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婭病情加重, 在返回途中陷入昏迷。
馬車抵達雪鬆古堡，雲婓得知情況，立即通知安德四人並請來甘納, 希望能夠想出辦法。
馬車駛入古堡大門，穿過石橋和長街，一路行到領主府門前。
雲婓快步走出大廳，看到呼吸微弱的露西婭, 即使有所準備，也不由得心頭一沉。
“領主大人。”
納德羅和騎士翻身下馬，向雲婓說明情況。
“過平原鎮時，露西婭夫人病情突然加重，藥劑僅能維持生命，無法讓她蘇醒。”
樹人半數留在城外，先一步前往樹人森林休整。老盧克帶著餘下的樹人進入城內, 負責運送從刺槐領帶回來的金幣。
“納德羅, 你和騎士先去休息。布魯, 你和盧克負責這些車輛，清點後送入庫房。阿亞姆在那裏, 能夠幫忙。”
快速做好安排，雲婓彎腰橫抱起露西婭，轉身返回大廳。
安德四人無法離開藏書室，接到通知後，抓緊配製出藥劑, 能夠幫助露西婭恢複體力。
甘納頂著一頭亂發走出實驗室，手裏提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口袋。袋子裏裝滿他搜羅的珍惜材料, 查看過露西婭的情況才好對症下藥。對於契約反噬造成的傷害, 巫師比樹人更有心得, 也掌握更多治療方法。
納德羅和騎士幫不上忙，留下記錄審判內容的羊皮卷，一同返回駐地休息。他們長時間神經緊繃，回到古堡才得以放鬆。暫時卸下重任，需要抓緊時間填飽肚子，好好睡上一覺。
露西婭被送到三樓臥室，呼吸愈發微弱，胸膛幾乎沒有起伏。
女仆長告訴雲婓，回程途中，露西婭曾短暫蘇醒，卻因體力耗費太大，連說話都很困難。複仇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如今誓言完成，她不堪忍受反噬的折磨，身體在加速衰敗，恐怕命不久矣。
女仆們守在床邊，看著蒼白虛弱的女主人，都是憂心忡忡。
巫師揮舞法杖，柔和的光拂過露西婭全身。原本該引發她體內的力量，此時卻毫無反應。
再次揮動法杖，情況如出一轍。
甘納收回法杖，神情變得凝重。麵對雲婓的詢問，他搖了搖頭。
“情況很不妙。”
露西婭沉屙在身，損耗的身體難以恢複，她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
“真的沒有辦法？”
雲婓讚賞露西婭的智慧，欽佩她的堅毅果決，歆羨她的敏銳眼光。這位智慧優雅的夫人本應站在高處。她的人生不該以這樣的方式落下帷幕。
“要救她，除非有大巫師的能力。”甘納沉聲道。
多年海上漂泊讓他積累豐富的戰鬥經驗。如果戰場交鋒，他自信能對抗索洛托。然而在治愈巫術上，他的確比大巫師稍遜一籌。
“我可以讓她暫時蘇醒，延長她的生命，但要徹底根除反噬，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聽到甘納的解釋，雲婓神情黯然。
不知何時，烏雲堆積在天空，遮擋住陽光，白晝如同暗夜。
雷聲轟鳴。大雨傾盆。
雨水打在窗上，瀑布般向下滑落。
閃電從天而降，照亮搖曳在窗外的樹影。一念閃過腦海，雲婓突然轉過身，快步衝出門外。
他的動作太快，近乎掀起一陣風。甘納和女仆未及做出反應，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後。
“領主大人？”
“您要去哪裏？”
將聲音甩在身後，雲婓急匆匆穿過走廊，讓藤蔓取來鬥篷，一邊拉起兜帽一邊走進被雨水覆蓋的露台，喚醒沉睡中的魔龍。
魔龍睜開雙眼，見雲婓站在麵前，含在口中的龍息又咽了回去。
“和我一起去見巫靈。”
甘納對露西婭的病情束手無策，直言大巫師才有辦法。王城的索洛托不在考慮，之前抓來的巫靈成為不二選擇。
他們忘卻大部分記憶，依舊保持巫師的能力。一個不行就十個一起想辦法，集思廣益，總能對露西婭有所幫助。
魔龍展開雙翼從露台滑下，掀起的風刮過城內，引來孩童好奇的目光。他們趴在窗口，興奮地手指天空，對隔壁的玩伴高聲道：“快看，是領主大人的龍！”
換成其他貴族領地，遇到魔龍出現，勢必要全城警戒，隨時準備屠龍。
雪鬆領則不然。
魔龍是領主大人的坐騎，領民們絲毫不感到懼怕。反而是精靈送來的幼龍太過頑皮，之前曾在城內噴火，差點引燃房屋，真真正正讓眾人頭疼。
暴雨中，十個巫靈掛在樹上，虛弱得近乎透明。
自從來到雪鬆領，雲婓再沒有見過他們，突然間到來，他們竟感到受寵若驚。這樣的事傳出去，簡直像是編造的故事，沒有任何人願意相信。
“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幫忙。”雲婓站在魔龍背上，視線抬高，掃過隨風搖擺的巫靈，“如果能夠做到，我會改變你們的待遇。”
“領主大人，你需要我們做什麽？”一名巫靈開口詢問，“殺死你的對手，詛咒你的敵人，還是幫助你獲取更大的權利，成為王國的統治者。”
巫靈聲音粗噶，音調沒有太大起伏，卻透出黑暗的蠱惑。意誌不夠堅定，很容易被黑暗侵蝕，因為他的話產生動搖。
“都不是。”雲婓搖搖頭，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我需要你們救人，挽救一個人的生命。”
救人？
巫靈們麵麵相覷，感到匪夷所思。
“領主大人，你確定？”讓巫靈救人而不是殺人，這是什麽樣的奇思妙想。簡直是絕無僅有，空前絕後。
“沒錯，是救人。”
巫靈們沉默下來。
毀滅輕而易舉，但是救人？
做夢都沒有想過，他們會遇到這樣的要求。
“領主大人，你要救的是那個病入膏肓的女人？”
巫靈們見過露西婭，很難忽略她身上的古怪氣息。這個女人遭到契約反噬，痛苦會越來越深，日夜折磨著她，徹底吞噬她的生命。
“她不可能活下去。”巫靈性情殘酷，但不屑於說謊。他們不會欺騙雲婓，何況事情根本瞞不住，謊言遲早會被揭穿。
“沒有任何辦法？”
“辦法倒是有，她未必樂於接受。”一名巫靈說道。
“解釋一下。”
巫靈們沒有隱瞞，痛快說出讓露西婭留住性命的辦法。
“這是契約，也是一種詛咒。遊離在法典的灰色地帶，很容易同魔族的傀儡混淆。”
“在黑暗詛咒盛行的時代，這種契約用於巫師學徒，既方便巫師教導他們，提供一定保護，也能防備他們背叛。”
“關在地牢中的那名巫師，靈魂中就存在這種契約。”
聽完巫靈的解釋，雲婓大致明白契約的利弊。
“簽訂契約之後，露西婭會受到你們影響？”
“有這個可能，如果她的意誌不夠堅定，更大可能和我們同化。但這能讓她活下來。”十個巫靈一起發笑，怪笑聲尖銳刺耳，如同砂石摩擦。
“那麽，我們簽訂兩份契約。”
雲婓話音落下，巫靈的笑聲戛然而止。
看到他們的反應，雲婓就明白猜測正確。契約存在漏洞，強者占據主導。雙方簽訂契約，巫靈試圖控製露西婭，他能夠馬上察覺，抽幹他們的能量，讓他們徹底變成生命傳導體，一種能量媒介。
“領主大人，是你在向我們求助，希望我們幫助那個可憐的女人。”巫靈不可能一再退讓，他們會不失時機地表明立場，向雲婓亮出獠牙。
“有一個前提，我戰勝了你們，你們是我的俘虜。”雲婓同樣不會讓步，態度比之前更加強硬，“我有死靈書，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在契約死靈之後，雲婓認真讀過死靈書，針對性地進行過摘抄。書上的記載五花八門，簡直是一本黑暗生物百科全書。
巫靈不在死靈書內，但同屬於黑暗族群，存在形態和死靈極為相似。雲婓掌握虛弱他們的辦法，針鋒相對談條件，優勢一目了然。
“和我簽訂契約，救回露西婭，你們將獲得一定自由。我會讓魔龍幫你們恢複力量，不需要吞噬死靈。”雲婓拋出足以讓巫靈心動的條件，“機會隻有這一次。”
巫靈們當即明白，這是最後通牒。
“好，我們答應。”
巫靈點頭，雲婓二話不說抓起樹上的藤蔓，拽著他們一同返回領主府。
露西婭的情況十分糟糕，病情刻不容緩。早一刻簽訂契約，就能早一刻讓她擺脫痛苦的折磨。
登上三樓前，巫靈向雲婓提出要求，希望將夏萊姆帶來。
“為什麽？”雲婓停下腳步，皺眉問道。
“從他身上拓印契約更加方便，速度會更快。”巫靈解釋道。
巫靈的記憶中多是戰鬥巫術，對契約的記憶變得模糊。為免出現差錯，拓印現成的契約更加保險。如果不適合，他們能夠當場修改。
“你們能拓印契約，是否能摧毀？”雲婓突然問道。
“當然可以。”巫靈點頭道。事實上，後者比前者更加簡單。
“很好。”雲婓笑了。遇到從倉庫返回的布魯，當即讓他前往地牢，將夏萊姆帶去三樓。自己和巫靈先行一步，最好能讓露西婭短暫蘇醒，當麵詢問她的意見。
古堡下的地牢幽暗潮濕，走廊被蜘蛛群占據，大大小小的蜘蛛來回穿行，一直堵到牢門前。
屋頂懸掛蛛絲，牆角堆積幹癟的蛛卵。裏麵的小蜘蛛已經出生，全部趴在牆壁上一動不動，和石磚的顏色融為一體。
囚室內，夏萊姆躺在地上，頭發和胡須亂糟糟，表情麻木，已經忘卻時間。
腳步聲傳來，不同於蜘蛛行動的窸窸窣窣，是另一種聲音。夏萊姆仍是一動不動，目光呆滯望著屋頂，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牢房門前。
下一刻，牢房門打開，布魯走進囚室，越過散碎在地上已經長毛的麵包，單手提起夏萊姆，召喚藤蔓將他五花大綁，把他從室內拖了出來。
“放開我！”夏萊姆被拖在地上，穿行在鋒利的節肢之間，對上蜘蛛的複眼，恐懼感瞬間壓下，他不由自主發出尖叫。
“領主大人要見你。”
這句話成功讓夏萊姆消音。
他受夠了牢房，受夠了蜘蛛，隻要能讓他離開這裏，哪怕隻是暫時，他也會老老實實閉上嘴。
兩人穿過蜘蛛群，來到走廊盡頭，布魯推開緊閉的暗門，拽著夏萊姆走出去。
感受到久違的光明，夏萊姆幾乎要流下眼淚。在黑暗中飽受煎熬，愈發能體會到光明的珍貴。
三樓臥室內，甘納揮舞法杖，紅光暫時壓製反噬的力量，露西婭悠悠轉醒。女仆扶著她坐起身，在她身後墊上柔軟的枕頭，給她服下新配製的藥劑。
她的精神稍好，雲婓抓緊向她說明情況，包括他將和巫靈簽訂契約，確保他們不會生出惡念，試圖控製她的行動。
“事情就是這樣。”
露西婭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陷入沉思。許久之後，她才對雲婓道：“我選擇契約，不過這份契約要略作修改。”
“需要我做什麽？”雲婓看向露西婭，詢問道。
“請您先契約巫靈，確保他們不在契約時動手腳，其餘我自己來做。”
露西婭想要活下去，但不會給巫靈可乘之機。她明白契約該如何修改，讓其中的內容趨於平等。認真說起來，這還要歸功於大巫師索洛托的教導。
夏萊姆被帶來時，雲婓已經完成和巫靈的契約，手腕上又多出一枚黑色印記，和死靈契約形狀類似，位置對稱。
十名巫靈懸浮在雲婓周圍，鬥篷遮擋下看不清他們的麵容，更無法猜測他們此時的情緒。
發覺夏萊姆到來，巫靈同時轉過頭，鎖定共同的獵物。
兩名巫靈伸出手，掌心湧出黑氣。黑氣如疾風卷過室內，其後分割成數條繩索，牢牢纏繞住夏萊姆。
黑色的繩索不斷收緊，隱入夏萊姆體內，觸碰他的靈魂最深處，契約烙印所在的位置。
夏萊姆發出慘叫，因痛苦表情扭曲。
巫靈沒有絲毫憐憫，繼續剝離契約，強行同夏萊姆的靈魂分離。
整個過程持續不到半分鍾，夏萊姆已經癱軟在地，嘴巴大張喘著粗氣，全身上下如同水洗。
等他能夠移動，甩掉遮擋視線的冷汗，突然感覺一陣輕鬆。他嚐試觸碰契約，竟然一無所獲。背叛的念頭閃過，剜心般的疼痛完全沒有出現。
夏萊姆驚疑不定，不敢置信大巫師的契約竟然被輕易摧毀。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一切是他親身經曆，沒有任何虛假。
剝離契約的是巫靈，驅使巫靈的卻是雪鬆領主。
夏萊姆心頭狂跳，一個念頭從腦海中升起，深植入靈魂，再也揮之不去。