。

“啊!”

恩裏克發出慘叫, 再也堅持不住, 雙膝跪倒在地。

一隻手緊握住法杖,另一隻手撐在地麵,黑色的火線順著手指向前蔓延,瞬間逼至夏萊姆腳下。

夏萊姆迅速後退,不忘抓住失魂的刺槐領主。兩人一直退到小鎮邊緣,才堪堪脫離火舌範圍。

看著火焰中心的恩裏克,夏萊姆麵沉似水。

“恩裏克,你究竟惹到了什麽人?!”

能破除詛咒,造成這般程度的反噬,對方必定是一名強大的巫師。尚未完成大巫師的任務,突然間惹上這樣一個敵人,夏萊姆心生擔憂,感覺異常煩躁,對恩裏克愈發不滿。

恩裏克身陷痛苦煉獄,對夏萊姆的話充耳不聞。他用力攥緊拳頭,半趴在地上,強撐著揮舞法杖。

灰色的氣息擴散成霧,成千上萬隻飛蟲出現在霧中,如飛蛾撲火,衝入烈焰之中。

刺耳的爆裂聲持續不斷,蟲群在火焰中燃燒,灰燼覆蓋地麵。

黑灰似水浪掀起,嗡嗡的振翅聲重新出現。數不清的飛蟲聚成一團,再一次壓向黑火。

恩裏克發出一聲悶哼,竭盡全力釋放力量。

黑色火焰向內收縮,穿過燒成廢墟的房屋,倒退回恩裏克身旁,纏繞包圍著他,立起黑色火牆。

夏萊姆目睹全過程,決定助恩裏克一臂之力。

他舉起一支華麗的法杖,杖首是一顆拳頭大的藍寶石。寶石中浮動點點銀輝,似鑲嵌在藍海中的星辰。

法杖前指,一道水龍噴湧而出,直撲熊熊燃燒的火牆。水流覆蓋火牆外圍,大片吞噬火光,反噬的力量隨之減小,恩裏克得以短暫喘息。

片刻後,恩裏克抬起手,周圍的黑火急劇收縮,分裂成數條火舌,一條接一條流入他的掌心,形成一枚黑色的火球,緩慢開始浮起。

夏萊姆收回水龍,將刺槐領主留在原地,邁步走向恩裏克。

“恩裏克,你沒事……”

沒等他將話說完,異變陡生。

地底傳來轟鳴,小鎮邊緣地麵塌陷,數條粗壯的藤蔓破土而出,纏住一動不動的刺槐領主,眨眼將他拖入地下。

“不好!”

夏萊姆迅速轉身,飛快撲向地裂處,卻還是慢了一步。

噬血藤捕獲目標,立即深入地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除非夏萊姆跟著跳進去,否則不可能追上它們。

“該死的藤蔓!”

夏萊姆怒不可遏,一拳砸在地上,震碎地裂邊緣,泥土石塊紛紛掉落。近處的房屋受到波及,接連不斷倒塌。

“夏萊姆,生氣毫無用處。”

粗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夏萊姆回過頭,就見恩裏克走出小鎮中心,穿過房屋廢墟,停在距他三步遠的地方。

看清恩裏克此時的模樣,夏萊姆倒吸一口涼氣。哪怕有心理準備,也因他的慘狀心驚失色。

鬥篷殘破不堪,長袍下擺被燒焦,臉、脖子和雙手大麵積燒傷。眼部以下紅腫不堪,覆蓋大大小小的水泡。額頭被燒得焦黑,不時有碎渣掉落,現出慘白的骨頭。

經曆過詛咒反噬,他僥幸未死,力量也大打折扣。看上去十分虛弱,步履蹣跚,隨時都可能倒下。

“恩裏克,你需要藥劑。”

夏萊姆向來鐵石心腸,不將人命看在眼裏。他不介意恩裏克多麽淒慘,隻擔心對方拖後腿,破壞大巫師的計劃。為此,他主動取出兩瓶藥劑,遞給受傷的恩裏克。

“不必。”恩裏克搖搖頭,謝絕夏萊姆的幫助。

“這是大巫師的藥劑。”夏萊姆說道。

恩裏克依舊拒絕。

正因為出自大巫師之手,他更加不敢服用。

“我有辦法恢複。”

恩裏克揮動法杖,灰色氣息一道連著一道,數不清的飛蟲聚集到一起,形成駭人的蟲霧,向主城方向彌漫而去。

蟲群在黑夜中降臨,邊緣擴散開,如灰色濃霧襲向主城。

城內萬籟俱寂,家家關門閉戶,聽不到任何聲響,也看不到一盞燈光。

密集的振翅聲驚動城門守衛。

兩名守衛睡得迷迷糊糊,乍一聽嗡嗡聲響,還以為是在夢中。直到飛蟲落在身上,從口鼻和耳朵鑽入,他們才赫然驚醒,慌亂拍掉蟲子,驚叫著向城內奔逃。

“救命!”

“蟲子,蟲子來了!”

倉惶的守衛一路狂奔,連滾帶爬穿過長街,慘叫聲驚醒沉睡的領民。

燈光陸續亮起,窗口推開一道縫隙,領民躲在窗後,看向夜色籠罩的街道。

朦朧月光下,兩名守衛踉蹌倒地,灰色的蟲霧覆蓋在他們身上,一層層堆疊,很快看不清人影,隻能看到一個臃腫的輪廓。

“救命……”

聲音被振翅聲掩蓋,微不可聞。

領民被嚇得魂飛魄散,全都不敢再看。迅速關閉窗扇,移來桌椅和櫃子堵住門窗,連聲讓家人熄滅蠟燭。

“不要發出任何聲響!”

黑暗中,視覺變得模糊,聽覺變得格外敏銳。

眾人縮在家中,戰戰兢兢靠在一起。他們能清楚聽到翅膀振動的嗡嗡聲,冷風刮過屋頂的呼嘯聲,以及馬蹄踏過長街的噠噠聲。

“是騎士嗎?”

“不要說話!”女主人捂住孩子的嘴,唯恐引來蟲群注意。

屋外,一隊騎士奉命前來查看,不料和蟲群撞到一起,當場遭到蟲群包圍。

騎士們訓練有素,配合相當默契。他們沒有驚慌,單臂挺起盾牌,另一隻手揮舞火把,一邊抵抗蟲群一邊向來時的方向撤退。

可惜他們遇到的不是普通飛蟲,而是巫師詛咒的產物。

振翅聲中,蟲群壓縮包圍圈,騎士陷入絕境,很快和守衛一樣被蟲群撕得粉碎,進而吞噬殆盡。

蟲群沒有在西城久留,而是跟著逃離的戰馬飛向東城,衝入燈火通明的貴族宅邸。

殺戮在暗夜中展開。

繼執政官等人慘遭屠戮,刺槐領貴族盡被蟲群圍殺,包括留在主城的刺槐家族成員,沒有一人逃出生天,徹徹底底一個不留。

主城內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小鎮中,恩裏克通過蟲群剝奪生命,轉化為自身能量。臉上殘留疤痕,卻不再形似惡鬼。體力快速恢複,虛弱一掃而空。

“這就是你恢複的辦法?”夏萊姆質問道。巫師詛咒靈魂,為了強大的力量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卻極少有人像恩裏克這樣吞噬生命。

“冷血的夏萊姆也會心生憐憫?”恩裏克嘲諷地看著他。

夏萊姆目光陰沉,強忍下不忿,沒有再出言。

刺槐領主被抓走,他失去要挾恩裏克的籌碼。要完成大巫師的命令,這個時候發生爭執很不明智,至少要維持表麵太平。

夏萊姆主動退讓,恩裏克沒有抓住不放。他舉起法杖,指向卡德薩城的方向。

“那裏有大巫師想要的靈魂。”

恩裏克有十成把握,破除他的詛咒,令他遭到反噬的人就在卡德薩城。他此行不僅要奪取雪鬆領主的靈魂,更要將這個人碎屍萬段!

離開小鎮後,噬血藤飛竄至卡德薩城,從地下進入城內。它鑽得太深,長時間不出現在地麵,刺槐領主差點憋氣而亡。

穿過一堆石化的骨頭,噬血藤開始上行,追尋光亮頂開石板,緩慢爬出地麵。

石板落地發出鈍響,附近的領民循聲前來查看,發現盤踞在噴泉旁的噬血藤,不由得發出驚叫。

“這是什麽?!”

藤蔓沒有發動攻擊,反而向後退,表現得十分無害。

眾人逐漸冷靜下來,看到蔓枝纏繞的刺槐領主,越看越是眼熟。個別人壯著膽子靠近,認出他的身份,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不正是戰場上落敗,一路逃亡的刺槐領主?!

“快去報告執政官!”

除了送信的兩個人,其餘人壓下對藤蔓的恐懼留在廣場上,牢牢盯著表情麻木的桑德裏斯,唯恐他從眼前消失。

執政官家中正在舉行宴會,既為歡迎巫師甘納,也為慶祝納德羅擺脫詛咒。

熱氣騰騰的食物送上桌,空氣中彌漫著烤肉和麥酒的香氣。

酒過三巡,雲婓和甘納低聲談話,露西婭加入其中。奧列維專心聆聽,極少開口插言。

納德羅獨樹一幟,心無旁騖埋頭大嚼。

他遭到詛咒折磨,為保命困在冰中,長時間沒有進食,隻能靠幾塊糖維持體力。脫離困境後,最大的願望就是填飽肚子。

所謂的貴族禮儀,刺槐家族成員風範,全被他拋在腦後。

食物香氣飄入鼻端,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風卷殘雲,痛痛快快吃上一頓。

擺滿餐桌的食物,納德羅吃掉三分之一。幸虧他有半獸人血脈,身體足夠強悍,否則這樣胡吃海塞,肯定會吃出問題。

“白船城主病故,他身邊的騎士也全部病死,護送靈柩的是王城騎士。關於整件事的經過,表麵上滴水不漏,沒有太多有用的線索,如果繼續查,很難查得清楚明白。”

聽到甘納這番話,露西婭臉色微白。因為白船城主的死,她對王城和大巫師產生不信任,甚至生出憎恨。

“精靈隊伍抵達,送來年幼的炎龍。帶隊的精靈說,精靈王為了感謝您,親手打造一麵水鏡。”說到這裏,甘納頓了頓,觀察雲婓的表情,見他竟然麵不改色,不由得生出幾分欽佩。

“精靈水鏡?!”

幾人說話時,奧列維一直保持沉默,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發出驚呼。

並非他大驚小怪,實在是甘納出口的話太驚人。那可是精靈水鏡,價值連城的寶物。曆史上,強大的王國為它發生戰爭,戰爭持續數年,死傷不計其數。

雪鬆領主輕易得到一麵,還是精靈王親手打造。

奧列維過於激動,不知如何表達他此刻心情。看向雲婓的目光無比炙熱,簡直像在看一座亮閃閃的金山。

送信人到來時,雲婓正詢問甘納水鏡的用途。

看在水鏡和二十車禮物的份上,幼龍提前送來,他可以不和精靈計較。

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回到古堡後,他必須和精靈王說明。有了水鏡,省去送信的時間,倒也算得上方便。

“領主大人,執政官大人,有藤蔓出現在城內,帶來刺槐領主!”

領民一口氣說完,沒聽到詢問,卻有一陣風從身邊刮過。抬頭望去,大廳內早已經空空****。

得知藤蔓抓來刺槐領主,雲婓立刻起身離席,黑袍巫師和露西婭緊隨其後。奧列維也跟了上去,壓根來不及同領民說話。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廣場,一眼望見盤踞在噴泉旁的噬血藤,以及被藤蔓束縛的刺槐領主。

露西婭走得太快,喘息有些急促。女仆長托住她的胳膊,將一瓶打開的藥劑遞到她嘴邊,口中道:“夫人,不用太急,他跑不掉。”

露西婭沒有多言,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藥味在口中融化,雙眼凝視刺槐領主,心中充滿大仇將報的快意。

納德羅走在最後,望見呆坐在地的桑德裏斯,心情十分複雜。

他以為自己會怨恨,會憤怒,實際上完全沒有。看著桑德裏斯,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不是他熟悉的刺槐領主,就算是陷入瘋狂,也不該是這個模樣。

察覺異樣的不僅是納德羅。

甘納上前一步,用法杖挑開噬血藤,仔細觀察桑德裏斯,神情變得凝重:“領主大人,他被詛咒了。和納德羅身上的詛咒同出一人。”

雲婓不敢置信。

納德羅的詛咒百分百出自恩裏克,那名他在戰場上見到的巫師。

以雙方的立場,恩裏克詛咒納德羅合情合理。可他為什麽要詛咒桑德裏斯,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甘納似乎想到什麽,正打算開口,突然神情一變,飛身擋在雲婓身前,高舉起法杖,紅光洶湧而出,瞬間立起一麵屏障。

數不清的黑影撞向紅光,鈍響聲連續不斷,密集如雨。

雲婓定睛看去,就見灰色蟲群飛在屏障外,上百隻灰色的蛾子混在其中,不斷扇動翅膀撲上來,翅膀在碰撞中破碎,磷粉隨風飛散。

看到這群灰蛾,雲婓立即猜出來者是誰。

“恩裏克。”

話音剛落,甘納召來疾風,踏風飛上半空。

黑袍巫師居高臨下,很快鎖定恩裏克和夏萊姆的位置,法杖向前一揮。

雷聲炸響,閃電從天而降,覆蓋城外數百米。

雲婓召來魔龍,利落登上龍背。魔龍展開雙翼飛上高空,保持一定距離,出現在甘納身側。

“領主大人。”

甘納向雲婓頷首,再次揮舞法杖,又是一陣電閃雷鳴,電光密集落下,爆閃開大片火花。

紫藍色的電光交織成網,鎖定目標當頭罩下。

沒有足夠強的防禦力,被電網籠罩其中,不死也會重傷,當場灰飛煙滅也不足為奇。

甘納滿麵紅光,連續揮舞法杖,因戰鬥神采飛揚。

雲婓對他的印象完全顛覆。

這哪裏是一個博聞多識的儒雅老人,分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戰鬥狂人,暴力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